作者:嗑南瓜子
门房一拍脑袋,连连赔罪说自己糊涂了,倒没听出老爷不在宅里,跟着便说去传,转身没了影。
苏远蘅侧身看与薛凌,嫌道:“你就如此得意?”
薛凌无谓耸肩:“哪里就是得意呢,我笑蠢人尔,你没听他自个儿都说糊涂。”
苏远蘅还待说什么,薛凌自转了个向,朝着薛暝道:“你回去吧,与逸白议议,若是有人两只脚从宫里出来了,就让他躺路上。”
料之薛暝不肯走,又道:“少在这杵着了,事都办完了。”
薛凌看了看苏远蘅,目光又移到苏银身上片刻,方转身离去。又过片刻,沈府管家沈照沿前脚顾不上后脚匆匆跑出来。
门房不知道事,他是知道的。门房不知道配子严重度,他也是知道的。主家走的凶险,回来的又是贴身之物。人还没到门前,老远就喊:“大人。”
苏远蘅闻声也抬脚进到里头里,二人撞上,沈照沿如见了亲妈一般扑过来,双手将苏远蘅上下摸了一遭,勉强舒了口气,拉着人道:“大人怎么在此处。”他瞧苏远蘅身上无伤,该不是遇到了险事。
苏远蘅略施礼,微笑道:“管家的莫急,我送些东西回来。”说罢拢手附到沈照沿耳边嘀咕了两句。
薛凌没听见是啥,却见那管家当即眉开眼笑,道:“原来如此,甚好甚好,可要我招呼些人来帮忙?”
苏远蘅摇头摆手道:“不用不用,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你带个路,叫那门房搭把手便是,我底下人将东西搬去沈公常居处搁下即可,待小沈大人回来,我再与他也说说。”
管家又称了是,想了片刻道:“这会府中老小俱起了,咱们要避人耳目须得先交代几句,大人稍后,我去去就回。”
苏远蘅犹不放心,叮嘱道:“切不可让旁人知晓啊。”
管家只当他谨慎,轻声道:“苏大人放心吧,您常来常往,小人心里有数的。”
他招手示意门房也跟上,待两人不见了影,薛凌在一旁道:“我倒是很放心。”
苏远蘅轻抖着被抓过的衣襟,淡漠道:“你放心什么。”
薛凌到底怕沈家门里有人在暗处,凑得近了些方小声道:“他在远处高呼时,喊得是大人,近处低语时,喊的苏大人。”
“那又如何?”
薛凌:“分明是他怕旁人听见沈府在与何人来往,可见你们双方,在以前就是见不得人的。”
苏远蘅沉默了一瞬,感慨般道:“院墙里头,有几桩事敢堂堂正正见人呢?”说罢却是话音一转,也如薛凌轻佻样笑道:“有道是家丑不可外扬嘛,对吧。”
薛凌拍手道:“对对对,亏得我方才在门外只说了两只脚,要是说了谁的脚,这会倒要提心吊胆担忧自个儿的脚。”
苏远蘅笑着回神,两人再无话,幸而沈府管家果真回来的快,道是已命了人去将所经之路清理干净些,至于东西么,就先搁在老爷书房吧。
苏远蘅点头称赞:“此地甚好。”
一声招呼,跟着的人便抬起箱子,跟着管家门房二人往沈府深处。薛凌沿路看的仔细,想是记得熟悉些,呆会走的也快。
昨夜不觉,沈府园景甚好,花树山石一应不缺,虽跟壑园所用之物八九不离十,所造之景却是风格迥异。以薛凌瞧来,壑园靡靡,沈府里倒有肃杀之感。
那管家办事确然周到,一行人路上连个鬼影都没遇到。晨间温度急升,兼之走的快,到了所谓沈公书房,薛凌自觉身上已有薄汗。
她尚在打量,那边沈府管家问苏远蘅:“昨夜老爷走的急,并没带太多随身之物,真要李代桃僵,府上物事也是够的,怎么还要劳烦苏大人特意送回来。”
薛凌又想笑,偏头瞧去,沈伯清的配子似还捏在在那管家手里。苏远蘅也在擦着额头的汗,道:“本来是这么个理。”
他似不放心,指了指门外:“暂时不会有旁人来罢。”
管家道:“大人放心,我交代下去了,断不会有不开眼的,您在此静候即可,待二公子散朝,立刻会有人请他过来。”
苏远蘅点头:“如此甚好。”
管家又指着那几口箱子,似乎是打算接着先前话头问,张嘴却是血涌了一地。
------------
第1008章 洗胡沙
他错愕看与苏远蘅,这苏大人,手贴在额间还没放下来,像是根本就没发现自己脖子已然被人切开了一个大口子。
刹那间他惊恐万分,只说苏远蘅不知此事,身后是谁?莫不然下一刻苏远蘅也要遭此毒手……
沈照沿要回头看,目光下移,赫然见苏远蘅衣袖处染的猩红一片。这么多血糊上去,这位苏大人还在气定神闲擦额间微不足道的薄汗。
好似此刻疼痛才清晰的印入脑海,他强忍着偏头,一边张嘴欲喊,一只手飞快的捂上来,紧接着后背又直直被捅了两三刀。
最后印入眼帘的,是那个门房直挺挺栽倒在自己面前,连声呜咽喘气都没有。
苏银缓缓放了手,沈照沿随即瘫倒在地,弥留之际,不知谁扔了张湿腻腻的帕子糊住了他口鼻,腥臭甚浓,上头不知是门房的血还是他自个儿的血。
他抬手,想接下来稍微舒坦些,终只是十指微弯,手掌都没抬起来,唯耳朵还听的清楚,是苏远蘅问:“怎么不捡个角落,非得在这屋子中央。”
应是下手的那个人回:“事态紧急,顾不得这许多了。”
又一个姑娘家声音:“怎么就这么容易,我都有些不自在了。”
苏远蘅又问:“如何不自在?”
那姑娘答:“往日事事都难办,难办反觉正常,如今事事都容易,容易的我都怕是这些老不死将计就计,不然哪能这么容易。”
仿佛她是真怕,又道:“你们来了一群,个个英雄好汉,打起来了也不怕,我可是手无寸铁单枪匹马还身娇体弱,不若我先走?”
语调之刁邪,沈照沿听的都有些想笑,咧嘴又想起自个儿竟还没断气。“来人……”他喘气,却连那手帕都没吹动,又呼得一声:“来人。”
该有震耳之声了吧,偏府上厉害些的都跟老爷走了,方才又听了苏远蘅的,剩余的也没几个在近处,不知听见了没。
苏远蘅……苏远蘅,怎么会是苏远蘅。
他听见那姑娘惊呼一声:“啊呀,这人怎么还喘气。”话音才落,沈照沿只觉一只脚踩了上来,体内本就不多的血汹涌洇开,屋内动静也开始模糊,耳旁只有些嗡鸣。
这会才想了一瞬,怎么忽地多出个姑娘来。
感觉脚下人彻底断气,薛凌拿开脚,笑道:“是不是,死都死不透,凶险的很。”
苏远蘅没与她搭话,挥了挥手,苏银转身打开一口箱子,取出几套干净衣裳递与沾血的人,又拿出啥瓶瓶罐罐,往地上俩死人处洒了些,转眼屋里便再无血腥气,反生出些檀木香,和先前刚进时如出一辙。
薛凌闻着,猜是苏远蘅往日就来过此处,所以对沈伯清书房味道熟悉的很,却不知那粉末用的是何香料,这么重的血腥味都能遮过去。
待得苏远蘅换好衣物出来,她上前笑道:“是什么好东西,也匀我点,下回用的着。”
苏远蘅摊手,掌心一个手指长青玉瓶,笑道:“都与你。”
薛凌挑眉,大咧咧接了手。那厢苏银吩咐着将剩余箱子打开。沈家两小儿睡在里头宛如生时,几个成人,这是坐着,难怪几个长长条条能放进方方正正。
下人无声散出去几个查看周遭情况,剩下的帮手将尸体来回往屏风内室里椅子上伏,两小儿就躺在近处软榻上。反正地上已躺了俩,再多俩也没人觉得瘆得慌。
忙忙碌碌间苏远蘅轻声道:“到底在沈府,万一有人来,底下没挡住,还要薛少爷多担待。到底你本就是没脸的,苏家却还要在京中行走,丢不得这张皮。”
自箱子接了盖,薛凌便脸色渐冷,这会听苏远蘅话有讽刺,也只平淡道:“不会有人来的,分明这管家对你深信不疑。”
苏远蘅道:“如何就深信不疑,那会他尚且在问,沈家有的是物事,如何还要我送回来,分明已是起了疑心,你又不是没听见。”
薛凌沉默稍稍,总觉苏远蘅该不是如此蠢笨,片刻还是答道:"他虽如此说,但当时语气并非是疑问,而是谄媚奉承,好似替你叫屈一般。
我看能在沈伯清手底下当管事的,应该不至于啥事都想不到。分明是此人过于通透,知道沈伯清跟了你走,若是没出事,你就是沈伯清的亲儿子,他该捧着你。若是出了事,沈伯清就是你手上的亲儿子,他更该捧着你。
只是他显然没料到,还没捧稳,你就要往下跳了。何况沈府上身手不错的,都死在你那库子里了,他哪来的人用。寻常家丁,敢叫来参合这事么。"
苏远蘅往桌前坐下,看桌上壶里茶水还在冒热气,显然是沈照沿命人提前备下的。确然说的是,沈照沿还没捧稳,这就跳了。
他替自个儿满了一杯,又翻开个杯子替薛凌续,水满抬头,笑道:“你而今看人看事……”他顿了顿,目光看与别处,像在思索措辞,然半晌只吐出“真是……”二字。
真是如何,许久都没说出来,薛凌亦无所谓,下意识想来,该是如今看人看事一针见血,一语道破,一语中的,总而,都是夸奖。
那茶水,并无人喝。待一切完毕,苏银走出来报与苏远蘅。苏远蘅才笑续道:“你如今看人看事,真是……尽皆算计阴险。”
薛凌脸上本已无笑意,听了这话反倒咧嘴,与苏远蘅道:“非也非也,我看老不死”她指了指里屋,又指了指几口装过尸体的箱子,道:“就是修了十八辈子的大德,才配的上我今日给他开道送葬,扶棺抬椁。”
苏远蘅温吞笑意不改,看着别处散漫道:“十八辈子说来,那这棺椁就寒酸了些,不然过几日你我再与他赔些金银纸帛,免了他日阴司相逢……”
话到此处,他忽地一拍脑袋,惊道:“哎呀,忘了忘了。”
薛凌眯眼,苏远蘅回正色瞧与薛凌道:“我差点忘了,他家小姐叫我带话于你啊。”
薛凌直直盯着他,冷冷道:“什么话?”
苏远蘅乐不可支:“她说她听见你发毒誓,有你在一时,要保沈家齐齐整整,若有违誓,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
早知不是什么好话,薛凌抿嘴片刻哈哈大笑,道:“看这话说的,沈家哪里不齐整,不是个个都齐齐整整,顶多我来日留神些,力保沈元州也齐整些。”
苏远蘅也看着她笑,二人相对笑了好久,他才摆手道:“不齐整啦,不齐整啦。”
他起身,甚是可惜样感叹:“哎呀,那小姑娘,哝……”,他嘟嘴,示意薛凌往软榻处看。
薛凌下意识缓缓转头,目光却盯着苏远蘅没放,听见他龇牙咧嘴的笑:“哎呀,那小姑娘将自家侄儿手指咬断两根,吞下肚去了,不齐整啦。”
“不齐整啦,薛凌,你不得好死。”
------------
第1009章 洗胡沙
苏远蘅恍若仍不足意,洋洋道:"哎呀,她还说,她爹去西北如何,她做女儿的都不能猜到实情。你是什么东西,敢装铁口直断。
分明呀,是你想造反,自己是个畜生,畜生眼里谁都是畜生,哎呀呀。"
薛凌盯着苏远蘅,竟没把头转完,那软榻上的小东西缺不缺手指,有什么干系呢。
她回正了脸,不以为然,嗤道:“笑死了,她这般气魄,怎不咬自个儿的,到底是别人身上的肉不嫌疼,咱什么时候走啊。”
苏远蘅仍是玩笑口气:"就走了就走了,你这话说的对也不对,别人身上的肉固然不嫌疼。可我瞧来,分明是她怕自个儿手指落到自己腹里,仍要被人狡辩一句齐整。
索性……咬了侄儿的来吞下去,这可是实实在在的不齐整了。"
薛凌轻哼一声,不屑道:“眼前有余,便指望鬼神闭眼,身后无路,又指望鬼神开眼,就算世上真有鬼神,也早就让这些人为难死了。”
苏远蘅笑答数声“是是是”,脸上肥肉涌的像是要滴下来,又招手示意苏银站到身后,转而从袖沿里取出个手指粗细竹筒递与薛凌,示意她拿着。
薛凌没立时接,道:“什么东西。”
苏远蘅轻晃了两晃,又复那日在壑园模样,谄媚一般拖长嗓子道:“是火呢,薛家少爷行行好,这摊子就留与您吧。”又指指一口箱子道:“那里面有火油。”
听说是火,薛凌已伸了手。苏远蘅跟烫着一般塞到她手里,赔笑讨饶道:“您瞧瞧,我这身骨架子,拖久了,无论如何是走不了了。薛少爷不一样,你是飞檐走壁来去自如,水深火热龙潭虎穴困不住,您受累,多担待点。”
薛凌捏着那一指竹节,稍作思索,确觉放把火好。她没立时应承,道:“你说的轻巧,别不是想把我也烧在这。”
苏远蘅仰脸看外头,热络不改:“哪能呢,夜间是骗过了您养的狗,这会又骗不过,苏家家大业大,平白给您一人赔啊。您倒是耐心些,好歹等咱们出去了再点呢。”
薛凌笑道:“你说的是。”话落不由自主,目光往软榻处飞快一瞟。瞟完才察自己怪的很,莫名其妙看那软榻作甚。
她无端心虚,登时垂了头,不知苏远蘅瞧没瞧见,总而再没说话,转眼屋里便只剩她一个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