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离 第448章

作者:嗑南瓜子 标签: 古代言情

  薛凌缓缓抬头,略凝神听了一遭,近处并无动静,倒不是担忧沈府有人在周遭,出了这么大事,有人早跳出来了。而是想着以薛暝的性子,该留了一两人跟在暗处。

  不过习武之人善掩气息,听不出来也正常。她深深吸了口气方转脸,走近两步,果然是……那男童右手缺了无名指和小指,看着,竟是齐根断的。

  想来是苏银与苏远蘅说了经过,苏远蘅特意将男童右手放在外侧,一眼就能瞧见。因当时男童已经死了,是而断口处血迹不多,能看到露出的惨白骨节。

  夜间说了些什么?她自喘了两声重气。

  当时紧急,哪顾得上说了什么,但凡不那么紧急,还能多瞎扯两句,类似五雷轰顶,死无全尸。

  终还是觉得可笑居多,比起鬼神之说,显然还是当年自己的下落不明来的可惧一些。

  拧开竹筒盖子,里面果然是个火折子。薛凌站往床边,将帘子挑起个小口,斜眼看日头,约莫是辰时过半,以往日经验,离散朝还早了些。

  她指尖来回搓着火折子,想着是要等等,这会一把火燃起来,万一消息传的快去到了沈元汌耳朵里,那蠢狗突而贪生畏死不肯撞就不好了。

  那自个儿还得在这破地呆好久,胡思乱想间目光莫名又移到了软榻上。这会多瞧了两眼,记起沈家那小女儿来。

  人在里屋,薛凌迟疑,然并没进去,只想着昨夜见面,并未多瞧。沈元汌尚不在自个儿眼里,哪有功夫关注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

  沈家的小女儿,声名也就听过一桩,是苏凔郎才女貌的璧人。

  她勾嘴,鄙薄丛生。

  也就是当时魏塱想扶持苏凔,拉拢沈家,炮制出来的金玉其外尔,哪来那么多君子淑女。

  笑到一半,忽而眉眼僵冷。像晨间阳光,才顺着窗沿要往屋内爬,刚触及个薛凌发梢,大片云彩飘来,遮的严严实实。

  她到底记起,当年自己也是盛名在外,原是梁成帝为了逼着阿爹送自个儿回京,搅弄出来的子虚乌有。

  是有些像,有些像,怎么会有些像呢。

  她忽而心悸,怎么今日沈家女儿,会和当日薛家儿子有些像呢。她靠着墙,抓着竹节在墙面上杂乱无章的轻敲。

  越想越觉得像,越觉得像越要想。一样的被人骗,一样的被爹累,一样的不服气,一样的……

  不一样不一样……总算是……有哪处不一样。

  自个儿是赢家,而沈……沈伯清好似叫她英娘……沈英娘已死。

  再等不得了,这破地,苏远蘅差不离该滚到门外了吧,倒也不必替他考量太多。

  她停手,站直身子信步往箱子处走,先前苏家已经开了锁,只将盖子虚掩着。揭开来,里头一个陶罐封着,旁边搁个葫芦瓢,甚是精巧,里头嵌的八仙栩栩如生,铁拐李坐在葫芦柄处,拐杖恰成了瓢把儿。

  就说那老不死比起黄霍之流,是修了十八辈子的德。薛凌启了坛封,登时桐油味浓,她掩鼻,又愣了愣,没料到苏远蘅弄的是这玩意。

  然弄这玩意儿合情理的很,这玩意儿一点即着,不烧完水都泼不灭。她愣的是,这味道,就好像平城烧起来之前那个味道。

  一样的桐油,哪有不像的呢?

  她愈发急,只说是桐油味实在太大,拖久了万一给人闻见。拎起那八仙瓢没入桐油里,神也好鬼也好,转眼就被糊的面目不清。

  各处浇了些,油线纵横,又将剩余尽数泼在门口处,薛凌转身到外头,轻呼口气,指尖火起,跟着头顶艳阳一起跌尽屋内。

  “砰”的一声,凶光大盛,沈元汌撞在金銮殿的龙柱上。

  ------------

第1010章 洗胡沙

  连两处刹那间的安静都分外像,她还来得及在原地站立片刻,闲看青烟直冲九霄,魏塱也来得及坐在龙椅上,任由殿前众人瞠目结舌。

  直到某处有女声惊叫“哎呀,怎么突然间起火就烧的这般旺?”,金銮殿上也终于有人上前两步,痛道:“哎呀,沈大人……这是……这是……”

  薛凌转身,朝着来时路往回,身上衣衫还是灰不溜秋小厮样,便是遇着了沈府下人,正是水火滔天的时候,估摸着也没人顾得上她皮白肉嫩一小虾米。

  然应是那管家做的实在周到,这一路并没正面撞上谁。唯行至门口处,瞧见换了个守门的在那站着。大抵此门重要,必须得有人迎,原先的死在书房,这便新抓了个替死鬼来。

  行至近处,不等那门房发问,薛凌焦急道:“起火了起火了,快开门,我去寻人。”

  看门的不疑有它,等薛凌出去老远才想着好像有些面生。然沈府底下张嘴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哪能自己个个都面熟。他来盯着的是往里进的,管事的并没交代留意往外出的。

  反倒是这天道好端端的,怎么宅子燃起来了?

  魏塱亦起身,挥手示意侍礼太监王厚去瞧瞧沈元汌。殿上朝臣面面相觑,不知皇帝是何心思。一人焦声道:“陛下是不是,先传御医来,沈大人……”

  魏塱看与那人,笑道:“无妨,先看看吧。”

  王厚下了台阶小跑几步,伏地伸手要抱,却见沈元汌额前大洞,血流了一脖子,自个儿伸手上去,怕不是得挂满掌。别处就罢了,这会没散朝,保不齐自个儿还要往皇帝身边站。

  他只伸出根手指,往沈元汌上唇处凑了凑。片刻拿下来,又望了望那龙柱,上头龙须挂着红白相间,不知是不是沈元汌脑浆。

  这人死了,死透了。他隔着重重门墙,和沈府守门的小厮作一般心境……

  这天道好端端的,怎么沈大人撞上去了?

  不同的是,沈府的火并没烧到门口,小厮还有许久悠哉可躲,金銮殿上早就是无边火海,人人煎熬的紧,连皇帝自身都不能随意凑出些闲工夫。

  王厚起身,先朝着左右轻摇了摇脑袋,又小跑几步上到龙椅处,低声与魏塱道:“沈大人去了。”说罢仍恭着身子,想着皇帝要吩咐赶紧着人将沈元汌尸身送回去,他就着礼直接应了就是。

  没料得魏塱轻道:“知了。”说罢略偏头,示意他站到旁边去。

  伺候皇帝三四余年,行动比反应更快。人到一旁站直了身子,王厚才开始思量,皇帝这意思,该不是要让沈元汌的尸首在金銮殿上摊着吧。

  这么一想,天道也算不得好端端的,确然那会沈元汌和皇帝吵了几句。可这一屋子人,谁没跟皇帝吵过几句啊。眼瞅着朝事该议的也议了,莫不然还要等众人散朝再着人给沈府送回去?

  真要论起来,而今正是用兵之时,沈府那头根本得罪不起,天子……一直是哄着沈家的啊。怎么说着说着,人就……寻了短处了?

  真就……就死谏?

  底下俱是一样想法,沈元汌这是,要已死明志,不让皇帝诏沈元州回朝啊!

  沈元汌素来方正,可这突然之间行此举,实在出乎意料,眼见得皇帝久久不语,众人面面相觑后终有人站出来道:“陛下,沈大人是……是……”

  话迟迟没说尽,魏塱仿若突然回转神来,笑道:“是去了。”他转脸,向李敬思道:“敬思着几个人送他回去吧,去传朕的云辇,也不必多做拾掇,与平日相同就是。元汌……朕散朝后自会亲自与沈公请罪。”

  李敬思抬头,顿了顿才回说“领命”,连脚下也迟疑了片刻才往殿外。疑心生暗鬼,自己是殿前带刀护卫,只负责皇帝安危,搬尸体这活儿怎么也不该自己来干。何况要去传天子辇,怎么也该有个太监跟着。

  他余光望了一眼站着的王厚,心间惶惶远非殿内人可比,旁人不过是被沈元汌之死和皇帝态度吓着了,李敬思却是心知肚明,沈元汌定是为着薛凌那句“三日之内”才撞柱而亡。

  什么事,什么事能逼得沈元汌流血殿上?

  什么事,是不是皇帝知道了什么事才特意交代自己去搬尸体?

  他转身往外,唯恐脸上惊慌被人瞧去。行至门口处,忽听得龙椅上一声“拟旨”,胸口狂跳方稍稍平息稍许。原侍礼的太监要秉笔拟旨,那不跟着自己勉强能说的通。

  却不知,这会的旨意是什么,今日朝事大多都议完了,要拟的旨早落了墨。现儿个急急的,多半还是为了沈元汌,没准是要加封?

  李敬思不敢耽搁,步履丝毫未停,几念之间人已经到了殿外。朝堂上站了这么久,也算对帝王之术小有了解。这会子,皇帝少不得要安抚群臣,正是褒奖沈元汌之时,也难怪要自己去请龙辇来抬。

  如此,让自己搬尸体,也算是抬举沈元汌罢。

  他心绪又平许多,渐昂首阔胸,素不知,金銮殿内魏塱给的旨意是:即可诏发西北,各城兵马轻重骑即日领兵回京,常役十之回九,仅留一成之数,违诏者,斩。

  王寿字尽笔未收,又听皇帝道:另西北自寿陵起十户为数抽丁,三丁抽一,五丁抽二,余人计税,不税者,徭。"

  笔尖上墨渍晃了两晃,王寿换帛再写,底下高喊陛下,魏塱笑道:“何事?”

  没等那人言,他自指了指地上已经发冷的沈元汌道:"是为着沈卿家吧,朕……元汌是个良臣,臣有臣道,君有君道,朕不能眼睁睁看着祖宗百年基业亡在朕手里。

  诸位想想,而今之势,要保哪头?"

  底下人声又熄,魏塱又道:“一会敬思回来,朕自会交代,断不能亏了元汌,朕相信沈家……也相信元州……朕……”

  “报……”门口一声急吼打断魏塱。

  他笑道:“传……”神色极自然,即便来的不大可能是好消息。

  待人进来,魏塱道:“何事?”

  “禀,沈府起火了,说是……是沈……沈老大人几口,都在火里。”

  “啊!”朝臣哗然,有人再难按捺的住,冲出队列,揪着传信的道:“什么叫沈家几口都在火里,怎么起的火,什么火。”

  报信的眼神躲闪讨饶,道是“火还没灭,怎么起的实在不知道,只沈府的人说,起火就烧透了书房,沈家诸人都在里面,一个都没出来。”

  那人双目欲眦,转脸与魏塱道:“陛下!”说罢自送了手,跪倒在地,双内纵横复喊:“陛下啊!”

  一时间殿内数人跪倒,齐呼陛下。自然,也还有好些站着的。皇帝说的对,要保哪头,各人心中该有点数,沈家掌兵,最该有数。

  魏塱瞧着底下,半晌起了身,笑道:“这可好,也不必为元汌树碑立传了,想来沈元州是不会回来了,乱臣贼子,呵……”

  他看着那些跪着的站着的,文的武的,嗤道:"诸君……当我保这大梁江山?保朕身下龙椅?

  非也,我保诸君,千秋富贵尔!。

  朕在,诸君便是栋梁卿相。

  朕……亡,尔等俱为贰臣乱党。"

  ------------

第1011章 洗胡沙

  一时殿内噤若寒蝉,皇帝的轿辇就在殿外不远候着,李敬思去的快回的也快,与去传旨的人擦肩而过。

  只他没曾想,再进来时,人人跪伏在地,沈元汌还血肉模糊在原处躺着,都没挪个地儿。

  他暗视左右往里走,只说那会听皇帝的意思,是要给沈元汌追个身后哀荣,怎么……怎么众目睽睽之下让尸体在地上晾这么久,再不济,也把人扶起来赐块锦缎盖着吧。

  再看周围人人自危样,李敬思心中忐忑,强装安宁行至最前头,想想尸体总要有人扛出去,又想着而今之势,皇帝肯定是要继续拉拢沈家的。

  躬身行礼后说是云辇已在外,又道:“臣,与沈将军有旧,与元汌也……陛下……就让臣送他最后一程吧。”

  语间悲痛倒也算得上真实,不管如何,自己初入朝的时候,沈家也算拉过自己一把,而今沈元汌这……这算不得好死了。

  李敬思话落,有人站出来道:“李大人所言甚是,沈大人虽有逾越,其心是为朝谋也,现沈家又传噩耗,还请陛下允了李大人,早些送沈大人归家吧。”

  李敬思转头,不可置信问:“你说沈家又传噩耗,是什么意思?”他想了一遭,复吸着冷气逼问:“是什么意思?”

  旁人只当他是与沈家当真有情分,避开目光轻声道:“方才有人来传,沈家起火,沈老大人数口,怕是……”说着紧紧一闭眼:“出不来了。”

  李敬思大骇,猛转脸瞧与魏塱,眼底惊恐好像是听说皇帝也死在了那场火里。他知自己失态,忙屈膝跪倒在地,垂头道:“陛下,臣……沈家这是……”

  磕绊许久,话才问完整:“是不是有人纵火?”

  沈家如何尚不得知,可几十双眼睛瞧着的,沈元汌是自己撞到柱子上去的。这么说起来,沈家那把火,多半是沈老爷子自己放的。

  沈伯清其人,朝堂上也是有所耳闻的,会放火烧了自个儿?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今日朝事都议了些啥啊,这一月间来大差不差,无非就是天灾人祸,钱粮兵马。起因是黄家,归因到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