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离 第479章

作者:嗑南瓜子 标签: 古代言情

  她偏头,不情不愿说再说起沈家事,说着沈家女,说那个十三四的小姑娘将自家侄儿手指咬了去,吞如腹中,咒她薛凌不得好死。

  她收了膝盖,沉沉叹了声气,那些事发当晚藏起的忐忑与悲伤,被眼前流水尽数冲刷出来。

  “她说我违誓,肯定不得好死。”

  “呸呸呸……”鲁文安连吐三声,笑道:“你刚才说的对,你说的对,鬼神之说都是骗人的,你管她呢,她也不是个好东西。”

  他伸手,拍了下薛凌后脑勺,不似前晚轻巧,颇带了些力道。

  薛凌被拍的往前一倾,回正来间听见旁边若有似无得一句感叹:“十三四啊,跟伱当年差不多大。”

  她看夜色四合,无暇再讲前事,从衣服里取出霍知给的舆图,侧身递与鲁文安,正色道:“你明日走好不好,不要去宁城,沈元州不会开门的。”

  鲁文安伸手拿了没开,直接塞进怀里,笑道:“好,咱们走。不去宁城,那去哪呢?”

  “去幽县,不远,我知道这地方,你肯定也知道。”

  鲁文安想了想,好像是在宁城与乌州之间的一去烽火台地,他道:“是知道,咱们去那干什么。”

  “平城还有这么多人,宁城又进不去,总要找個地方安身,那里有霍知打点,你在那里等我,等我杀了沈元州,就去接你。”

  鲁文安没应,薛凌又道:"不要让孟行等人去,我杀了霍云旸,他们不会与我干休。

  好不好,你明天早上就走,今晚连夜走更好,越早越好。"

  鲁文安似没听见她这哀求,另问道:“你怎么就知道,沈元州不会开门呢。”

  薛凌整个人转向,跪坐在鲁文安面前双手撑地,争道:"拓跋铣昨夜以两三千精骑先行,欲伏在宁城北门,后胡人兵马一路跟着你们往宁城去。

  只等你们走到宁城附近,如果沈元州开门,那两三精骑就去攻宁城城门,然后胡人大军随即上前支援。如果不开门,就围猎平城兵马,他已经去了。

  沈元州不是善类,他绝不会冒险开门的。等那个时候,你们也不可能再绕道,强行突围,能存十之一二已是侥幸了。"

  鲁文安笑笑道:“你现在说话,鲁伯伯都听不懂了。沈元州,我见过的,他未必不会开门,只是你说胡人设伏,那门确实不能开,非他之过。”

  薛凌气道:"什么非他之过,他本来就不会开,就算没有设伏,他一定也不会冒险开。明明我方才与你说过霍家事,是我在宁城杀了霍云旸,他不得圣旨就先行来了宁城,不就是为了原霍家兵权。

  当年我爹死了,他不闻不问,一心只顾着往上爬,这样一个人,怎么会开门。

  你为什么不去幽县,你信他还是信我。"

  鲁文安笑道:“信你信你,去幽县就去幽县,去哪都可以。”他并未提起,去岁是自个儿去请的沈元州,大抵这些事,提来并无益处。

  薛凌身子后退了些,笑道:“那说好了,你去幽县,我很快就去找你,我们回去吧。”

  她撑着地上要起身,鲁文安按住她手道:“不急不急,还早。”

  薛凌复坐下来,鲁文安笑道:“听伯伯一句劝,咱们走,好不好。”他看着薛凌,没给她说话的机会,道:“咱们别管沈元州了,咱们一块走,去幽县就去幽县,去哪都可以,咱们一块走。”

  薛凌看了眼手,道:“我就要做完了,等我杀了沈元州,会京杀了魏塱,去哪都可以。或者……我也可以当皇帝。”

  “你想当皇帝吗?”

  “难道不能想吗?”

  鲁文安拍了拍她手,笑道:“可以可以,都可以。”他未做罢休,好声哄着道:"咱们可以先去幽县,咱们聚兵,咱们买马,咱们攻城,咱们……咱们把那些不是好东西的人都换下去。

  咱们一步步,脚踏实地的过去,好不好。

  你看你,你看你,你看你这,哎呀,鲁伯伯不会说话,你看你骗了人,将来人又要骗你,算了,我们不骗,我们要啥,就堂堂正正的去拿。

  你要啥,鲁伯伯去给你抢过来,抢可以,咱们找些信的过的人去抢,要抢的人心服口服对不对。"

  “你看……”他也掏出张纸来,揉作一团塞给薛凌,道:"你看,你去年,我就知道是你,除了你这小崽子,哪还有人知道安城的密道。

  你看,回来后我改了平城的密道,这是出入口标记和路道图,你回去后仔细看,其中一个就在城门不远,我特意留的。

  你过来,打开石板的方法你知道的,进去之后反扣,外人一时半会进不去,好不好,你进去到别的地方再出,不怕的,咱们走。"

  薛凌蹙眉,鲁文安又道:“好不好,算了,不就是孟行,那人我认识,我去说,沈元州……哎呀,我也去说,大不了我们日后再打嘛。对不对……鲁伯伯肯定帮你,”

  薛凌避开鲁文安目光,道:“平城兵马不足一万,再要聚兵,十年八年也未必能成,我怎么可能打得过沈元州,又怎么可能杀得了魏塱。”

  “咱们可以慢慢来啊,有些事,急不得。”

  “可是我明明可以马上就成了,我很快就要成了,最多三五月,魏塱必死。”

  “你看你……”鲁文安笑着推了推她,道:“你看你,那……成了……成了不是更多人来骗你。你……你看你现在还跟胡狗在一起,不嫌脏。”

  “反正可以忍一忍,等我杀了魏塱,拿到天下,我以举国之力,定能将拓跋铣剁碎。”

  她劝鲁文安:“你明天走好不好,你看,你走了,我就要赢了,只要骗过拓跋铣这次,我就要赢了。我在京中天天烦的要死,好不容易要赢了。”

  鲁文安看了看天,笑道:“你看你,跟鲁伯伯走吧,咱们……咱们……哎呀……”他又拍了下地,为难道:"你看,我又不会劝人。你看那个狗日的,你说的那些人。

  他不好,我们不学。

  你看……前头的事算了,你先算了,假如遇到沈元州,我喊他算了,好不好,他要是不算了,我赔命给他。

  咱们算了,你看你……“他伸手,将薛凌鬓边碎发别在耳朵上,嫌弃道:”你看你,看你天天在狗屎里转,沾了一身。

  我们找个地方洗洗,咱们……"他喉中酸涩,叹气数声,艰难道:

  "哎呀,伯伯不是心慈手软,是你,你说你,你别和他们一样。

  什么皇帝,什么相国,什么世家,什么将军,你看你,你是什么样。

  你别和他们一样。"

  薛凌正身,半晌道:“他们有什么不好,位高权重,富贵满堂。不像薛弋寒孤魂野鬼,死到现在还找不到尸体在什么地方。”她扬手,纸团轻巧跌倒河里,转眼去了远方。

  鲁文安目光看过去,久久不敢回头。薛凌道:“我只差这几几月而已,为什么要舍近求远,等我坐上那个位置,就会有个好皇帝,天下太平,难道你不信我。”

  "哎呀,鲁伯伯不会说话,那你说现在的皇帝,他之前,登基之前是不是也要当个好皇帝。

  他……"

  薛凌道:“他为了当皇帝,跟胡人合谋,害的多少人无辜丧命,他有什么资格当个好皇帝。”

  “你看,你看……你看。”鲁文安转过脸来,笑道:"跟伯伯走吧,你要当皇帝也可以。

  咱们,咱们得想办法当个好点的啊。"

  她还没听出话里意味,扭头道:“我不会走,我就要赢了。”她想小时候鲁文安也不会全纵容自个儿,寻常执拗多说无益。

  她学了苏姈如,作妇人哀戚:“唾手可得,你为什么要我走。”这话听来好似也不行,她又学霍云婉,意味深长:“天下之事,不拘于常理,功成垂败,为什么要罢手。”

  鲁文安急的抓耳挠腮,道:"什么狗屁常理,你自己说你身边的人全不是个东西,你什么就要赢了。

  你真能开心坐稳天下,伯伯只会替你高兴。你看你,你跟我回去。你爹要是在……"

  薛凌怒起,起身道:“什么我爹,什么我爹,薛弋寒拿我当个饵,他死了也不让我活。”

  鲁文安皱眉,她转身:“我一定要去杀了沈元州,你肯定不会眼睁睁看着平城数千兵马死在胡人手下,我知道你会走。”

  鲁文安还坐在地上没起,道:“我是不会眼睁睁看着,那你去宁城杀了沈元州,胡人就在门外,城中主将身死是个什么后果,难道你就要眼睁睁看着。”

  他还待试手拉薛凌,薛凌侧身躲开,道:“慈不掌兵,我是有将来可图,他不死,我怎么趁机以胡患为由掌兵,但你将人留在这,只是一己私心送死,你不会这么做的,更不能为了我这么做。”

  她指了指远方胡人,道:“我要回去了,反正我一定要去。”

  鲁文安无话,薛凌看了他几眼,跺脚去了马处,拍马再没回头。鲁文安坐在原处,看着她远去,又看着水流潺潺许久都没动。

  乍见之喜退去,三四年岁月风卷残月吞噬掉为数不多的软弱,她咬着牙如何想都不肯放手,分明就不该放手,分明鲁文安最该站在自己这头。

  京中光阴潦草,月寒日暖人如刀,销尽了平城年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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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6章 洗胡沙

  薛暝远远看着薛凌来,近到身处,轻问道:“如何?”

  她置若罔闻,马蹄丝毫未缓,只顾一路奔回了大帐。薛暝前后脚跟进来,见她飞快卸下周身外袍装束,整个人栽倒在皮褥里。

  他在原地站得片刻,无奈退了去。又过一夜星斗,薛凌再醒之时,听见周遭有胡人放歌。

  薛凌下得床榻,看了账外天色,未见金光,问是几时,薛暝轻道:“应是辰时不足。”

  他看她神色已和京中无异,冷冷清清带着倔强。又道:“霍知跟着胡人去了平城处。”

  “去那么早干什么。”

  “若是他们撤兵,好及时传消息回来。”他顿了顿,提醒道:“这是第三天了。”

  薛凌从桌上筐里有吃食,随手捡了块馕饼在手,道:“难怪这些狗也起这么早,无妨,他一定会撤,不是让我,而是让城里兵马有个生路,不必担心。”

  薛暝笑道:“那就好。”

  话毕二人皆是沉默,各自吃喝了些东西,帐内无聊,帐外一声还比一声高,薛凌道是“往拓跋铣处去等着”,薛暝稍不解。薛凌道:“若是平城撤兵,最先得到消息的肯定是那蠢狗,不去他那等,在这等什么。”

  薛暝了然,两人复出了帐,往拓跋铣处,果见他今日已换了甲胄在身,一副随时要上马攻城的架势。

  帐内气氛更是热闹,酒水肥羊瓜果堆的满满当当,薛凌看过去,石亓也在其间。

  她没忍住看了眼薛暝,二人同心道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到底拓跋铣不敢把这蠢货直接埋了,所以要带在身边。现要拔寨换营,藏也没得藏,又提溜在了身边。

  薛凌附在薛暝耳边道:“有东西吗?”

  薛暝轻道:“这还没备好啊。”

  薛凌一手将他推出了帐外,薛暝站稳,想是她让自个儿回去找点啥,当即转了身。两個胡人伸手拦,他指了指薛凌帐子,道是:“我家姑娘有贵重东西落在住处了。”

  两处本不远,既是不往别处去,胡人没拦他。薛凌进到里头,方才小动作拓跋铣瞧得一清二楚,笑道:“来都来了,怎么又走。”

  薛凌道:“我看你要走,估计我也要走,叫他赶紧去收拾东西”

  拓跋铣这才道:“你怎么来了。”

  薛凌捡了个空地,依着众人样盘腿坐下,道:“你在等消息,我也在等消息,我消息不如你消息快,就当来借个光,你不能不借吧。”

  拓跋铣哈哈数声,道:“昨夜平城里灯火通宵,我看他们是准备今日撤兵。他们走了,本王自然要快马加鞭往宁城,你来的正好,随意。”

  屋内熟面孔还不少,去年鲜卑王都都见过。有人来与薛凌置了碗碟刀筷,左右无旁事,她拿起东西吃了些。

  不知是特意避讳还是胡人筵席间笑闹随意,今拓跋铣与旁人多用胡语,她一句听不懂,倒省了参合。

  约半个时辰后薛暝去而复还,拓跋铣见他手上有个盒子,方问:“取了什么,一并看看。”

  薛凌笑道:“干卿何事。”她招手薛暝:“拿来。”

  薛暝上前递过盒子,薛凌打开看了看,与拓跋铣拱手道:“我有旁事,去去再回。”

  也不得拓跋铣允,自出了帐子,行走几步压低声问:“什么玩意儿这。”她方才打开,只得白生生指头大小一粒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