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离 第520章

作者:嗑南瓜子 标签: 古代言情

  李敬思道:“放。”他从来不是站在霍云婉那边,他一直站在自己身边,刚好和霍云婉同段路而已。

  既然樊涛不在意谁去召,既然西北现在没奉君,永乐说的极好,“你我如今,不都是天家人么,什么事做不得”。

  她在迷糊里记起,张二壮死之前喊得是:"我要银子!为什么你们这些人每天都能去,我就去不得?

  薛暝背身,挡住所有箭矢,起身双手将薛凌抱过栏杆,放了下去,而后整个人如刺猬,伏在了栏杆上。

  李敬思急步上前,一脚将人踹开,再往下已是只能看到个衣襟。生死未卜,生死未卜。他马上转头道:“即刻回营传令,调一军御卫沿途捉拿刺客,全城戒严,速去。”

  帐中太医跌坐在地,擦着头上汗哆嗦再探魏塱鼻息,回头与霍云婉众人道:“陛下……陛下崩……了。”

  霍云婉双目一闭,仰了过去,永乐公主冲身上前揽起魏塱,大呼道:“你胡说,你胡说,皇兄无恙,你胡说,你快给我救得他来,不然孤要你九族陪葬。”

  宫女乱作一团,喊皇后的喊皇后,喊陛下的喊陛下。魏塱早失了意识,甚至众人呼喊的那几句“是薛凌”都没听清。

  他还在意,在意是谁,该是谁,功夫这般好,自个儿没能躲过去。不对,该是能躲过去,是自己身后有人抵住了椅子。

  是谁?今日事,是谁?

  不在意的是薛凌,她再没如往常报上名姓。

  急风一激,她猛然清醒,惊觉自己在下落,忙抬手要抓,然壁上无寸土,更无树木,什么也没抓住。

  祭祀的地方本不在山顶,只是扶风半山腰吐出来的一处山台。不等她再想办法,人已重重砸到水里。

  这回不比上次是竖着入水,水面平拍带来的冲击力震的人脑中嗡鸣不已,加之伤口剧痛,水下暗流汹涌,两口呛水,人顿时天旋地转。

  “浮水这种事,最要紧就是平心静气,你不挣扎,自个儿就浮起来了,且叫心里头放松点,就当是泡泡脚丫子。”

  那年落水之后,她特学过浮水,学的不好,记的却好。不过就算学的好,估摸着她也浮不起来。

  偏她也不肯好好静气,非要拼命去拉扯早就不听使唤的手脚,无比艰难解了衣衫。

  里头斩衰贴身穿的整张齐齐,系带一丝不苟。上头血迹被滚滚江水飞快冲散,还原成朴素简白。

  摸索着再无旁物,她终于放开心神。她没在四年前对不住父亲,是在四年后逼死的父亲。

  李敬思能对自己下手,必然也是权衡利弊,如此甚好,他会拉拢宋沧。

  霍云婉以前大多数是靠霍家事威胁勾结旁人,现在魏塱死了,再无把柄,只有安抚笼络的份,她不会蠢到动江府。

  江玉枫儿子不到年岁,肯定还是想有个人站上朝堂,他不会动薛璃。

  樊涛等着人诏安,西北本就是旧臣,胡人撑不久了,都好,都好,她想,都好,都不好,都好,大家凑活一下,都好。

  再往后的事,管不得了。

  浊浪滔滔,卷着人一路往东。浮起来,又沉下去,再浮起来,再沉下去,将前尘旧事冲洗的干干净净。

  那年一江春水启程,今日一汪秋水归去,都好。

  她似乎,沉入了永夜。一团漆黑里有狼嚎兽鸣,又沙沙声响。

  是平城,平城下雪了。

  三日后,魏塱下葬,新帝登基,太后垂帘,永乐公主摄政。他也成了一朝先帝,只是按死期说,属于早亡。

  早到……他登基就开建的帝王陵寝还没竣工,工户两部商议,只能先入偏陵,幸而太后与永乐公主体谅,皆无异义。且朝野不稳,特令了丧仪从简。

  帝后曾情深,霍云婉特令人将城外河畔雪娘子挖了出来。先帝说过,要同葬的嘛。她为中宫,最是宽怀。

  永乐公主一夜成人,说是先帝的先帝也就是梁成帝显灵,将神志还给了她,伏在棺椁上哭的肝肠寸断。

  "皇兄真是,你死了,魏家江山不就到我手里了么,怎么能说是你死了,魏家江山就没了。

  过些时日,我送你的亲亲好皇后也去。"

  薛家余孽的通缉令八百里加急直传到平城,活捉万金,人头五千。

  流民咬牙,乱党切齿,天灾人祸,原来都是薛家子干的。户部再往祈兴议和诏安,樊涛连定王黄承望提的唯一条件,是薛家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活则千刀万剐,死则挫骨扬灰。

  幼帝还只能喝奶,太后盖了宝玺,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哪里用的上定王来说。新帝身上,还流着黄家血,着黄承望王号不改,就地分封,另刑吏部两部彻查黄家谋逆一案,

  樊涛,拜将,领兵救民平乱。

  东南患解,又着兵书往西北各城,开仓放粮,点册发饷,耕者归其田,牧者归其原,卒者归其营。

  归位即为民,不归为匪,击杀可领赏银五两。

  陈僚为汝蔺度支,管的就是仓储之事,得了令忙的衣不沾床,陈泽作了个小厮跟前跟后,总算找着个空挡问:“薛……薛凌怎么成了通缉犯。”

  陈僚并没拿他当亲信,寻常顺手底下人尔,随口道:“你不会看告示?”他与薛凌两回相见,壑园里是姑娘,汝蔺时,也是半个姑娘貌,既想不起这茬儿,也知道通缉令发到西北来,更多是为了安抚底下民心。

  京中刺客,在京中没抓到,那就不可能在汝蔺抓到。听闻定王黄承望问天子要说法,也就是明摆着退步了。

  随意交个面目全非的尸体去,黄家人能认出来个屁。他是知道樊涛的,丝毫不忧那头。

  陈泽诺诺再未言,通缉令上是个男子,初识薛凌,她不就是个男子么。

  他看天上太阳,只有一个了。只有一个就是好,这银子也发了,粮也开始放了,灾民有人管了,抽丁都只抽一家了。

  究竟是哪个太阳掉下了,谁管啊。

  边关军书再来,说是胡人过了宁城,另碣族又攻安城。沈元州死后,薛凌召回人马,再没管石亓如何。

  然拓跋铣死了,石亓再用不上那半枚象藏,鲜卑众人商议杀了他时,时,一无是处的蠢货也能从容笑道:"拓跋铣死了,你们群龙无首,杀了我,鲜卑碣族不日就要开战。

  到时候汉人这头说不定还要倒转开疆,你们两头受敌,挡的住吗,何不放我回去,助我为皇,我们五部一家,趁梁内乱,合力往南。

  夺了汉人江山,再分天下。"

  “你会南下?”

  “我父王早死,部落分散,就算有几个愿意尊我,没你们支持,我不能悉数收归啊。”

  霍知回京向逸白复命,昌县藏兵多日,是沈元州在时调过去的,依城伏了鲜卑两万众人马,大胜。碣族围安城,往乌州。原霍云旸治下副将领五千精骑从幽县出兵趁黑夜突袭其营,大胜。

  这两个地方,原本都不是驻兵的地儿。

  是先帝祭天,故而祥在西北。

  半月之后,有山人进京,说是抓到了钦犯薛凌,在出了京,往寿陵方向的一处山谷溪流中。

  身子被游鱼虾米咬的破破烂烂,又被水冲的丝丝缕缕,脑袋冲到岸上,还是全的,山民往起一拎,脊骨也断了,只能包着半个脑袋进京要领赏。

  七月末的天,熏的守门的卒子捂嘴,李敬思永乐公主霍云婉三个凑在一起看,问:“是不是。”

  永乐公主问李敬思:“你跟她认识的久,这是不是。”

  李敬思自个儿曾经抱着霍云昇的人头进过门,如何抱着的不好说,但人头确实是霍云昇的,他看这脑袋……很像是。

  纵然脸上坑洼,肉皮不足一半,但确实是和薛凌很像。搜捕实在很麻烦,通缉令上只能说抓薛弋寒儿子薛凌,鸡飞狗跳都是抓儿子,只有寥寥亲信知道不能走了个女的。

  不过,她当时就要死了样,掉下去也许就死了,死后被水冲散也是正常。

  永乐公主也觉得像:“这脑门不就是薛凌么。”

  霍云婉左右看,道是“哎,这一双眼也像,莫不然真就死了?”

  永乐公主道:“我有法子,去找个薛弋寒画像来,肯定库子里有,对比一下就知道了,薛凌和薛弋寒长的很像。”

  “都这样了,咋比啊。”

  “死马当活马,拿一张来,人还等着领赏呢。”

  霍云婉并不怎么在意,那通缉令本也没什么屁用,既然有人送来了薛凌,那就是薛凌了。

  赶紧结了这场事,好寻个由子再明目张胆去追宫里逃走的宫女,一样的身受重伤,一样的落水。

  底下赶紧去翻了库子,幸而东西还有,虽薛弋寒是个反贼,但梁成帝是先帝的先帝,总有那么几副是君臣恩浓,两个都在上头。

  当着送人头的山民面,请了最好的仵作来辨,清洗干净后,李敬思愣了愣。

  这就是薛凌。

  仵作再三叩首,从口鼻耳眉处分辨,死者和画像上薛弋寒甚像,定有血亲。念及薛家单传,无旁支,两人……大概是父子。

  山民一蹦五尺,还如明县捞着人偶的渔夫。

  诸人不敢掉以轻心,派了一队人马前去,要将骨头也带回来,奈何去了之后看见些野兽脚印,水里四分五裂,只剩些许臂骨指节被一团鱼围着。

  黄承望鞭尸泄恨不能成,请太后旨,将那人头挂在了京东城门上。

  恰国公江府,挂了白灯,说是江二少爷……旧疾复来,不治。

  他命不久,刚好可以换个明面上的太平。山谷里夜风呼啸,他牢牢抓着两块石头,给死了许久的薛弋寒带话:

  “大哥来接过我了,他和幼时好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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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7章 常

  她躺在一处芦苇里,脚下流水夜来朝走,头上浮云日开暮合。有谁过路,分明有谁看见了她。

  但说的是“别多事,把她拖进去草里就行,带回去还了得?”

  过了两天丢了个馒头进来,又听见说人说“新帝登基了。”

  又过两天,人欢喜闲话“朝廷发钱了。”“有粮米领。”“不抽丁了。”突而惊叫一声“啊呀,这人要死了,咱们昨儿丢的馒头没吃。”

  “我就说不要拿来,也就是咱们这还能吃上。”

  这是过了多久啊,她躺在那,嘴里有两根带泥的芦苇根,嚼着嚼着再不愿意嚼。

  李敬思李敬思……他居然真能如此,霍云婉……是不是还要再来一次,再来一次……

  蹑手蹑脚的声响,有姑娘家道:“你等会,我把馒头捡回来,洗洗还能给狗。”

  另人催她:“你快点诶,莫耽误去王婶母家抓兔子,我前儿去看了,一窝子白的跟雪样,可好玩了。”

  那女声尽在咫尺问:“有几只啊,我也让阿娘讨两只来。”

  “那你快点……”话音未落,地上死尸忽而暴起,将身侧姑娘整个按到了泥里,另一个尖叫“有鬼”,转身跑开了去。

  “怎么会有白色的兔子,怎么会有白色的兔子?”她按住了底下人的脖颈:“你骗我,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说话间将人往泥里按了又按,而后竭力,再次倒了下去。

  那女子惊恐万状,爬起要跑,却闻地上“尸体”哀哀在哭,嘶哑在喊“白色……白色……怎么会有雪一样的兔子。”

  她复躲在芦苇后,低低声问:“伱……你……是不是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