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嗑南瓜子
在魏塱眼里,算是攻下了两座城池,西北沈元州又死了,难怪诸事大吉,不惜劳师动众跑到扶风山来祭天。
不知那两城,又有多少老翁嚎啕,泪入垣定城下滔滔暗河,冲到她曾经拿着的一纸舆图上。
她起身,抱拳再躬身,刀在腰间,恩怨滑到了手心。魏塱取下函上鸟羽要翻,帐内无风而羽动。
他转脸,薛凌已到跟前,魏塱丢了书函起身大喊“贼子刺驾”,手推开椅子要走,没能推动。
薛凌跃起脚踩到了桌上,横过恩怨,魏塱脱身不得,后仰避过,她前倾向下,再挥手,从上至下,将人钉在了椅子上,碎血溅了一脸。
魏塱吃痛要呼,薛凌左手五指张开死死压住其半张脸,轻巧拧出恩怨再进入血肉。她就说嘛,五步之内……
若士必怒,血流五步。
魏塱再起不了身,惊恐转头,只看见身后徐意的位置有刀刃鲜红,再看旁处空无一物。徐意……徐意……霍家事,徐意明明是站在自己这头啊。
侍卫者四,另两个是亲卫,幼时就跟着的。只是人不能用一处,亲卫有二,御卫有二,敬思……李敬思……
他去看李敬思,依旧是只能看见佩刀,是李敬思的佩刀,李敬思在这,怎么不过来?
他回转头,双目圆睁看着薛凌,合着血从薛凌手掌里挤出不成词的咕哝。
他喊:“刺驾。”
霍云婉拾了个银勺,笑敲着碗沿,声音如金如玉,哼歌一般唱:“刺驾。”
声极小:“刺驾。”
又大了些:“刺驾。”
她改了个腔调,婉转唱:“刺驾。”
听来不怎么满意,再改:“刺驾。”
又渐声高:“刺驾。”
薛凌低头,笑道:“时日曷丧,予及汝皆亡。”她缓缓放手,将恩怨往外抽:"你敢抢我的东西,逼死我父亲。
今日曷丧,予及汝皆亡。"
魏塱扬手要捂住胸口出血,发现自个儿已抬不起手。“你……你……”他从椅子上跌倒在地。
霍云婉尖声划破天际:“刺驾!来人,刺驾。”
徐意扬刀要砍,李敬思上前拉了她,沉声道:“快走。”
薛凌看地上魏塱上本身红透,绝无生机,任由李敬思拉扯到屋子中间,往门外一推。
长枪刀尖探帘,她手往腰间,人多处兵刃长些更好,背后风声,下意识扬刀回头,偏了寸余,只消得些力道,没能挡开,左肩登时一麻。
李敬思砍过之后欺身上前,横劈斜挑一气呵成,将薛凌逼往角落,横刀堵住,对着门口众守卫吼道:“速速救驾,搭箭,留活口。”
霍云婉敲响最后一声,丢了勺子,瑟瑟缩于桌椅间,软语呢喃:“刺驾。”
永乐公主跪在桌前,揽着魏塱,手指近乎覆没在其伤口里,撕扯着内里血肉猛摇:“皇兄,皇兄。”
徐意喊:“太医,传太医。”
薛凌手从伤口处拿下来,丢了刀,捏着平意笑与李敬思,连个为什么都没问。
倒是李敬思见她气定神闲,心里发毛,瞅着人还没围到近处,咬牙沉道:
“我见惯你负人,焉知你不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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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5章 常
他死死盯着薛凌,唯恐她突然发难,另伸手向后,示意人围上来。众人试探间,随行的太医满头大汗挑帘进来,边跑边问“陛下如何,陛下如何。”
一众宫女花容失色,霍云婉此时方惊叫连连,哭喊催着“快看看。”
永乐公主依依不舍从魏塱体内拿出手,直接将人扔回地上,站起身哭道:“吕太医,你快过来。”
又冲着徐意吼:“还不去将贼子拿下,众目睽睽,证据确凿,死活不论,要他与皇兄偿命。”
李敬思抿了抿嘴唇,能抓着个半死不活的最好,但现在已经大群人看见了,死了也行。
他知薛凌身手甚好,不敢强攻,回头要喊侧脸要喊房间,帐外有人高呼“着火了着火了,快取水来”。
好端端的怎么会着火,片刻分神,薛凌轻松近到身前,虚招引刀,出脚踢中手腕,李敬思吃痛拿刀不稳,随后就被薛凌扣在手里挡在了身前,淡淡道:“让他们放我走。”
霍云婉暗拍了一下巴掌,心道是“双喜临门”,指着薛凌二人吩咐众侍卫道:“放箭,放箭,务必不得走漏。”
永乐公主反急,跑上两步喝住众人道:“谁敢,李敬思是孤驸马,不得伤他。”
又与薛凌道:“你走不了,放开驸马,孤可与皇兄求情,留你全尸。”她回头看她的皇兄,该是要断气了吧。
永乐公主忽变脸色,恍若才认出她一般,惊道:“你是……你是薛凌,你是薛凌,伱是薛弋寒的儿子,孤见过你,你是薛凌!”
她转与众人,指着薛凌不放,大声宣扬:“他是薛凌,他是薛家余孽薛凌。”
四周惊异者有,茫然者有,最外围是赶过来的几个文武大臣,则讳莫如深。
薛凌笑笑道:“放我走,不然,”恩怨往李敬思脖子上压了压“我就杀了她。”
她看了看,没见血,只觉得这戏好生蹩脚,她演的蹩脚,屋里众人都蹩脚。
改朝换代,天子驾崩,有个十恶不赦的刺客揽罪,新帝登基就会格外明正言顺,起码比魏塱当年要名正言顺些。
这個刺客,能由前镇北将军薛弋寒的儿子来当,就更是恰如其分。连那些前朝旧事,冤情苦主,都可以推到她身上。
至此黄家可以再奉明主,西北重喊圣君。又遑论霍云婉本就忌惮,李敬思不知何时起了异心。
得了西北,难保霍云婉今日不如此,没得西北,她今天肯定如此。两条路可解,领兵打回京来,或者不要回来。
薛凌笑将恩怨再往里压了压,凑在李敬思耳边道:“我也知道她多半要弃我,我也知道你许久前就站在了她那头。”
还是没见血冒出来,她手脚稳的像壑园那只吃撑的猫。
生死算我的,是非算我的,千秋功与过,都算我的,李敬思不必死在这。
薛凌续:“我唯一有些想不透的,就是,那时候你没必要站在她那头啊。”
李敬思感受着脖间凉意,昂头不敢动,只恐薛凌一个失手,他要命丧当场,方才就敢离远些。
众人在前,他也不敢与薛凌答话,唯恐留下把柄。侍卫步步紧逼,包围圈越来越小,几个李敬思亲信道:“放开统领,留你好死。”
薛凌道:“算了,李大哥。”说着撤手将李敬思往人前猛地一推,旁人恐伤了他,不得已先收了箭簇刀尖。
薛凌趁此跟上,剑锋划过跃起踩着人肩膀削断门帘冲到了外头,且杀且走,李敬思站稳大吼一声“放箭,放箭,死活不论。”
外头开阔且无忌惮,御林卫瞬间围上来堵的水泄不通,她逼退一个,又上来一个,而后拿刀的全数退开,数十杆长枪齐齐刺过来,恩怨斩断三四,余下相互牵绊推攘,终有利刃,刺进了腰间。
她再拿不稳恩怨,眼前是日光模糊,笑想不是个好日头,不是个好日头。
忽而人群散开,火光大盛,今日本是祭天不缺火种,滚油灌在祭祀用的铜鼎里,火星上去顿时呼啦盛开,烧的烈烈作响
薛暝在马背上扔过来三四只,紧接着冲马到跟前,一手将薛凌捞上了马背,拿早已备好的湿衣服盖灭她身上火苗,顺势安置于自己身前。
李敬思大吼道:“砍断马腿,放箭。”
她睁眼,嘴角带血,笑道:“算了,你把我丢下来,算了。”
薛暝疾驰往东,又见来时路把守重重,往南是峭壁,山路马跑不上去,西北两面俱是悬崖。
他扯着马来回兜了两圈,大批人追到跟前,箭如雨来。薛暝挥刀击落一些,却护不住马。
畜生吃痛,扬蹄乱跑,又一阵飞箭来,再撑不住,跪倒在地,将薛凌二人朝前摔出老远。
薛暝单手揽着薛凌在地上滚了几圈,眼见人群围上来,上天无路,下地无门,身后岩壁陡峭,红眼将薛凌紧紧搂在了怀里,环刀护住,急问:“怎么走,我们怎么走?”
薛凌有气无力笑:“你受伤了吗?”
“我没有,我没有。”
“你把我丢下来,往祭台西侧去,那底下是,是护城河,你抓着什么下去……下去,你下去吧,跳,跳下去也行,我跳过。”
李敬思近到身前,只方才吃了个亏,再不敢单独上,伸手招呼众人要再放箭。
薛暝抱着人心痛难当,眼看周遭满弓如月,刀枪如冰,怀里薛凌一身血,笑着嘟囔:“你跳,我跳过。”声调愈微。
快了快了,天上很快就只有一个太阳了,希望陈泽将那俩畜生养好点。快了快了,很快就是霍云婉说的举事事中了。
举事呢,就招英雄,纳栋梁。事中呢,就笼人心,求仁政,修德行。事过半呢,就赶紧免税去赋,爱良臣,怜百姓。
凑活一下,大家都凑活一下,她催薛暝:"你把我放下来,放下来,放下来。
圣人不死,大盗不止,我见时无英雄,让我……让我来当个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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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6章 常
她开始迷糊,学着齐清霏的口吻说胡话:“我是当不得皇帝来,一见底下冒血,吓都要吓死了。”
又抬手轻抓着薛暝衣襟哀求:“平城要下雪了,我们回去吧。”
李敬思狠将手压下:“放箭。”
薛暝挥刀挡过一波,起身抱住薛凌往崖边,身后李敬思气急败坏喊:“再放,再放。”
说着跃起急追,双方本隔得不远,薛暝听得身后动静,无法回头,后背挨了一刀,咬牙又跑了数步,跪倒在悬崖处,忙回头挥刀,逼退李敬思,道:“你敢过来,和我一起下去。”
李敬思停步,看他怀里薛凌已没什么气息,道:“你们走不了,束手就擒,我保你全尸。”说着再扬手,招呼弓箭手围上来。
薛暝摇了摇薛凌,她勉力睁开眼笑:“是不是,是不是下雪了。”往周围看,又看到李敬思持刀在前。
她笑喊:“张大哥……张大哥……你……”
你好端端的,学人家赌什么钱。然而话说不出来,人也看错。
她还以为,是那个张二壮持刀在此,好端端的……,好端端的一个人,还是自个儿不该把他带到永盛去。
哎呀,哎呀,那個张二壮,明明死在了大路边。
“是,下雪了,就下雪了。”薛暝呜咽难忍,第一回 贴着薛凌的脸,颤抖道:"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你是个圣人。
我只是,只是伱眼里芸芸众生。"
和他一般高的小姑娘,在他怀里时,只有小小的一团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