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兔眼迷离 第66章

作者:嗑南瓜子 标签: 古代言情

  亏得是一点点流出来的,不然这个天气,早该凝固了。雨西莫名想笑,人都要死了,居然惦记自己的血何时才能凝固。自个儿,自个儿真是条咬人的好狗。一想到这,他手指就停了下来,明县二字才写了一半。

  那人是谁,那人是谁呢?是谁家的姑娘这么好看,又这么……。歹毒,要杀自己都不给个痛快。他四五岁被卖,辗转几家落到靠给富贵人家提供守卫的组织里。训练,杀人,甚至自杀,十者不能存其一,早就做好了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没想到的就是,未死于刀剑,是死在女人家的物事里面。

  明县,明县。当年去明县到底所为何事来着?他又想起了那日压在身下的弱柳娇花,十三四的鲜嫩身段,哑了嗓子的哭喊。

  “是我的馒头。”

  嘴里明珠硌牙,只是他实在没力气取出来了。他要死了,可惜嗓子处的东西让他笑不出来,不然,只怕这整个园子都能回荡他的笑声。

  薛弋寒之子,薛弋寒之子是个女的!明县两个字,终究没写完。手垂在一边,指头上血迹已经干了。

  非是雨西没撑住,只是他不想写了。当年他与十几个弟兄尽数被派往明县,霍家少爷的口令是一只苍蝇都不能飞出去。凭的,只是一枚塞了卷柏草的腰佩。听上去这个理由太荒诞,却没谁掉以轻心。一来,明县离薛弋寒儿子落水的地方很近,人当真在里头也未可知,二来,家里头给出的那个赏金,够普通人十辈子吃喝不愁。

  可天罗地网之下,仍然一无所获,事后只能默认是霍云昇判断有误,如今看来,只怕不是。那座城里飞出去东西了,飞出去了一个疯子。

  原来不是疯子,不是疯子,疯子不能活到京城来。疯子,疯子…。霍家要完了,他想去把写好的那个“明”字也擦掉,他要带着这个秘密去死,没人给钱买这个消息啊,哈哈哈哈……。他要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有一天也和他一样躺在泥里等死。

  他在这躺着,怕有半刻了吧,不知还要躺多久?

  雨西手胡乱抓了抓,终于失去了最后一缕神思,满意的闭上了眼睛。

  其实,那个“明”字并没被擦掉,将死之人,方位判断都模糊了,他的手只是在空气里抽搐了两下,连落下来的一点薄雪都没擦到。

  薛凌抬着脚往宴会房间走,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用,她总觉得自己身上血腥味甚浓。院子里花枝都探到了走廊上,暖黄灯光下越发娇艳,索性折了一枝在手上,捏碎了几朵,慢悠悠往皮肤上涂了些汁子,掩掩戾气。

  离园子远了些,心思也就从方才之事上面挪开,才记起还有个齐清猗来。好在自己临走交代了,皇帝老儿来了也不要动身子,应该也不会出什么大事。

  虽是如此想着,多少还是有些急切,她也耽搁的忒久了点。到房门口,听得里头还是欢歌笑语一片,方彻底放心。毕竟若是齐清猗出了事,肯定是没这般热闹的。

  门口守着的丫鬟看不上齐三小姐,讽刺着问了一句:“哟,这是打哪回来,可是拿驸马府当自个儿家呢,随处的招摇。”

  若换了平日,薛凌权当没听着就过去了,只这会刚卸下心头大石,畅快的很,便扬了扬手上桃花,笑着道:“公主府上桃花开的好,贪看了几眼。”

  “眼皮子浅”。俩丫鬟相视着低声嘟囔了一句,一边帮薛凌把门推开一条缝。这两日风寒,贵人玩耍,她们在门口吹风也就罢了。什么阿猫阿狗也来摆架子,不知道自己开门。

  薛凌一看屋内景象,立马就变了脸色,顾不得门还没开全,侧身挤了进去。

  堂内桌椅酒席一应撤罢,众人带着面具笑闹成一团,分不清谁是谁。再看齐清猗原来的座位,哪还有什么人影。薛凌紧走几步到厅中间环视四周,想凭衣着看看齐清猗在哪。

  有小丫鬟几步跑到薛凌面前,举着一叠面具道:“小姐回了,都快错过公主玩山海经啦,快挑个面具带上吧。”

  可不就是山海经,薛凌看这一屋子神鬼精怪,每人都逮着个浓墨重彩的面具,分不清底下是什么神色。她瞅了个遍,还是没找着齐清猗在哪,一股不好的预感冲上脑门,顺手就将丫鬟手上的面具打落一地。

  “我姐姐在哪”。薛凌看着人群问。

  小丫鬟看着薛凌,眨巴了两下眼,泪水就落了下来,立马俯下身子去把地上面具拾起来,颤抖着退向一边,以为是自己哪儿伺候的不周到。

  “发的什么性,拿驸马府当江府呢,这可没你的璃哥哥”。有貌美女子摘了面具走过来。

  齐府的三小姐啊,可是今年京中大红大紫的人物,大多数人未见其面,却闻其名,只是这个名声不太好听。那会还有陈王妃护着,这会就剩她一个,众人嘴里都越发没了遮拦。

  永乐公主悠悠的走了过来,可爱的笑着,看着薛凌道:“这位姐姐,不喜欢跟我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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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桃之夭

  薛凌深吸了一口气,盯着永乐公主的眼睛看了片刻。永乐公主落水失忆,神智也不复往常,京中人人皆知。这小儿做派,也倒符合传闻。

  “你敢忤逆公主不成”?“公主不必难过”。“还不快给公主请罪,要我说,陈王妃就不该带不明不白的人来”。周围七嘴八舌的音调或哄着永乐公主,或喝斥着薛凌。连一帘之隔的男宾都开始往这边张望。

  薛凌只作不闻,一人人细看了去,终于找到了苏夫人的衣衫,她推开围着的人,几步走到苏夫人面前,将那个山鬼面具扯了下来。

  苏夫人也不怒,笑着道:“齐三小姐这是怎么了。”

  “苏姨”。永乐公主喊着小跑了过来,推了一把薛凌。道:“你不许抢我苏姨的面具。”

  苏夫人哄着永乐公主道:“公主是金枝,不可以这样称呼民妇。”

  薛凌在一旁听得犯恶心,拿着那个面具冷冷的问了一句“我姐姐在哪”。她声音压得低,只有永乐公主和苏夫人听得见。

  “谁是她姐姐”?永乐公主好奇的问苏夫人。她自失忆,今儿晚上才第一次见齐清猗,还是喊的陈王妃。又怎么记得住薛凌是谁?

  人堆已经围了过来,苏夫人拿过面具,轻手轻脚的帮薛凌带上,对着周围道:“原来齐三小姐是喜欢我手头这个,大家继续玩吧,公主也去玩吧。”

  “好呀好呀,我们继续玩”。永乐公主跳着招呼众人又散到了屋子各处。一屋子姑娘虽对薛凌的举动颇有微词,也就是密友相互闲话了。毕竟苏夫人和薛凌的身份在其他人眼里,谁也看不上。

  待身边没什么人了,苏夫人眼神看着永乐公主处,却对薛凌低声道:“寻死不要拖着我,就当还了我苏家第二条命。”

  薛凌摸了摸脸上面具,她确实还欠苏家一条命,这会却没心思考虑这个了。苏夫人这么说,十有八九齐清猗是出事了。她才出去一会子,就出事了。

  “齐清猗在哪。”

  “我确实不知”。苏夫人语调未改,她确实不知齐清猗哪去了,她知道这个做什么,也想落水失忆不成。

  薛凌看苏夫人神色不似有假,焦急却也无可奈何,转身走到男宾处,一把挑开帘子冷冷道:“陈王妃在哪?”

  里头多是京中小姐家眷或公子哥儿,正吟诗论道谈天下。那会永乐公主说要和一众小姐扮戏文,男女授受有嫌,就另坐一处笑闹了。看薛凌这般闯进来,都有些哑然,不拘小节的千金也见得多了,这般不知礼的实乃闻所闻所。

  永乐公主的驸马黄承宣站起来施了一礼道:“原是齐三小姐,借一步说话。”他向众人点头示意了一下,朝着薛凌走来。后头私语纷纷,不外是感叹一下,原来是齐府那个三小姐,亏得江府今儿只是派人来送了礼,不然看见这场景,还不气疯过去。

  “齐三小姐稍安勿躁,刚刚王妃见你久久不归,恐是出了什么事,特要我派人去寻寻,怕是不放心,自个儿也跟着去了。你且去吃杯茶,和永乐玩耍一会吧”。

  黄承宣文质彬彬,一番话也说的慢条斯理,不见半点架子。薛凌却听得心惊肉跳。齐清猗这个蠢货居然自己跑出去了。

  薛凌道:“我姐姐身怀有孕,行动不便,还请驸马爷赶紧派人找她回来,免得出了什么问题”。多叫些人找,比她无头苍蝇在这府里乱窜的好,是生是死,总要见到人才行。

  黄承宣做了个请的手势道:“这是自然,小姐请外屋歇着,我这就吩咐下去,请陈王妃早些回”。

  薛凌跟着他走到了女眷玩闹处,特意坐在了苏夫人身边,看着黄承宣找来下人说了些什么,又回身对自己点头示意已经交代好了,方才回里头屋里。

  苏夫人浑作常态,漫不经心的看着一屋子莺莺燕燕打闹,也不与薛凌说话。薛凌只觉得如坐针毡,度日如年。她知道这齐清猗百分之百是出事了,却不知道事严重到了什么地步。

  自己出门时再三小心,路上确实没人跟着。来到府里也查探了一番,并无什么人鬼鬼祟祟。除了霍家那条狗,可那个人决定不可能站起来了。还有谁,还有谁是自己不知道的?

  “你究竟知不知道在哪”。薛凌没奈何,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急切的问苏夫人。

  “我当然不知啊,我都不知落儿你在说什么”。苏夫人瞧着扮共工的姑娘佯装撞了不周山,拍手叫好,眼角余光都没看薛凌。

  好半天过去,找齐清猗的小厮和丫鬟还没一个回来的,薛凌实在坐不住了,站起来打算自己去找。她功夫在身,行动快些。

  “我劝落儿莫去”。苏夫人悠悠的说道。

  薛凌顿了一下,回身怒视着苏夫人问:“她在哪?”

  “我不知她在哪,可我知道落儿不该去,听不听的,由得你”。说着,苏夫人又将目光移到永乐公主身上。

  虽然这一屋子的人都带了面具,可一个人也认不出来的,估计只有薛凌了。大家衣衫未改,发饰如常,谁不知道谁呢。不过是哄着永乐公主玩罢了。那被围在中间,云鬓珠翠娇憨可喜的,不正是永乐公主。

  薛凌还要细问,生生忍了下来。她熟知苏夫人脾性,只要这个女人不想说,砍死她也问不出来啥。只得赶紧出了门。屋内也没谁注意她,倒是门口丫鬟又揶揄了一句:“这又是去摘桃花啊,怎不将公主府搬了去?”

  走出一段距离,留神了一下,四周无人,薛凌便跃到房檐上,借着夜色掩饰,一边小心移动,一边感受着有没什么异样。

  这永乐公主似乎十分喜爱桃花,府上巴掌大块地也植了这种树,只是好些已经开过了,剩下寥寥几个院子还开的绚烂。有些黑漆漆的,只能闻见清香味,有些却挂了宫灯,照的一片霞光。

  甚至于,薛凌还能清晰的感觉到雨西仍旧躺在那,没挪动半分。看来这狗运气不怎么好,得躺到霍家小姐打道回府的时候才会来寻。

  这个念头只是在脑子里一闪而过,薛凌又开始烦躁,自己的运气也不怎么好。齐清猗现在活不见人,死……死要靠她去寻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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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桃之夭

  薛凌漫无目的的转了一圈,突而脑子灵光一闪,暗骂自己蠢。齐清猗大着肚子,必然不会走远,应该就在宴会大厅周围,自己倒越寻越偏了。

  赶忙又倒转回去,只是人多的地方,灯火也多,她怕暴露身份,不敢再在高处寻找,跳到地上,以永乐公主等人所在的屋子为圆心,一点点扩大半径来回找人。

  这般几个走廊都走遍,还是没寻到。急的她不停捏自己右手腕。忽而听得一声尖叫传来。转而就是小丫鬟高呼“来人啊,来人啊,出事了。”

  声音是屋子西北方向小园,薛凌连跳带跑纵身过去。等站到院子上方台阶上,她才感觉到,雪,下雪了。

  齐清猗和雨西一般无二的躺在那,不同的是,此园里灯如白昼,能清晰的看到齐清猗下身大片血迹洇开,让一园子云霞娇都失了颜色。

  薛凌在台阶上上停了片刻,才趔侧着往齐清猗身边走。这个园子,她来过的。她刚刚已经来过了。想是花开的最好,顾着宾客赏景,故而宴厅也设在附近,一墙之隔,就是雨西。

  可她刚刚来时,此处除了满院飘香,别无它物,齐清猗怎么突然就倒在了这!

  走到齐清猗身前,细看之下,血还在缓缓流淌。果然是刚倒下不久,不然,这个天气,早就凝了。薛凌蹲下去,将手指伸到齐清猗鼻息处。

  她说不上为什么,只觉得眼眶一热。可能是因为这个人还有一丝气息吧。

  其他人也出来一大片,男子一见即避讳,赶紧退到一边,大多女儿也见不得这种血腥场景,吓的捂住了双眼。只有永乐公主惊恐的问苏夫人:“姐姐怎么了,这么多血。”

  有丫鬟拿了褥子冲过来盖住齐清猗,黄承宣也走上来焦急的对薛凌道:“陈王妃这是咋了,先回屋,我已经传了大夫…齐三小姐你看………”

  薛凌从地上站起来,捏着右手腕不敢松手,对着黄承宣道:“叫大夫随行,止血即可,立马送我姐姐回王府。”

  “这…”黄承宣为难的搓着手道:“这王妃是在敝人府上出的事,不亲眼看着她醒来,实难向皇上交差啊。”

  “既知我姐姐是在你府上出的事,就该知我姐姐片刻也不能留了,我若到了马车上还看不见大夫,皇帝自然不能拿公主如何,其他人,可就难说”。薛凌推开丫鬟,不顾旁人怎么想,一把将齐清猗抱起往外走。

  她虽习武,力道比常人大些,抱着个和自己相差不多的人也有些吃力,到了马车口,已经是汗如雨下。若不是多年磨炼,都不知道能不能撑下来。

  大夫果然已经守着了,黄承宣满脸苦涩的站在一边道:“还请齐三小姐行个方便,让府上丫鬟跟着,有什么情况,也好通知在下。”

  薛凌没答话,一把抓着大夫丢了进去,不再管其他人。

  黄承宣只当是她默认了,另安排了马车,遣了俩小丫鬟跟着。看着薛凌一行人走远了,才回去安抚旁人。

  发生了这档子事,四座瞎猜了一会纷纷起身要告辞。这永乐公主府今年不知是不是犯太岁,就没一件好事。陈王府的浑水,也是常人能趟的?

  待到人散尽,苏夫人最后一个说要走。永乐公主嘟着嘴,满脸不乐意的问:“这是怎么了,大家都要走,都还没玩够呢。”

  “公主金枝玉叶,年年有今日,何时玩儿不得。她们呀,可比不得公主,见天急匆匆的,所以不必放在心上”。苏夫人笑着替永乐公主理了理发丝。

  瞧,这是一个多么精致的玩偶,不管是真的,还是装的。只要永乐公主愿意演,她苏姈如就陪着唱。

  落水一事后,魏塱对驸马府恩宠更甚。永乐公主要九天之月,那也给得。旁人沾着那一点点米粒之光,也是享之不尽的好处。

  “那倒也是。”永乐公主歪着脑袋想了一会道:“我让小春儿送苏姨回去。”

  “公主切不可在外人面前这么叫,不然以后我都不敢来啦”。苏夫人陪着永乐公主走了几步,亲自把她交还到驸马手上才自行离去。

  这场雪,没下起来,就那会飘了飘,现在就停住了。

  顾着齐清猗有孕,陈王府的马车里用的都是软而暖的料子铺了床榻,倒有点像专为现在这种情况预备的。齐清猗的下身还在不断渗血,片刻便浸湿了褥子。

  薛凌坐一边看着大夫一会把脉,一会摸胡子。将平意滑了个尖出来问:“你到底会不会看。她的血何时能止住?”

  “小姐莫急,此时不该止血,王妃的胎,已经不在了,当务之急,是……是将体内清理干净,原该在府上养养再走的,这会也没地熬药,所幸老朽随身带了丹丸,且用水化开喂夫人服下,再做打算。马车到底颠簸,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