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嗑南瓜子
老头一边翻箱子一边唠叨个没完,眼看他翻了一盒药出来,薛凌极不耐烦的抢了过来,挑出一颗直接掰开齐清猗嘴塞了进去。然后将齐清猗上身微微扶起,在后背拍了一下,又飞快的一捏喉头关节处,药丸就到了齐清猗肚子里。
将齐清猗放睡下去,薛凌挑起帘子,看四周光景,离王府还有一会,只得接着坐回去问:“她性命有虞否?”
大夫刚被薛凌的操作晃花了眼,从未见过如此喂食病人的方法。好在这王妃的胎已经是决计保不住了,不然万一是自己保不住,要怎么收拾这烂摊子。
他瞧着薛凌道:“这个,妇人落胎是大事,何况王妃怕是四月身孕有余,更是伤身,老夫先替王妃扎针,护住心脉。其他的,要等醒了再做打算。”
薛凌将身子靠在车厢上,没继续追问什么。她一点点的去回忆从出门到现在的经过,实在找不出自己哪儿出了纰漏。
越想觉得越愤恨,自己去找那狗的时候明明再三交代齐清猗不要走动分毫,那屋子里的人,都是自己细细看过的,没什么异常。
只要不出那间屋子,只要不出那间屋子。可到底是自己不该出那间屋子,还是齐清猗不该出那间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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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 桃之夭
她的左手一直搭在右手腕间没放下来过,这会摸着自己的脉搏跳动,无端记起那会摸到雨西脚筋的感觉。
是第一次主动杀人没错,可并不是第一次杀人,但亲手去触碰人体内的某一根筋脉,那就是真真正正的生来第一次了。
在挑右脚脚筋的时候,她还有点匆忙。等轮到左脚时,竟不自觉的捏了一下。刚刚从人皮肤里翻出来的东西,还带着温热的湿滑,捏上去带点韧度,正适合被利刃切开。她听见了平意挑上去轻微的“噗嗤声”,甚至能感觉到,被挑断的两截筋脉各自因收缩而微微颤抖。
药很快就起了作用,齐清猗下身血越流越多,昏迷中都发出了痛苦的呻吟,脸色也开始苍白,额头上冷汗涔涔。
好在,陈王府总算是到了。
薛凌等不及让人备软轿来抬,仍是一路抱着齐清猗回了自己院,魏熠自是还没睡,坐在轮椅上靠着床正翻闲书。见薛凌抱着人满手血冲进来,急忙把轮椅移开。
薛凌将齐清猗放在床上,看着胸口几枚银针还在起伏,知道人还没死,稍微放下点心来。也懒得去洗手,径直走到桌子前,拎起茶壶直接灌了几大口。
后头跟着的大夫气都没喘匀,他是个靠手艺吃饭的,不知道薛凌是谁,更加不知这个看着娇滴滴的小姐哪来这么大力气抱着个人还跑这么快。他只知道自己运气不错,这陈王妃是活着到了陈王府了,他的项上人头稳了几分。
魏忠已经赶了过来,虽站在门外未进屋,但里头一盆又一盆的血水端出来,他已经知道发生什么了。
如此人人熬了一会,大夫擦了擦汗道:“好了,王妃性命无虞,只是…………王爷节哀。小的先去开几服药给王妃服下……”。说着拱了拱手,走到了一旁。
魏熠只坐在床头凝神看着齐清猗,未和薛凌说一句话。薛凌也懒得说什么,她身上手上全是血,这会听齐清猗无碍,方才站起来想去洗洗。
门外魏忠终于等到薛凌出来,早已没有尊卑,一把将薛凌推到墙上问:“你想让谁死”?他目眦欲裂,咬牙切齿。问的不是发生了何事。而是问“你想让谁死?”
薛凌觉得自己浑身力气都被抽干了,想推开魏忠,却怎么也推不开。她回头想看看屋子里魏熠和齐清猗,却只看到墙。靠眼角余光扫过门窗漏出来的灯火,情不自禁的想,里头是个什么模样呢?齐清猗还昏迷不醒。魏熠,应该还坐在那吧。
是自己,不该从那个屋子里出去的,不是齐清猗,是她薛凌自己。
她再看着魏忠,睫毛已经有了泪光,软了语调道:“死魏熠。”
死魏熠,她不能让齐清猗死,齐清猗教过她弹琴绣花,齐清猗曾义正言辞的说“谁家女儿的名节也不能这般糟蹋”。
真的也好,假的也罢,齐清猗不能死她薛凌手上。
魏忠将撑在墙上的手拿下来,挺好的,他也觉得死魏熠最妥当。只是,这位齐三小姐哭什么,将魏霍两家当棋子的人,还能哭出来?不过这无关紧要了,只要不拦自己,莫说哭一哭,就是要上吊也不关他魏忠的事。
看着魏忠走了两步,薛凌又喊了一声:“你等等”。
魏忠蓦然回身,盯着薛凌不说话,眼神里却是多有不善。他压根不关注齐清猗的胎是怎么落的,已经发生的事情,哪儿轮得到他这条狗来研讨缘由?他只知道这府里必须死个人。
或死于刀剑,或死于毒药,要死的明明白白,一看即知是被人暗害那种。只有这样子死个人,他的女儿才能活下来。他不足两岁,花骨朵般的女儿。
“你想拦我”?魏忠自忱不是薛凌对手,所以才来这问一句该谁死。可再不是对手,只要薛凌敢拦,他就鱼死网破。何况,这个齐三小姐有何资格拦?本来一切好好的,非要去什么公主生辰,公主,驸马,谁不是魏塱的人。他又埋怨起自己来,都轻敌了,太轻敌了,想着魏塱要问责霍云昇,不可能让齐清猗在府外出事。没想到,皇帝做事这么绝。
“不是,你……你歇一晚吧,明早再动手,来得及的”。薛凌哽咽着,她只是刚刚升起一个可怕的念头,万一,齐清猗失了孩子,又知道魏熠死了,就再也不想活着了呢?可她到底没说其他的。
她当然知道魏忠为何要一个人死。
从齐清猗有孕被挑开那天开始,魏塱,就不可能轻易放过魏熠了。只是,她打算等孩子生下来再做其他安排,然而,事态走到了如今。
魏忠必须得做点啥,才能获得魏塱的信任。不然,作为此事的知情人,又夹在霍家与魏塱两人博弈之间,肯定会被拿来垫脚,到时候死的就不止魏忠一个,他那一屋老少最后应该都要被灭口。
薛凌仰起脸,重重的吸了几口气,把呼吸调顺,回自己的屋子里。让绿栀伺候着换下身上脏衣,草草沐浴了一下,躺在床上,就觉得全身僵硬,无法动弹。
她,她也要个人死。不只是为了魏忠那一屋老少,还为了霍云昇。
齐清猗醒来是个什么样子未可知,但事是在驸马府出的,而且身边又没人。御林卫防贼防盗,总不能防着个妇人自己摔了。
既然齐清猗的胎已经没了,她也不必再图什么以后,不如顺着时局坑霍云昇一把。魏忠对此心知肚明,所以找上来,就只问了这么一件事,固然是为了要自己不要妨碍他下手,何尝又不是卖个人情给自己,护一护他妻儿?
这魏忠,横竖都是要死的。区别只是死一个,还是死一家。
早早让绿栀熄了灯火,薛凌睁着眼睛,听着隔壁屋动静。她希望齐清猗今晚能醒,这样还能和魏熠叙叙话。
她只能留这一晚时间了,府里诸多眼线,再加上驸马府那么多人,齐清猗流产一事估计已经是人尽皆知。这会不来,是怕此地无银,但明天,霍云昇肯定来的早。
来之前,魏熠是一定要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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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桃之夭
薛凌在床上片刻也未闭眼,偏偏不多一会就起风了。屋外刮的呼呼作响,她再怎么凝神,也没能听见齐清猗到底醒没醒,却又不敢亲自起来过去看看,就这样挨到了天蒙蒙亮。
隔壁的门早早开了,有丫鬟送药来。薛凌又听了一阵才翻身下床,没有喊绿栀,随便套了些衣物在身上,要走,又看见床头挂着的那个荷包。
拿下来细心打开,里面正是魏熠给她的那枚孔明锁,她研究可这些时日,早就装卸自如了。那些木棍被人手长时间的触摸,已经有了一层薄薄的油脂感。
“金玉之物虽贵,木石亦不可言轻”。死物自然好辨。可如果是人的话,怎判别孰贵孰轻?
薛凌将这枚孔明锁握在手心里,站到齐清猗门口,踌蹴了半天,还是迈着脚往里走。
魏熠见是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移动着轮椅招呼薛凌走的离床远些道:“清猗醒过了,这会服了药在睡”。他顿了一顿又道:“以后还要你多多照顾才好。”
魏熠身子本就不好,昨夜又一夜未眠,这会人脸上都是一种灰白之色。薛凌想:“是不是他也知道自己要死了?”
她没有答话,魏熠也就没再继续追问。痛失麟儿,这位中宫嫡子风度未减分毫,都没问问薛凌昨夜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二人沉默了片刻,魏熠回到桌边倒了两杯茶,招呼薛凌过来,递给她一杯,自己拿起一杯一饮而尽。道:“愿薛小姐心想事成”。说罢自己推着轮椅出了房门。
薛凌左手捏着孔明锁,笼在袖里一直未伸出来,看着魏熠出门,也没伸手拦。蹑了脚步走到床边,齐清猗仍然紧闭双眼躺着,然后眼角泪痕未干,明显是刚刚滑过的。
魏熠能去哪儿呢,书房而已。薛凌追出房门,快步走到书房处,与端着茶水的魏忠撞个正着。茶水撞将出来,洒在她手上,已经凉透了,不知道魏忠端着这壶茶已经等了几时。奇怪啊,霍家的人,竟然来的这般晚。
薛凌此时莫名的想霍云昇来的早些,也许还能拦一拦。她终究亲疏有别,希望死掉魏忠一家算了。可魏忠是自己拉下水的,自己不能再毁了别人丁点希望。
她现在自己都说不清到底希望事情怎么发展,只能寄希望于别人推波助澜,就好像,这样,手上就能不沾一点罪恶。
“齐三小姐果然守信用”。魏忠低声道。他不知道薛凌来干啥,就权当是真的来陪自己动手的。这府里几方势力都有眼线,大家投鼠忌器,生怕对家发现,反而处处都是乱子。
他是府里管家,一开始霍云昇的人看自个儿看的也紧,但这么多天太平日子过去,也就松懈了些。且魏熠一再不喜自己身边有人跟着,故而这院子里,实在是没什么还手之力了。
薛凌看了看魏忠托着茶盘的手,侧身站到了一边,没拦着魏忠进去,自己站到了房檐下面。
这会却是一丝风都没了,安静的可怕。天空乌压压的,看着立马又要下雪的样子,但今儿天转暖了些,可能是雨水来了也未可知。
薛凌想找点什么转移一下注意力,偏偏这院子空空荡荡,啥也找不着。她醒来未吃什么东西,这会觉得想呕的慌,干脆靠着檐边栏杆蹲了下来,缓解一下胸口不适。
书房里极轻的一声钝响,魏熠只皱了一下眉头,胸口血迹快速散开。他没呼救,卸了身上力道,整个靠在轮椅上,享受着最后几口呼吸。
魏忠下手快而准,上好的匕首直戳心脉,刀刃全部没入。不过转眼,魏熠眼睛就失去了光泽。
魏忠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那些刀口舔血的日子,竟从这场毫无反抗的刺杀的里生出些嗜血快感来。确认魏熠已死,应该感觉不到疼痛了,便把匕首从魏熠身体里抽出来,在原伤口旁边补上了一刀。刚死的人血液还未凝固,仍旧是四散飞溅。
做完这一切,他捡了两张屋里随处可见的画纸包裹住自己手,去将魏熠右臂托起,撩上去一小段衣袖,手腕上一枚精致的弓弩露出半截真容,正是魏熠当日拿来威胁薛凌的那把。
魏忠早知这把弓弩的存在,却并未报给其他人。这种东西,只能出其不意,方能勉强防身。但凡有些身手的人稍微谨慎点,就不至于被伤到。也就只有瘸子拿这玩意求个心安罢了,他何苦计较。
但这会觉得,他该早些计较的,也许自己就不至于死在这上面。
魏忠将手指擦了好几遍才放到机簧处,唯恐沾了血迹上去。他拿着魏熠的手比划了半天,终于按了下去。
箭矢对准的,是他自己心脏。
薛凌觉得离书房里已经很远了,但那些冷铁入肉的声音还是清晰的传入耳朵里,第一声,她抖了一下。
然后安静了良久,她大喜,魏忠到底下手快,想来魏熠没受什么苦。
紧接着就是第二声,第三声,四五声接连传来,她仿佛已经看见门里皮肉翻飞。
为什么,为什么没人来拦?这府里那些活着的人呢?江府的人呢,江玉枫怎么能看着魏熠死?
霍云昇的人呢,他的权究竟还要不要?
魏塱的人…哦,魏塱的人就在里头。
她呢?她在等魏熠死,魏熠早该死了。早死就不用死在她面前。
薛凌终于无法忍受,站起身走了几步将门推开,血腥味扑面而来。魏熠在轮椅上歪着脑袋,如果不看胸口的话,倒像是睡着了。
魏忠已经躺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吐血,他胸前插着四五支短箭,却支支不在一击毙命的位置,看情况肯定是没救了,但怕是还有好一会要熬。
薛凌走到他身旁,右手垂着,想着要不要把平意滑出来。
魏忠见薛凌进来,一边吐血一边艰难的扯出一个笑容。然后硬撑着支起上半身,拉着薛凌衣角不放。
“我只有一个女儿,我替你嫁祸霍云昇了,你保住我女儿,你要保住我女儿”。他说的这么用力,唾沫星子和着血都要喷到薛凌脸上。
可薛凌盯着魏忠没答话,她想起齐清猗那句“我相信一个人的所作所为,九分方是他真正想做的事情,剩下那一分,是神鬼作祟,迷了心智”。
应该没有哪个人想死吧,还死的这么绝望。所以,此时操控魏忠的,究竟是神还是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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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桃之夭
是神怎会杀人,是鬼,又怎会惦记子女。薛凌记起薛弋寒,她的阿爹,在死之前不知是不是也这般惨绝人寰。
她再也忍不住了,把衣角从魏忠手里拉出来跑到门外狂吐。直到胃里酸水呕尽,才勉强靠着檐下柱子坐到地上。风雨又起,夹杂着碎雪,顺着风劈头盖脸的打在人身上,终于遮住了屋里魏忠断断续续的咳血声。
这块地,不过方寸,却有三个人同时在等着全身凉透。
魏熠好像反而成了最幸福的那个,他这一生结束了。什么家国大业,什么韬光养晦,都随着生命终结而终结。当活着是一种折磨的时候,死,纯属解脱。
魏忠还躺在地上,听着自己喉咙里的血随着呼吸而“咕噜”个不停。他握着那把匕首,这会想给自己个痛快,却已经没力气了。
他当然是可以让自己死的体面些,他哪能不知道心脏在哪?但他不敢,他怕自己死的太明显,给人留下把柄。他只能装作是刺杀魏熠的过程中,没防备,被魏熠反杀之死,最终两人同归于尽。
他看见那柔软的一团娇儿跌跌撞撞的向他走来,口齿不清的喊“爹爹抱”。魏忠把丢了匕首,把手伸的老长,想把自己女儿揽在怀里好好哄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