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嗑南瓜子
不怕了不怕了,魏熠死了,他魏忠也要死了。又死在当场,没人能查出是当今皇帝指使的。总能为自己的女儿求个活路吧。
他把头偏向门外,想看看薛凌在哪,却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安慰自己,这个齐三小姐,心狠手却不辣,不会看着自己女儿无辜去死的。
雨越下越大,风将雨丝吹的倾斜。薛凌坐在檐下,转眼身上就淋了个透。她却腿软的站不起来,只能拼命的嘟囔“不是我,不是我。”
不是她薛凌砍了魏熠,齐清猗有孕,魏熠早晚会让魏塱弄死的。也不是她薛凌杀了魏忠。陈王府事一了,这种卒子除了被灭口别无去处。
她没对任何人动手,不是她。
陈王妃落胎这么大的事,霍云昇没有及时过来,自然是有原因的。昨晚雨西一夜未归,齐清猗又落胎了。霍云昇以为是雨西看到了什么,被人灭口了。早就遣了人四处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至于陈王妃,又不是被人行刺,他不必上赶着来瞧,人醒了来问问即可。
不过霍云昇没想到的是,自家的人没找到雨西,反而是驸马府一早差人来报,自家花园死了个小厮,看腰间绣纹是霍家的人,请府里派人去看看。
当时霍云昇还没出值,便亲自带人登了门,不想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驸马黄承宣也是亲自在门口等着,一再跟霍云昇说自己不知道怎么回事,公主喜桃花,每天早上都有侍女去剪了新鲜花枝放房里的,那位小厮的尸体就躺在地上,僵硬多时,怕是死于昨晚。
他自是焦急,有一位王妃在府上落胎,已经是泼天祸事,如果这霍家再有什么事赖上门,他这个驸马府的安乐日子算是到头了。
虽出身黄家,黄承宣是既无文武之才,又无上进之心。十二三那年一遇永乐公主,此生就只剩一件事,唯永乐公主马首是瞻。俩人一个是魏塱妹妹,一个是魏塱母家表亲。淑太妃做媒,成了这一桩姻缘。俩人婚后倒也如胶似漆,直到,永乐公主落水失忆。
霍云昇自然知道这个驸马爷就一堆扶不上墙的烂泥,纯属魏塱拿来笼络黄家的,断没那个胆子跟他霍家耍什么花招。不想多做寒暄,道:“驸马爷严重了,在下岂敢为家事上门,实属驸马府发生命案,职责在身,过来看看,先去尸身处吧。”
“是是是,是我小人之心了,霍总领随我来”。黄承宣忙不迭的陪不是,一路领着霍云昇到了那处花园子。
这会已经安排了两个下人守着,不许府里闲杂人等靠近。霍云昇一扬手,示意跟着的人停下,只带了一个亲信雨东和黄承宣进去。
黄承宣走到台阶处就停了脚步,尴尬的笑着道:“实在不好意思,在下…。在下见不得这等场面,请两位自便。”
霍云昇点了一下头道:“驸马不适,回避即可”。说完不再管黄承宣,快步走到了雨西尸体前。
天气冷,雨西脸上有一层薄薄白霜,确实如黄承宣所言,应该是昨晚就死透了。
雨东常年和雨西共事,一眼认出,躺地上的是雨西本人无疑。看了一眼霍云昇,然后蹲下去仔先粗粗查看一番死因,最后把雨西脖子里的那根珍珠钗拔了出来。道:“致命的是这个,但并没立马死掉。杀手挑了雨西脚筋,让他在这等死,这种行为,非深仇大恨干不出来。”
雨东语气平常,干他们这行的,仇家多也是常事,谁知道哪天办什么事,走了漏网之鱼,运气不好,又遇上了呢?
他这么一说,霍云昇反倒疑惑。如果是为了灭口,那肯定是越快越好。如果是寻仇,那他就很难分析究竟是谁杀了雨西了。昨晚的驸马府,不该有谁是他的仇家,且又刚好跟雨西打过交道吧。
霍云昇接过雨东手上的珍珠钗看了看。做工精致,价值不菲,但小巧有余,锋利不足。能拿这个杀人的,手上功夫不低。
他又递回给雨东道:“去查查是哪家的手艺,被谁家小姐买走了”。虽然觉得不太可能是凶手自己的,但总能有点什么线索吧,熟识也未可知。
雨东接过簪子,又蹲下去搜雨西的身子,想看看还有没其他什么线索。
搜了一番,却没翻出什么有用的,只发现雨西腰间的那把刀还没拔出来,他拿下来示意给霍云昇看。两人眼神交会,明白这只能说明一件事。
要么,雨西对杀他的人毫无防备,要么就是那个人武艺极高,雨西拔刀的机会都没有。不管是哪种可能,都不是好消息。前者意味着那个人可能是熟人,所以雨西才没防备。后者,谁也不希望暗处有个高手虎视眈眈。
此时霍云昇自然无法想到,还有薛凌这么一种可能存在,既让人毫无防备,又让人无法招架。
这一番折腾,雨西的尸首略有移位,那个被手盖住的“明”字终于露出一角。血迹干涸之后的暗红色,在地砖上清晰可见。歪歪扭扭,是临死之人的绝笔。
雨东在等霍云昇指示,没注意地上,反倒是霍云昇先看见了。他蹲下去,把雨西的手移开,不由自主的顺着血迹划了一遍。
确实只有这一个字,他跟着念叨了一下:“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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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桃之夭
明,明什么?雨东也蹲了下来,两人看了一阵,相互对视却没说话。雨东到底是个下人,先低下头道:“怕是雨西最后不愿意写了。”
他这么想,霍云昇也想的到。这个“明”字,笔画之间的力道相对均匀,最后一笔也没有衰竭之相,说明雨西并不是写完这个字就没力气再写了。
刚刚已经检查过尸身上的伤口,致命的只有脖子那一处,所以并没有人在他写完这个字后立马补刀取他性命。那原因就只剩下一个,是雨西那厮自己不愿意写了。
霍云昇“哼”了一声道:“叫人丢去乱葬岗吧”。他用了雨西有些年头,知道这个人颇有武艺却贪财好色,但他觉得这样更好,毕竟只要给钱,就能换取忠心,他霍府不差这点钱。没想到这人死了还要摆自己一道,那只手的位置,没准是想把这个字也擦掉,只是没能如愿而已。
雨东点头称“是”。他与雨西小有交情,却也不好违背主子。何况雨西真的是,人都死了,这又何必。留点线索,起码兄弟也好找找冤家是谁。
霍云昇掏出帕子擦完手指,直接扔到了雨西脸上。一个“明”字,实在很难判断是什么内容,他又开始发愁起来。
两方人马就这样各在一处耗着。直到中午,才有丫鬟到魏熠书房处,原是来叫用膳的。老远看见薛凌瘫在地上,风雨里抖作一团。
虽然看不上这位三小姐,但丫鬟毕竟是个丫鬟,只得小跑了几步过来,将手上伞往薛凌头上稍微移了移,道:“三小姐这是怎么了?”
薛凌见有人来,呆滞的抬起脸,连连摆手说:“不是我,不是我”。
“三小姐,你快起来吧”。丫鬟浑不知这是发生了何事,既嫌弃薛凌身上湿哒哒的,又不得不来扶她。
“死人了,死人了,屋里死人了”。薛凌指着魏熠的书房,分不清自己是真的怕,还是装的像。
“胡说些什么呢”。丫鬟不耐烦的丢下薛凌,朝着书房而去。
转眼就是尖叫声划破天际。
而宫里魏塱刚用这三年来最温柔的语调喊一位丽人:“你先起来回话”。他甚至用袖子去擦了擦姑娘脸上雨水,浑不顾袖口金龙染上脏污。
“奴婢,奴婢不敢”。
“我的主儿诶,你可快些起来,还要万岁爷陪着你淋雨不成”。太监在一旁急的跳脚,这是哪个宫里不长眼的奴才啊。
“皇后…皇后………”。雪色想说自己被罚,无主子开口不得起身,又记起宫里规矩不能向外人说自己主子的不是。她不记得自己跪在这淋雨多久了,起因,只是手慢跌了皇后最喜欢的那只凤钗。
她不叫雪儿了,现在叫雪色。娘亲一死,有人上门说是娘亲旧友,帮着她操办了丧事,又把她接回了家。
她生来就在娘亲多番保护之下,世事不染,纯如一张白纸。原以为真的是娘亲旧友,自己正无处可依,就收拾了细软跟着走了。不料那人却是一伙人贩子,讹了她身上所有银子不提,还直接将自己卖入青楼。
好在,遇上了苏夫人。
以前,娘亲从来不让自己多看自己的脸,入了苏府。她才得了一枚铜镜,里面的人影,好像是比她见过的所有面庞还要美上几分。上好的胭脂水粉堆叠之后,更是光华夺目。苏夫人连连叹气:“可惜了,真是可惜了。”
“夫人可惜什么?”
“雪儿姑娘此等容貌,唯有皇家天颜才配的上。不知是哪家儿郎以后有这个福气。”
雪儿羞涩的低下了头,一低就低到了现在。不仅仅是低头,身子骨也低了下去。
未经世事的少女,如何招架的住苏夫人巧舌如簧。锦衣玉食,荣华富贵,苏府的东西,短短数日就足以让人失神。再想想自己以前那些粗茶淡饭,抓碗的手都加了几分力道,好像一不注意,这些东西就要消失不见,她又要回到城郊柴屋里去熬粥了。
本来有五千两银子的,她恨恨的想。
转眼就到了皇帝选秀,自然宫中也会扩充太监宫女。苏夫人三言两语,她就改了名字。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当年的翠羽双姝啊,苏夫人满意的看着雪色进了宫,她需要多个人,霍云婉,也需要个帮手的。
“朕,叫你先起来”。魏塱并未不耐烦。他兴致颇高,齐清猗昨夜落胎的事儿,他已经知道了。早朝散罢,折子都懒的批,径直往皇后宫里来。这天大的好消息,他已经迫不及待的看霍家人的表情了。
到了皇后宫门外,发现跪着个奴婢。显然是做错了什么,在雨中受罚。这等事,也不值一提。他在走廊上不过顺便瞥了一眼,并未作其他想法。
偏偏跪着的少女听见有人经过,抬了一下头,露出一张如星如月的脸。雨水打湿了头发贴在面庞上,不仅不减其半分姿色,反而更添可怜。想是认出了自己是皇帝,不敢直视,又飞快的把头低了下去。只这一眼,魏塱就停了脚步,不顾天上还飘着雨,出了走廊,往雪色身边走。
他并不沉溺于酒色,却很难抵挡男性本能。何况,这个天下,本就该于他予取予求。
身后跟着的小太监赶紧撑开雨具追了上来。这后宫里,怕是又要添一位娘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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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桃之夭
霍云昇终于接到了底下人来报,说陈王府出事了。他扬鞭疾驰,一路狂奔到了陈王府。
雨西留下的那个“明”字本就扑朔迷离,让人费解,雨东抗尸体时,又发现嘴里还有颗明珠,这就更加扰人思绪,他想了一个上午都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一听陈王魏熠死了,才心下大骇,暗呼自己实在太大意了。
齐清猗仍在床上紧闭双目,薛凌还在檐下坐着未起。霍云昇看见了也懒得理,冲进书房一看,两具尸体已经开始发僵。霎时脑子就只剩一个念头“完了。”
陈王被刺,凶手已死,他连事后做手脚的机会都没了。霍云昇又赶紧冲出屋子外面,抓住薛凌衣服,把薛凌直接提了起来,喝问道:“你看见什么了,你有没有看见经过。”
薛凌身上的雨水不住往下滴,她紧了紧右手,袖子里的平意跃跃欲试。两人近在咫尺,取霍云昇的性命应该有八成把握。这般想着,手就开始往上移。
“大人”。雨东也赶到了现场。
这一声喊,薛凌的手就拐了拐,指着魏熠书房,惊恐的喊:“死人了,死人了。”
霍云昇将她提的脚尖都有些离地,问了三四遍,见薛凌嘴里翻来覆去都是这几个字,估摸着是吓傻了,气急败坏之下,又把薛凌扔回了地上,转身跟着雨东回到书房查看。
两具尸体旁边都是血,魏熠身上两个伤口,分不清是谁先谁后,但看魏忠的死法,显然是魏熠临死反咬了一口,这么说的话。就是魏忠第一刀偏了些位置,没想到这个瘫子身上还有暗器,所以把自己也赔进去了。
雨东已经细细查看了魏忠胸口的箭矢,对着霍云昇道:“是陈王手臂弓弩发出的,而且两人当时位置应该颇近,才一根都没能避开。”
霍云昇将桌子前椅子拉过来坐着,沉默了良久。这个现场很好解释,无非就是魏忠行刺陈王,虽然得手了,但自己没能逃过陈王的防身暗器,双双毙命。
不好解释的,就是这个忠心管家因何刺杀主子,背后可有人指使。这一切的一切……死无对证!
死无对证的意思就是,怎么说都可以。
霍云昇道:“可有人将消息传给宫里了?”
“府里怕是没有,陈王妃昏迷不醒,以前管事的又死在这了。那位三小姐,大人是看见了的,这府里应该没人主事”。雨东看了一眼四周,才低声道:“但陛下肯定已经知道了”。
霍云昇扶着额头,他当然明白魏塱已经知道这件事了。这府里有多少魏塱眼线先不提,这事,没准就是魏塱一手策划的。可此时皇帝假装不知,他还能戳穿不成。
“派人去霍府递个消息,看看爹要如何处理这事。顺便安排个人收拾一下这”。霍云昇站起来道。
“是,大人您呢?”
“我自然要去宫里请罪了”。霍云昇抖了抖衣襟。他已经断定这事儿是魏塱下的手了。先用雨西之死将自己引开,暗地里在陈王府下手。
天子这是明刀明枪的要开剐霍家。
临出门,霍云昇又回头看了一眼魏忠的尸体,没什么破绽,死的苦不堪言,好像确实是没什么防备之下被人取了性命。但是一个死士,最擅长的就是让人死的毫无破绽,包括让自己死。
走出门,看到薛凌还在雨里瘫坐着。兔死狐悲,霍云昇不禁有点可怜起江家来。新帝啊,新帝登基,霍家从龙之功,江家平薛之力。而今他霍家好歹还有余力与魏塱争上一争。江家都已经沦落到被皇帝指婚一个烟花出身了。没准,没准还要娶个傻子。
“把她也弄回去,别再添个死人。”
雪色换了衣物,正在沐浴。以前都是她伺候人,而今突然就来了四五个人伺候自己。其实,进宫以来的境遇也不算糟。她一进来就被分到皇后宫里,日常干的也就是手头事儿,比起跟娘亲在的日子,还轻松些。
皇后性子也和善,不知今日是如何发了这么大的气性。可能是那根凤钗实在太过贵重……不过,雪色摸了摸发间,那枚钗子正明晃晃的插在自己头上。
天子,是天子罢。天子亲自将她扶起来,送回皇后房里道:“小丫鬟何事惹了婉儿不喜,外头这么大雨,饶她一回。”
“落雨了?哎呀,是臣妾一时情急,陛下赏的那根来仪凤跌了,好生气愤”。霍云婉拿起床榻上一根钗子给魏塱看。上头精细的凤凰,可不是断了两根尾羽。
“死物罢了,皇后看着生气,丢出去就是了,朕再挑些好的给你”。说着魏塱将钗子接过来,却并没如言扔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