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绯色妃妃
魏姝已经从那副观音图中,见识过谢兰臣绘画的功力,便放心地把自己的手交给谢兰臣,任他施为。
谢兰臣叫人找来一支极细的狼毫笔,问道:“公主想在指甲上画什么?”
“兰花吧。”魏姝下意识回道。
谢兰臣此刻正托起魏姝的一根手指,闻言不由笑着摩挲了几下她的指尖。
谢兰臣的手指上有一层薄茧,并不粗粝,甚至还带着些轻柔,可手指上的感触却让魏姝无法忽略,仿佛全身的感觉一下子都只集中在了被谢兰臣握住的那只指尖上。明明刚醒来那会儿,被谢兰臣握住手还不觉得有什么,这会儿仅仅被谢兰臣握住半根手指,魏姝反而不自在起来。
就在魏姝忍不住要抽回自己的手指时,谢兰臣先松开了她,改托起她的小指,一手固定,一手用狼毫蘸取甲油,开始在她指尖描画起来,不消片刻,便画完了魏姝的左手。从小拇指到大拇指,依次画了一抹红、半片花瓣、一整片花瓣、半朵花、和一整朵兰花。
那朵兰花花心艳红,花瓣最外缘则是嫩黄色,画的正是方才屋内的那棵建兰。虽然笔触简洁,却有意有形,魏姝十分喜欢。
可正要画另一只手时,庆祥街谢夫人那儿突然有人找来,急匆匆地对谢兰臣道:“夫人请王爷快去庆祥街一趟,说要接圣旨。”
魏姝闻言便要抽回手,让谢兰臣先去忙,谢兰臣却重新把她的手指勾回来,一边继续为她画指甲,一边漫不经心地询问来人:“什么圣旨?”
来人答道:“小的也不清楚,夫人只说让王爷快回!”
谢兰臣嗯了一声,手下却不停,又问:“夫人今天身体可还好?”
“昨晚上病了,白天吃了药,眼下已经好多了。”
“夫人病了,怎么也无人通报予我?”
“夫人不许小人们声张。”
“请的是哪里的大夫?”
“是同一条街上,仁心堂的大夫。”
“大夫怎么说的?”
“说是一般的风寒。”
“怎么得的风寒?定是你们没有照顾好吧。”
那人一听这话像是在责问,便立刻跪下道:“王爷明鉴,小人们照顾夫人,没有不尽心的,从西北到神京这一路走来,小人们都把夫人照顾得很妥帖,谁知夫人路上没病倒,到了神京反而病倒了,想是……”
“好了,”他自辩的话还没说完,谢兰臣已经在魏姝的大拇指上画完最后一笔,他放下笔打断对方道,“我们可以走了。”
那人强把到了嘴边的“水土不服”四个字给咽回去,看看嘉王,又看看崇宁公主已然全部画好的指甲,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敢情嘉王方才问自己的那些问题,都是为了拖延时间。
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就被嘉王带偏,罗里吧嗦说了那些,最后都忘了自己是来催人的了,可他也不能说嘉王问的都是废话,毕竟嘉王是在关心夫人——真是告状都叫人没地儿告去。
那人满脸菜色,索性一声也不再吭了,默默地看着谢兰臣同魏姝和昭儿告完别,这才离开。
魏姝看看自己指甲上的兰花,又看看谢兰臣离开的背影,到底不大放心,便叫来张公公,也跟过去看看。
半个时辰后,张公公返回公主府,对魏姝回禀道:“哪里是嘉王要接旨?是皇上下旨给徐少尹,册封徐少尹为承恩侯,另赐东街的宅院一座作为在京的府邸。谢夫人急急把嘉王找回去,只是为了让他一起听旨。
“刚好来传旨的太监是收过咱们金子的吴适吴公公,老奴又向他打听了些内情,原来今日上午,皇上一起召见了周太傅、谢夫人、徐翰林和徐少尹父子,徐翰林是周太傅的门生,皇上是请周太傅从中调和徐少尹的事,几人聚在一处相谈甚欢,才出宫不久,册封的圣旨就下来了。”
张公公把自己打听来的消息都同魏姝说了,最后又犹豫道:“还有一件和公主有关的事,谢夫人说,恰好皇上赏了徐少尹宅院,便打算这两天让人把那里的偏院收拾出来,作为公主和嘉王复婚的地方,嘉王让老奴问问公主的意思。”
张公公回想谢夫人说那些话时的语气,心里便觉一阵不舒服。
当时,谢夫人对嘉王说:“我和你弟弟商量过了,皇上赏赐的那处宅院他暂时也住不着,不介意你先住进去,这两天我就让人把那座宅子的偏院收拾出来,到时你便接崇宁公主去那里复婚。不让你们住在主院,你也别多心,那毕竟是你弟弟的府邸,主院该是谁的就是谁的,你们只是借住,早晚也要搬出去的。”
谢夫人那语气,仿佛能让嘉王住在偏院,已经是嘉王沾了天大的光似的。
张公公并不是心疼嘉王,而是想到复婚后公主便和嘉王一体,心里这才不舒服。
张公公想了想,到底没忍住,把谢夫人的话也一五一十告诉了魏姝:“老奴不敢添油加醋,只是复述出了谢夫人的原话。”
魏姝听完,不由不悦地皱起了眉。
她并不介意在哪儿复婚,公主府也好,其他的地方也成,反正最后都是要回西北去的。但谢夫人的那番话也太不中听了。
魏姝早就想过,谢夫人认回亲生儿子后,怕会多偏心亲生儿子一些,却没想到这已经不是偏心,怕是根本就没把谢兰臣当儿子看吧。
谢夫人的那番话看似是在帮谢兰臣准备复婚的事,却字字句句考虑的都只是徐子期如何,连一句谢兰臣的意愿都没问过,只是在通知谢兰臣她的决定罢了——这哪里是母亲对儿子会有的态度?
尤其是那句“主院该是谁的就是谁的”,这又是在暗示什么呢?
“不过是一处宅子,什么稀罕的东西?”好歹也叫了这么多年的母亲,魏姝都替谢兰臣委屈,她对张公公道,“备车,我要进宫一趟。别人有的,我的驸马也要有。”
作者有话说:
关于上一章的一些讨论:女主不热衷权势,所以不会做女帝哈
第39章 39、吉日到
“崇宁今日怎么有空进宫了?”
长春宫中, 郭皇后看着不请自来的魏姝,面上笑脸相迎,内心却戒备十足, 尤其是听魏姝和颜悦色地喊了自己一声皇婶, 郭皇后更觉要有不好的事发生。
她下意识便往四周看了看, 见屋里明面上的好东西都被收了下去,这才稍稍放下心。最近这段时日,她被魏姝陆陆续续要走许多好东西,实在是有些怕了。
魏姝见过礼, 也不拐弯抹角,直白道:“我把皇婶当做母亲一般, 眼下也就和皇婶直说了——我今日进宫,是有件事想要央皇婶帮我说和。
“皇叔赏了徐少尹……现今该是承恩侯了,皇叔赏了承恩侯一座府宅, 谢夫人便有意把那座宅院的偏院收拾出来, 当做我和嘉王复婚的居所。那座宅院我是知道的, 偏院很小, 只怕连我的嫁妆都放不下,怎么能住人?
“我也体谅谢家在神京没有产业, 所以想直接在公主府复婚便是了。索性公主府够大,谢夫人和承恩侯一并住进来也使得,何必一家子挤在那小院子里?但我是个做媳妇的, 不好直接对婆婆说这些,所以请皇婶去帮我说和,劝谢夫人同意了才好。”
郭皇后不赞同道:“复婚便是去妇还归夫家, 这是从古至今的规矩, 你要嘉王住进公主府, 那不成入赘了?”
魏姝不以为意道:“上次成亲,嘉王便是和我住在公主府的,这次复婚又有何不可?”
郭皇后一边心中暗骂魏姝果然没规矩,一边却耐心劝说魏姝道:“之前你是公主,他是侯爷,自然以你为尊,但如今你们二人品阶不相上下,他甚至还略高你一些,再如此便不妥当了。
“我便是勉强帮你劝成,嘉王和谢夫人脸上都要不好看,你日后又是要随他们一起去西北生活的,眼下你是痛快了,却让他们同你生了嫌隙,将来你的日子焉能好过?”
郭皇后这一番话,自然不是真心为魏姝考虑,只因魏姝央她的这件事,倒也不是完全不能说和,但却要得罪谢夫人,她又不能从中捞到什么好处,便不想掺和。
魏姝却又说道:“我想在公主府复婚,并非是为图自己痛快,而是在为皇婶考量。”
“我上次出嫁,是在京都府府衙举办的婚礼,沿途铺陈自不必多说,因婚车太大,进不去府衙,父皇更是直接命人把府衙的围墙都给拆了,当时是何等的轰动?如今虽是复婚,不讲究那些排场,可太过俭省,难免要遭人非议。
“我自然是知道皇叔和皇婶都是真心待我的,但难保不会有些人恶意揣测,觉得我不受皇叔和皇婶的待见,才致复婚之事如此潦草,更有端午宫宴上的那些命妇们,也会觉得皇婶是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的小人,才说过视我如亲女,却连我的婚事都不上心,着实有损皇婶贤良的美名。”
郭皇后如何听不出魏姝是在含沙射影,最后几句只差指着自己的鼻子骂了。
但魏姝所说,又恰好戳中她的软肋,郭皇后只能忍气道:“我如何不疼你?只是我话还没有说完,谢夫人的安排确实不妥,但让嘉王去公主府复婚也不妥,我是寻思着,要亲自为你寻一处府宅,虽不一定能和你的公主府比,但也绝对要比承恩侯府强,届时我把宅子赏给嘉王,你们便在那里复婚,你和嘉王都能有面子,岂不两全其美?”
因郭皇后前头才说过嘉王去公主府复婚不好,此刻也不能再改口,自己打自己的嘴,只能想了这么个折中的法儿。
但要寻一座不输于承恩侯府的宅子,却不大容易。
神京城的达官显贵们都聚居在东南城,尤其是靠近皇城的东十二街上,大小宅子都很抢手,是有钱也难买到的。
其中魏姝的公主府,更是几乎占了一整条街。郭皇后便是再有能耐,也寻不到能和公主府媲美的宅子,但略好过承恩侯府的,还能尽力找找,只是又要多出一大笔花销了。
郭皇后安慰自己,权当是花钱送灾了,反正这也是魏姝最后一次在神京得意了。
郭皇后脸上复带上笑意,询问魏姝:“你觉得这法子好不好?”
魏姝早猜准了郭皇后不会去劝谢夫人,只能另给嘉王置办宅院,她一开始要的也就是这个,心里自是同意的,但面上还犹犹豫豫道:“倒也可行,只是谢夫人已经定下了要在承恩侯府复婚,嘉王又孝顺,便是得了新宅子,怕也不好驳回谢夫人,改在新宅子里复婚。”
“这有什么?”郭皇后道,“等我这一两天里寻到了合适的宅子,不过再下一道懿旨,说这宅子是赏赐给嘉王,特意为你们复婚所用,谢夫人便不好说什么了。”
魏姝道:“这样一来就妥当了,只是……”
郭皇后一听魏姝说出“只是”二字,下意识便开始觉得头疼了,只听魏姝接下来说道:“皇叔才赏了承恩侯宅子,皇婶这边就赏嘉王,还是比承恩侯府更好的宅子,瞧着像是故意在和皇叔打擂台似的,且皇婶身后还有二皇子,突然越过皇上赏赐外臣,怕要引人猜忌了。不若皇婶准备好宅子,由皇叔出面赏赐,才显得皇婶贤良,又懂得避嫌识大体。”
郭皇后心里不由冷笑一声,知道魏姝这是看不上自己的懿旨,想要皇上下旨赏赐嘉王。
但气归气,魏姝说的话也不无道理,郭皇后想了一想,假笑应道:“便都依你。”
于是当天晚间,元和帝同郭皇后一起用膳的时候,郭皇后便提起了魏姝复婚的事:
“臣妾觉得谢夫人的安排不大妥当,崇宁之前成婚时的盛况,至今都是神京的美谈,若复婚太过俭省,一是我实在心疼,二则也显得咱们做叔叔婶婶的太不关心侄女了,所以臣妾便自作主张,让人准备了一处宅子,想要赏赐给嘉王,以做复婚之用。
“但臣妾居于后宫,冒然赏赐外臣,难免有干政之嫌,而且崇宁一向好面子,臣妾赏赐到底不如皇上赏赐来的名正言顺,所以臣妾今日斗胆,替崇宁向皇上求个恩典——眼下宅子已是现成的,便由皇上赏赐给嘉王吧。”
元和帝倒是很爽快便答应了,道:“朕最近一直惦记着徐子期的事,险些把崇宁复婚的事给忘了,这也是应该的,皇后考虑得很周到。”
顿了顿,元和帝又说道:“也不用皇后准备宅子,朕看福王的旧宅就很好,复婚之后,崇宁就要去西北了,既然她想要体面,朕就替皇兄最后照顾她这一回。”
想到魏姝这一去,叔侄俩只怕再也没有机会相见,元和帝难得升起一丝爱护之心,便临时决定,把福王原先的府邸赏赐给嘉王。
一年多前,福王因为去漳州就藩,主动上交了自己的府邸。虽说是旧宅,福王却并未在里头住多久,但宅子却是按照亲王的规制建造,赏赐给嘉王倒是正合适。而且宅子一直有人看着,并没有荒废,略收拾收拾便能住人。
郭皇后见元和帝今日如此好说话,才刚松了口气,却又听他说要赏福王的旧宅,心里顿时又不痛快了起来。
二皇子已经选定皇子妃,最近出宫建府,府邸便在福王旧宅隔壁,但因二皇子尚未封王,府邸的规制要比福王稍逊一筹。如此一来,嘉王倒是把自己儿子给比下去了。
元和帝却未察觉郭皇后的心思,他亲手为郭皇后夹了一块儿鹅脯,赞扬道:“皇后真是朕的贤内助,总能考虑到朕考虑不到的地方。”
因为这句赞赏,郭皇后心里略略好受了些,可下一瞬又听元和帝接着说道:“吕美人才进宫,人又腼腆,不爱走动,最近才被查出有了身孕,朕怕她总一个人闷坏了自己,皇后便费些心,替朕多照顾她一些才好。”
郭皇后顿时心头一耿,夹起那块儿鹅脯,味同嚼蜡地咽下去,才笑应道:“臣妾会照顾好妹妹和皇嗣的。”
*
次日,庆祥街的小院里。
因谢夫人还在病中,徐子期特意告了一天的假,在谢夫人跟前侍奉汤药。
大丫鬟秋韵看着母子俩,笑说道:“果然还是血脉相连的亲生母子更亲近,嘉王只一大早来问了个安,人便匆匆走了,倒是侯爷,特意告假来照顾夫人,真真是难得的。”
谢夫人正要趁势也说谢兰臣几句,徐子期却先为谢兰臣辩解道:“不是这样的,嘉……兄长他最近忙着处理西北送来的公文,这才不能时刻守在母亲跟前尽孝,但他心里是时时惦记着母亲的。
“说来惭愧,我今天之所以告假,还是兄长昨日提醒的我,他说母亲的心病皆因我而起,我多陪陪母亲,母亲的病自然能好得快,他也能放心了,他还嘱咐了我好些照顾母亲的话。
“他如果不是真的关心母亲,怎么会想到这些?他只是把孝顺藏在了心里,母亲不要误会他。”
什么把孝顺藏在了心里,分明是不想在她跟前侍疾,故意哄了她亲儿子来罢了!自己的亲儿子忙前忙后,谢兰臣只动动嘴皮子,便白落了个孝顺的名头,可真有他的。
谢夫人听完徐子期的解释,反而更加生气了,她的傻儿子未免把人想得太好了。
谢夫人有心想教育儿子几句,但也看得出徐子期心里是很敬重谢兰臣的,又怕自己万一话说得造次了,反而影响他们母子的感情,只能以后再打算,眼下便顺着他的话说:“你们都很好。”
她又话锋一转道:“只是他要忙的恐怕不是西北的公文,而是他自己复婚的事,昨个儿你也看到了,我提议让他在你的府邸里复婚,他没有立刻答应我,想是不满意我的安排,要自个儿另寻一处更好的宅子。”
徐子期道:“婚姻乃终身大事,多在意一些也是应该的。”顿了顿,他又说,“反正侯府我又不住,把主院让给兄长复婚也无妨的。”
“不行!”谢夫人斩钉截铁地拒绝道,难得对徐子期严厉了语气,“有些东西能让,有些东西哪怕是永远闲置,也绝不能让出去。你要有自己的底线,就像是那座府邸,偏院你可以让出去,主院必须只有你能住,否则你若让得多了,别人便会以为那本就是他该得的了。
“你要时刻记得,你才是那座院子的主人,任何人都不能越过你去,你更不能放任别人越过你!”
谢夫人说完,才觉得自己的语气重了,便又放缓语调解释道:“我不是生你的气,而是气你哥哥不识好歹。你一直住在神京,应该知道在东十二街买处宅子有多难,我让你把偏院让给你哥哥复婚,已经是让他沾了你的光。身为母亲,我自觉做得也够了,他要是还不满意,只能让他自己找去,且看看他最后能不能找到更好的地方。”
谢夫人这厢话音还没落下,外头便有人急急地通报道:“宫里来人了,皇后娘娘差人来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