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猪猪丁
一番话说得方柔心烦意乱,抿了抿唇,不说话。
萧翊抬眸望着她,搂着她的动作稍稍一紧,“阿柔,你喜欢小郡主还是小世子?”
方柔心无杂念,顺口问:“你呢?”
萧翊低笑:“于我来说,只要是你我的孩子,儿女都好。不过,我私心更偏爱小郡主。”
方柔暗自一怔,下意识地抬眸看向萧翊,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萧翊倒被她的反应勾起了兴致,“怎么?”
方柔神色古怪,直视着他,冷声说:“我以为你盼着我生个世子,正好送给沈姑娘抚养,让她继续安心当王妃。”
第55章
◎怎么哄◎
萧翊的脸色霎时就变了。
他不可置信地望着方柔, 手里的动作不稳,差些压住她的小腹。方柔几乎是出于母性本能般地拦了一下,随即慌乱地站起身,朝后退了几步。
萧翊察觉到她的动作, 忙收了掌, 也跟着站起来, 还没近身,方柔又退了一步。
不知为何, 萧翊此刻百感交集,心中似乎有个不言而喻的答案呼之欲出, 可他不愿细想, 他在当下真切而深刻地感受到方柔这分出于本能的担忧和害怕。
原来为人母亲之后, 那下意识的反应永远不会骗人。
方柔和萧翊皆是一怔,半晌没说话。
萧翊神情复杂地望着方柔,没再往前:“阿柔,你在说什么胡话?”
他见方柔仍保持着警惕,竟稍稍往后撤了撤,示意她无须担心。
方柔打量着萧翊, 脸色冷静下来, 过后才冷声道:“沈姑娘身份比我高, 她若没有孩子,旁人生下的孩子便要送到她的院子里, 认她做母亲。”
她捏着袖口,话语一顿,“这不是你的计划么?”
萧翊一怔, 记起当初他为了让皇帝和太后妥协, 想出这个权宜之计, 他彼时只为稳住二圣,达成所求。
他私心从未有这样的打算,他对沈将军旧部的渗透早已开展,不待孩子生下来,沈氏大势已去,沈将军既求得所愿,木已成舟,再怎么争吵也无济于事。
他出生时太后正得盛宠,彼时先皇后倒台,贵妃代掌凤印风头无两,他自出生起,生母便是嫡亲母后,从不需交由旁人抚养。
即算皇帝并非他同母所出的兄长,可两人自小都养在太后膝下,所以于萧翊看来,恩宠在谁手里,谁便能轻易作主。
与他来说,只要他不点头,方柔永远无需担忧孩子的去向。
由此,他当下不仅好奇方柔何来这样的误解,同时更意外于她原来和他一样,心底十分在意这个孩子。
就如同先前那般,她珍视这个新生命,这个他们共同的孩子。
他的语气缓和下来,姿态竟有些小心翼翼:“阿柔,这是我们的孩子,你才是她的娘亲,与旁人没有任何干系。”
萧翊顿了顿,似乎怕方柔不信那般,又道:“你如今是我的正妻,是纳名入册的宁王妃。若还不放心,我去跟母后商议,再加封你为郡主,如此比沈清清出身高,再不需担忧孩子日后认他人作母妃。”
方柔听他倒豆子般说了一通,又是妻又是王妃,还说要封个郡主,全然不知她对他早已没了感情,哪怕是当皇后又如何?
与人分享夫君已成事实,他不顾她的意愿,硬要给她王妃的名头,于方柔看来只是强迫她接受这件事实,不愿意也得愿意,诸如许许多多他强迫她的事情那般。
封妃宝册被她扔到看不见的地方,可这件事如鲠在喉,方柔并不愿提起。
她叹了口气,冷眸望着萧翊,说不出半句好听的感激:“殿下,不必了。我还是那句,话别说太满。”
萧翊一怔,难得语塞。
“这大概不会是你的孩子,何况,我就算是无名无分的奴婢,是最下等的人,别人也抢不走这孩子。”
她就这样面无表情地望着他,萧翊只觉得眼前的方柔分外陌生。
是那种再次撞到他心间的疏离和冷漠,一时叫他缓不过神来,更说不出任何话来回应。
他觉得他已给了足够多的时间,给了足够多的余地,他在等方柔回心转意,她也曾说过可以试着与他重修旧好。
初时他听了这句话只有愤怒和不甘,相应也发泄了那分情绪,可过后他也不计较了,只要方柔别想着走、别冷着脸,他有时间也有耐性等她平复心境。
可萧翊没料到,方柔却只是嘴上说说,她的一举一动都在抗拒,在逃避与他重新亲近,嘴巴可以骗人,下意识的反应会出卖人的心思。
方柔本就不善伪装,于萧翊看来,那些阳奉阴违就更加刺眼。
她对他所有的让步视而不见,拒他于千里之外,满心满眼仍只有裴昭,方柔越是这样,他心底那阵怀疑就更加强烈,他根本不信裴昭会轻易死在流放营。
他当下被这番话气得不轻,怒火翻腾,可却要顾及她的身子,顾及肚子里的孩子,只得忍耐克制。
方柔知晓他嫉恨裴昭,更因那语焉不详的消息认定是他害死了裴昭,所以每每都要拿裴昭来刺激他。
果然,死人永远比活人重要。
她拿捏着他每一根暴露在外的软肋,毫不留情地凌虐着他的神思,随后见着他隐忍不发的愤怒被一点点藏好。
方柔在以自己的方式报复他以前的蛮横,哪怕她心知肚明,这孩子是萧翊最珍视的亲生子嗣。
可她还有那么长的时间能慢慢利用,这根刺扎进去,稍稍拔出来一点,只要懈怠,又会再一次嵌进肉里,让鲜血横流,旧伤不得愈合。
方柔眼见着他怒不可遏,却又极力压制着情绪,她甚至能瞧见他手上的青筋暴起,他紧握着拳,无计可施。
“萧翊,你满意了么?我这样厌恶你,你就算把我困死在宫里,我也不会变回你想要的模样。”方柔的语气里几乎没有起伏,似乎已不再会为这件事情恼怒那般。
她发觉想通只是一时,等到她单独面对萧翊,等到他又说了或做了些什么,令她产生不舒服的情绪,她的伪装会立刻溃不成军。
无论是太后还是苏玉茹,她们都苦口婆心让她过好眼前的日子。
可方柔心中明白,萧翊不让她好过,她也不想让他顺心如意。
尤其,他现在拿她无可奈何,方柔后来才意识到,这孩子的到来也许并没有那样坏。
从前她抗衡不了,每每争吵的最后总是在被迫承受。可于她本愿,男女欢好应是发乎情,发于真心,她以前在西辞院虽因些新花样感到害羞,可更多时候也存着美好与愉悦。
可情变了,这件事情一旦变成强迫,那半点滋味也不在了。
萧翊的怨愤已至极限,他怒极之时便是这副模样,方柔清楚得很,她在盘算着、试探着,萧翊的底线在何处。
他微微敛眸,长叹了一口气,那声音冷似寒霜:“即算是死,你也得死在孤的身边。”
萧翊扔下这句话,阴沉着脸拂袖离去。
方柔的五指捏着椅把,微微发颤,过后才松开。
她发现自己如今已能游刃有余地将萧翊气走,暗暗为自己争取些清静安稳,哪怕独自坐着发呆也好,她半点也不想见到萧翊在眼前晃来晃去。
而她自然不知,萧翊压着火出了正殿,直接推门进了书阁。
何沉跟在他身后,心知老虎的尾巴摸不得,尤其还是一只处在暴怒边缘的猛兽。
萧翊怒气冲冲地坐在书案后,平息了许久,这才抑制住那阵情绪。
他闭了闭眼,定下神思,何沉目不斜视地望着面前的屏风,只当自己又聋又瞎。
萧翊实在是气糊涂了,明知故问:“何沉,你娶亲了么?”
他一时口不择言。
何沉手一颤,心中只叹他如今越发摸不透主子的脾性,轻易被方姑娘牵引情绪神思,还说不得罚不得,原先那恨不得杀之后快的恨意也在方姑娘回京后烟消云散。
在方姑娘有了身孕之后,他更似变成了出气筒,再气恼也只得扭头离去独自闷闷不乐。
但他只得老实回答:“属下资质粗陋,尚未许亲。”
萧翊这才反应过来,察觉先前失言,竟做作地清了清嗓子,低叹一声,似乎很嫌弃他这手下不顶用。
书阁内沉淀静默,何沉一动不敢动,但心底已没有初时那样惧怕。
萧翊暗忖许久,最后抬眸看向何沉,久久不发一语。
这份沉默直教他心底没着没落,那刚放下的一颗心,霎时间又高悬起来。
“召集暗卫,将他们先前相处的一点一滴尽数写出来。”萧翊终于下了命令。
何沉眼瞳微瞪,极不可察,心中擂鼓大作,面上却不敢有任何表情。
他须得再确认清楚:“殿下,是方姑娘与……”
话头被萧翊冷声打断:“你在等什么,你想问什么?”
何沉立刻摇头,忙应声退了下去,片刻再不敢耽搁。
于是,又与早前那回一样,书阁里来回来站了几组黑衣暗卫。
他们得了何沉的命令,半个字不敢问,逐一拿了纸笔,选了处合适的地方,埋头奋笔疾书。
如此过了半日,暗卫一刻不停,书阁内很快垒起了一案小册。与先前不同,这回暗卫得令,需将个中细节详尽描述,小到动作、神态以及语气,统统不得落下。
入夜后,方柔本很忐忑,可等到饭食传上桌,阿妩低声禀报,说是殿下今夜有要务,让姑娘自己用膳。
方柔宽下心来,难得有这样长的独处时间,胃口似乎也没那样坏,虽还是因害喜之症吃得不多,但起码心里舒服。
她自然不知晓,暗卫撤下后,萧翊与何沉在书阁里望着堆积成山的小册发愁。
何沉听明白了萧翊的意思,他打算翻一翻这堆情./爱宝典,查出缘由,那裴昭究竟给方柔灌了什么迷魂汤,不过短短数月,竟能令她彻底扭转心意,移情别恋,甚至对另一个男人用情至深。
可萧翊心里别扭,看了一阵恼得很,最后只得苦了何沉,一册接着一册念。
他虽未娶亲,对男女之事也向来全无兴趣,可他捧着小册细细读来,也深感裴昭当真了得,哄姑娘家的手腕花样百出,似乎生来就是个高手,却又不显刻意惹人嫌弃。
他徐声说着,裴昭时常搂着方姑娘,垂眸对她笑,方姑娘往往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就主动凑上前与裴昭亲近,有时回抱裴昭,有时情不自禁地吻他,最后又被裴昭亲得面红气重,裴昭就松开方姑娘,自制力极好……
萧翊叩了叩书案,冷声:“念得都是些什么?挑重点。”
何沉喉结一动,翻过一页,继续:“……裴昭往往先问方姑娘想吃什么,再做决定。若方姑娘吃得开心,他下次还点,若方姑娘吃着皱了眉,这样食物就再没上过桌……方姑娘有时喜欢古怪玩意儿,裴昭照单全收,两人时常上当,但方姑娘每次都笑得很开心……”
萧翊终于忍不住:“停。”
他站起身,伸手抽过小册,徐徐翻了几页,俱是些他看了怒从心起的点滴。
纵然萧翊不想承认,可他心知肚明,他与裴昭完全是两种人。
他没追过姑娘,以往都是被人暗投好感的那方,他起先对情.爱不感兴趣,从来也没想过要怎样令对方开心,如何叫对方感到舒服。
他自认为两情相悦就是自发而直率的,一如他对方柔,也如方柔对他。
这些小手段,像是在索求某种恩赐那般,令他觉得格外陌生。
而今看来,又是他误会深了。
萧翊看得越来越慢,手里的动作却越来越重,他蹙眉,长叹了一口气,终于折起了那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