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回日泰
“......哦,那......” 说话的人似乎在努力地编出个理由。
沈延轻轻叹了口气,这事还得他来。
他攥紧了拳头,用力地咳嗽起来。
胸口震得厉害,才片刻的功夫,他就疼得见了汗。
柳青她们在门外听得清楚。
“哎呀你快让开,沈大人肯定是不舒服了。” 柳青叫起来。
“......那,要不还是......”
那护卫犹豫的功夫,柳青已经推开槅扇跑了进来。
“大人,您还好吧。”
她一边唤着沈延,一边小碎步跑到榻边,瞪大了眼睛仔细瞧他。
沈延缓缓睁开眼,看上去仍是虚弱得很。
“......柳主事,我无妨。我正好有些机要之事问你。”
柳青虽不知他要问什么,但听到机要二字,心领神会。
“正好,下官也有机要之事向您禀报。”
她说罢便回头叫那护卫出去。
“这......不好吧。”
“不然如何?衙门机要也是你能听的么?”
护卫挠了挠后脑勺。五爷交代的是“别让这两人没事就在一块厮混”,但人家要商量衙门的事,就不应该算“没事”了吧。
“那......那行吧,柳大人你可别太久。”
柳青摆摆手把他轰出去,自己将槅扇合上。
回过身来,她也不急着过去,而是慢条斯理地往回走,似是不经意地将地上各处扫了一遍,看看她的绫袜究竟何在。
“......是在找什么东西吗?”
沉郁的男声,带着温厚的沙感,好听是好听,只是柳青听得脊背发凉。
第52章
柳青迅速将她进门后的动作回想了一遍, 感觉一切都是行云流水,不着痕迹。
不至于这么明显吧。
她抬头看向沈延,他已经自己撑着榻坐起来,一双深邃的眸子沉静如渊潭, 让人一眼望不到底。
她就怕他这样。他这个人越是心里有事, 脸上就越平静。
现在榻底下没有绫袜, 地上各处都没有。那说不定已经被他发现了。
此时再否认, 就有些欲盖弥彰了。
“大人明鉴, 下官正是在找一双绫袜, ” 她满脸的无奈,“说来惭愧,下官那日担心大人的安危,在这多守了一会。但下官有个毛病, 担心忧虑的时候, 身上就爱出汗, 尤其爱出脚汗。下官怕汗湿了绫袜,闷在鞋里难受,干脆就将绫袜脱了晾在一旁。结果下官忘了将袜子留在何处,又怕有损体面,所以想找出来带走。”
柳青往榻边走,边说边打量沈延表情。她对自己方才的表现很满意, 脚汗就脚汗吧, 虽然说出来不太体面, 但她既要做男人那便无所禁忌了。
沈延双唇微动,盯着她的眼睛看了良久。
“……一双绫袜而已, 何必如此呢?”
柳青觉得他这口气倒有些替她不值的意思, 听得心里发虚。
不过一双袜子算什么, 她解释得天衣无缝,他再如何猜测也不过就是猜测而已。
“那……那大人可曾见过那双袜子?”
她总得找回来,不然让旁人看见了也不好。
“不曾。” 生硬的回答。
否认得这么快,倒像是怕她非要找他要似的。
沈延自己也觉出来了,清了清嗓子。
“……我昏睡之时,你是如何找过来的?” 他柔声问。
“下官听梁大人说大人出事了,寻找大人之际,应天府的王大人来找下官。和他一同来的竟然还有五爷,五爷告诉下官大人在此,还说这次的事是您和他事先计划好的。”
她话说到这,就等着他告诉她,为何会有如此计划。
可沈延垂着眼帘,也不接她的话。
“你和五爷很熟吗?”
他直直地看过来,眸色骤然冷了些。
他和五爷计划此事之时,并没有告诉五爷此事也要告知柳青,可五爷居然特意去找她。
五爷这种身份的人,能记挂着谁呢。
再者,他昏睡之时听到那个嗓音粗沉些的,应当就是五爷。五爷当时那样气恼地说他占了便宜,难道五爷已经知道她是女人?
若五爷比他还早知道,那这二人的关系岂不是非比寻常?
他瞬间想到这一层,心里骤然生出些酸酸涩涩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 柳青一愣,她等着他说他们谋划的事,他却问她这些琐碎的。
“大人说笑了,下官官职卑微,五爷怎会和下官相熟。下官只是在查河神案的时候与五爷打过些交道而已。”
然后差点被五爷掐死,也因此被他发现她是女子。
“嗯……” 沈延抿了抿唇。
柳青也不知他信了没有,不过看上去他没打算深究。
他坐在榻上,伸手去够一旁小几上的托盘。柳青帮他取过来,放到了榻上。
那里面的细布卷成一卷,用的时候要一边展开,一边围到身上。
沈延这一下手,却是直接将卷在中心的细布抻出来。他似乎发现这样不对,又去抓周围的细布,三抓两抓,这一团细布被他抓得一团乱。
柳青在一旁看得莫名其妙,从前怎么没发现他手这么笨。
她本能地将细布从他手里抽出来,找到一端,再慢慢将布卷回去。
“那日琼楼的东家来找过我,说要在那日下午将行贿的账本送过来,” 沈延这才对她说起之前的事,“然而一直到那日夜里,他也不曾出现,所以我猜他是已经被灭口了。”
柳青点点头,低头继续卷手里的细布。她觉得沈延今日的口气特别的柔和。
“此人的住所、在本地的关系,我们都不清楚,若要查访还要通过南京衙门,然而将那人灭口的凶手又极有可能是南京衙门的官员。我们无奈之下,才想出这样的办法……”
柳青手上不停,等着他接着往下讲。
“谢谢你,语清。” 低沉的声音里含着温柔。
柳青的手突然一紧。
她一定没有听错,因为他每一个字都咬得异常清楚。
她就说这厮怎么一下子变得那么笨,连个布条都扯得乱七八糟,他必是专挑她专心的时候来试探她。
然而在她意识到的时候,她淡粉色的指尖已经掐进了还没卷完的细布里。
沈延看在眼里,忽然觉得心里有个一直堵着的地方突然通了,一股柔情缓缓地涌上来,把他的心填得满满的。
柳青渐渐松开捏着细布的手,抬眼看向沈延。
“大人,您说什么?下官没听清。不过这点小事,大人何必客气。”
她嘴角挂着笑,看不出什么情绪。
“您昏迷之时,五爷的手下已经审过那些刺杀您的人,” 还没等沈延说话,她便若无其事地接着道,“从供词上看,这些人幕后的主使有两个,一个是刑部的袁侍郎,另一个竟是都察院的肖御史。此外,应天府的府尹庞俊应当也与琼楼脱不了干系。”
“……嗯,” 沈延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肖平越参与其中,我倒是早有预感的。那日我是晌午向他借人,按老鸨的供词,午后那东家就不见了。嫌疑最大的其实就是他。”
柳青见他搭话,便继续往下说:“五爷晌午前出了门,估计是带人缉捕那三人去了。不过,缉捕三品官不是小事,下官猜五爷应当是有圣旨在手吧?”
“嗯,他这次是主动请缨,虽然到的比我们晚些,但手里的圣旨是管用的。”
“原来如此,” 柳青将卷好的细布往托盘里一放,暗暗舒了口气,“大人,您的伤口未愈,还是该多休息,那下官便不多打扰了。”
她说着便向他行礼,转身要走。
“等等。”
沈延将托盘往她面前推了推。
“我自己换药不方便,你帮我换,好吗?”
他方才突然唤她语清,现在又是这个口气,柳青听得心慌,忍不住去抓自己的袍子。
“大人,” 她僵着脖子侧过头来,“下官从未给人换过药,怕换不好,下官还是请寺里的师父来帮您换吧。”
沈延看着她,没有回应。
她也不敢看他的眼睛,行了一礼,随即转身往外走。
她刚走到槅扇边上,身后的人又道:“……可能有些急,等不到师父来了。”
低沉的男声里带着隐隐的战栗。
柳青觉得不对劲,回头看了一眼,吓得眼眶一红。
沈延胸前干干净净的细布,此时已经是一片殷红。
他方才到底做了什么。
她几步跑回他身旁,低头查看他胸前的伤。
那红色越渐深浓,不断地蔓延开来。她觉得眼前发黑,忙从托盘里拉出一截细布轻轻压到他胸前,又单手从自己的袖子里取了药瓶,服下一粒清心丸。
沈延也不知她吃的是什么,只是看她脸色不好,便给她挪出些位置,让她坐到榻上。她原本不想离他太近,但无奈头还有些发昏,便只好坐下。
清心丸入体,那晕眩的感觉很快便退去了。柳青瞥了一眼沈延,见他双唇血色全无,额头上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气得想打他。
好好的,怎会突然冒出那么多血来。这厮为了试探她,对自己还真是下得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