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望烟
话音刚落,她便瞧见姓顾的暗了下眼神。
昭昭提着食盒的手紧了紧,心里有个盘算。既然韶慕官阶高,即便不是一个州府管辖,姓顾的应该也会走人情,顺着把那张卖身契给韶慕。
毕竟官场仕途里丝丝绕绕的,今日人被发出京城到外上任,明日说不准皇上记起,又召回京城委以重任。
这在本朝很是常见,昨日乡野隐士,今日朝堂高官。尤其韶慕是去岁探花郎,皇上金殿钦点,才学横溢,说不准在抿州稍做出些政绩,就会召回京城。
翰林出身,一般仕途平顺,将来也大都会入内阁。
像顾知县这种地方小官,升迁很是艰难,自然对此中道更加有体会。
昭昭提着食盒轻巧离去,直到拐过拐角,这才长舒一口气。
到了晚上,风骤然急了,檐下的灯笼来回摇晃。
昭昭坐在床上,只着单薄的中衣,身上围着一条被子,眼皮闭上又睁开。直到近亥时,才听见隔壁房间有了动静。
是韶慕,他终于回来了。
昭昭赶紧下床来,捞起搭在床头的那套衣裳,急忙慌的穿上。
从耳房中出来的时候,她已经收拾的利利索索,头发挽成简单的发辫,轻着步子到了屋门外。
屋门半开着,里面的灯火落了出来,能看见里面站在塌边的修长身影。
“进来罢。”
还不等昭昭抬手敲门,里面的人已经察觉,先一步开了口。
她推开门,走了进去:“大人,这么晚才回来?”
边说话,便想着怎么开口,让他答应带上她一起去抿州。傍晚时碰上顾知县,她知道自己要是走不了,下场绝对没有好。
是以,无论如何都要走。
韶慕回头来,面色清淡,烛火中映出出色的五官,儒雅中几分高冷。
“方才我去了顾知县那儿,他说了你的事儿。”
“我?何事?”昭昭莞尔,柔软的唇角一翘,连带着一双眼睛弯下来。
她的笑,让韶慕攸尔起了微微恍惚。琼林宴上,她看向他的时候,也是这般笑的,后来就接到赐婚圣旨。
“嗯,”他单手背后,往前走了两步,面对她站下,“他说了你卖身契的事,问我要不要?”
昭昭心口一提,姓顾的老狐狸居然还来这套?但凡韶慕客套一句,定然是拒绝,而非接受。
“那大人你怎么说的?”她看着他,问得有些小心翼翼。
第7章
昭昭眼中印着明显的紧张,静静等着回复。
韶慕视线一瞥,落去墙边的桌上。
顺着看过去,昭昭瞧见了桌面上那张薄薄的纸张。她回来看看韶慕,想在他脸上找到答案。
他一如既往惜字如金,紧闭薄唇。
“我去看看。”昭昭开口,下一刻迈步去了桌边,伸手捞起桌上纸张。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头行三个字,卖身契,然后是鲜红的指印。
昭昭当初被强行摁的手印,自是没看见这份契书上的内容。如今粗略的看上几眼,心中气愤的小火苗儿蹭蹭冒着。那群缺德的东西,卖良为奴。
这厢看完,她把卖身契叠起来,收进自己袖中:“谢大人再次相助。”
要说这位韶大人人冷话少,但是人品果真正派。
韶慕没有回应她,而只是皱眉道了声:“立县也只是个小地方而已。”
顾知县到底身为地方父母官,却也敢做这种略买之事。为官者,怎么会看不出这卖身契的问题,系胡乱假造?随意编上一个名字,便由良民卖作家奴。还是,根本地方上这种事情很多?
昭昭没明白韶慕话的意思,不过对他更加深一份感激:“大人,你稍等啊。”
说完,她提着笨重的裙子走出屋去。
韶慕回神,看着身影消失在门边。即使是这样不合身的衣裙,即使她没了记忆,可是行走间还是过去的样子,不慌不忙,分花拂柳。
再看桌上,那卖身契已被她收走。
想着她的身份到底不一般,眼下必须给她藏住。那卖身契说起来不大不小的事儿,却也是个隐患,他本想着如何从顾知县那边要过来,却不想她自己先行动了。
所以,顾知县深有意味的说那句:韶大人如此中意她,便成人之美……
正想着,屋门被轻推了下。
是昭昭重新回来,这次手里托着一个白瓷双耳长颈瓶,里头插着娇艳的花朵。
“大人恩情,昭昭感念,”她笑着,眼睛好看的弯着,“白日里在园中寻来几枝花儿,可摆于房中观赏。”
韶慕垂眸,看着少女手中花瓶,这是她对他的一种感谢。
瓶中花插得好看,典雅细致,层次分明,三四朵娇嫩的粉菊,颇有傲霜之姿,旁上又衬着一枝白果枝,叶黄如金,修剪得恰到好处。
现下已入初冬,草木萧条,她能找到这些花来,是要费些功夫。
昭昭不好直接送去他的里间,便就走到桌边,把颈瓶摆上去,娇细的手指又整理了下。
这时,她看见桌角上的紫铜祥云香炉,明眸中闪过疑惑。
寒冷或者潮湿的天气里,屋里点熏香很正常,一来驱散潮寒气,使人发暖;二来也会让人身心觉得舒缓。
她掀开熏炉的盖子,弯下腰去看着。
韶慕看着,并没说什么。硬要说安宜公主还有什么会的东西的话,无非就是插花与调香。
“这香有何不妥?”他见她蹙眉,问道。
昭昭直起身,端起那精致熏炉:“这香中艾草较多,有提神醒脑的效用,只是夜里用不合适,会影响入眠。”
闻言,韶慕瞅去那尊熏炉:“的确是。”
一些药草和香料的效用,他学过医,略知一二。不过立县这样的地方,懂香的人总归不多,大抵就是这府里仆人随意点的。
世上大多人忙得是生计,根本不会学到插花与调香。
对于他的认同,昭昭先是一愣,而后心内几分欢喜,指着那瓶插花:“菊花的花香可以助眠。”
说着,她帮着熄了炉内的香,残留的几丝烟缕,亦跟着淡去。
而此时,韶慕也大该明白,为何昭昭插瓶用的是菊花。她是这样细心的吗?
昭昭做完这些,惦记着去抿州的事,因为韶慕并没答应。
她心中想着该用什么措辞,下意识的,右手拇指和食指捏起来……
“嘶!”手指的刺疼,让她不禁吸了一气。
低头一看,才记起自己食指上扎了一根刺,只是来送花瓶,没来得及处理。谁知方才忘了这码,直接捏了手指,怕是刺又扎深了。
好疼。
“怎么了?”韶慕走上前去。
“扎了根刺。”她说,话语中染了鼻音。
说完,她好似听见头顶一声轻叹,等抬头的时候,韶慕正好从她面前走开,身形一闪就进了里间。
昭昭抬起手指,真是和她想的一样,那根刺如今又细又深,好不难受。她对着用口吹气,希望能缓解。
里间有轻微的动静。
须臾,韶慕重新出来外间,几步直接到了昭昭跟前。
乍然的接近,她下意识后退,后腰卡上了桌沿,再退不得。抬头时,人已经到了她的面前。
就在此时,韶慕身形微探,捏上她的右手,随后执起。
昭昭眼睛蓦的瞪开,身子后仰,另只手从后摁上桌面。
“这里?”韶慕眼帘垂下,盯上女子发红的指尖,果见肉中扎着一根细刺。
她的手养得娇细,因着这刺,指肚显见的有些微肿。不及时把刺挑出来,搞不好整根手指都会肿起来。
他问着,随后指间用力对她的指肚一挤,那里瞬间挤得泛白,刺也就看得更加明白。
昭昭咬咬牙,没有哼出声,去看韶慕的另只手,指尖捏着一根银针,也就明白上来,他是想帮她挑刺。
“我也不知什么时候扎上的。”她小声道了句。
相隔这样近,清楚得能看清男人的墨瞳,深邃且冷淡,毫无波动。
韶慕看她一眼,没再多说,再次垂下眼眸,拿着银针去对准小小的指肚。
冰凉的指尖触到皮肤上时,昭昭整个紧绷起来,小脑袋往旁边一别。实在是见不得自己的手指,被针尖挑破。
下一瞬,疼意传来,那银针直接挑进了她的指肚,她甚至没有得到一句提醒。似乎多少也能看出,韶慕此人的果决。
“好了。”
昭昭的耳边很快听到男人清润的声音,甚至已经做好更疼的准备。于是回过头来,一眼看见韶慕手里的银针,针尖上赫然粘着一丝微小的刺。
他松开了她的手,往后站开,一边收好了银针。
昭昭看着指肚,上头冒出一粒血珠,证明着刺已出来。虽然有些疼,但是比深刺在肉的不适感好太多:“谢大人,您果真是学过医的,下针果决。”
她笑着,好像一直在对他道谢,从他在雨夜里拉着她走开始。
那么,自己好生与他商量,他说不准就答应带上她,一起搭伙去抿州。
“大人,你后日启程去抿州,我可否同路跟着?”昭昭问,眼睛明亮。
韶慕正捏着黄铜针盒,想着自己上次下针是什么时候,有些模糊,有十多年了罢。闻听昭昭的话,去看向她。
她还在捏着那根手指,明眸中几分期待。他分明记得,昨日已经拒绝过她。
“昭昭,”第一次,他叫着她的名字,“你说的是官话,家应该在京城,不该去抿州。”
话出口,韶慕清楚看到了她眼中闪过的黯然。
“你的意思,我该去京城?”昭昭动了动唇角。
这话当初武班主也说过,她是官话口音,所以一开始她是想去京城的,跟着戏班一起。只是后来变故,才到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