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鹊桥西
他再望向?这莫名出?现?在京郊密林中的小姑娘,商量道:“稍带我一程,我给你……”
话没说完,小姑娘一头撞到他怀中,双臂紧紧搂住他的腰,呜咽着道:“害怕,可是我不想害怕……”
被?撞到伤口的闻人惊阙脸一白,差点晕死过去。
闻人惊阙用最?后的毅力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去,感觉到肋下有湿热的液体流出?,不知道是他的血水,还是小姑娘的眼?泪,亦或是二者?混杂。
小姑娘在他怀中哭嚎:“……我祖母要死了,她要变成?鬼了……我不要害怕她!”
不想害怕将要变成?鬼的祖母,所?以先拿他练练胆子?
少年闻人惊阙后悔不及,早知是这么个情况,就不说自?己是鬼了。
忍着痛哄小姑娘放了手,问清原委后,闻人惊阙拿出?随身带着的救命药给了她,“或许可以试一试。”
那药是族中秘制的,不知混了多少名贵的稀罕药材,他半只脚进了阎罗殿都能救回来,一个濒死的老人家,应当不在话下。
“是我从阎王爷手里偷来的。”他胡编乱造。
小姑娘双眼?含泪,满面彷徨。
他想借人家的马,想起从贼寇口中听?见?的地上那女人的身份,道:“不信,你可以先给她用一粒试试。”
小姑娘打开药瓶喂了那女人一颗,很快见?她呼吸明显起来,顿时喜出?望外。
马儿瘦弱,幸好他年岁不大,幸好小姑娘身板更小,才?能驮得了他们三人。
后来闻人惊阙偶然在云州见?到了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姑娘,觉得挺稀奇,就多关注了段日子,再久了点,断断续续,又在京城碰见?。
每次见?面,他都会想起那个漆黑的秋夜。
那晚的夜色很重,月亮时不时躲入乌云后,陪着他的除了伤口处的疼痛、小姑娘偶尔的询问与?担忧,就只有那哒哒的马蹄声了。
“哒——”
细微的声响传入闻人惊阙耳中。
他不为所?动?,继续闭眼?,装睡。
一个人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床榻边。
在银光从面前闪过时,闻人惊阙睁眼?,道:“好久不见?。”
榻边人影顿住。
许久,他问:“你就不怕我是跟着江颂月出?去的?”
“不会的。”闻人惊阙坐起来,笃定道,“你的目标从来都是我。”
余望山不回答,狭长?的眼?睛眯成?缝,盯着闻人惊阙沉静的双目,脚步缓缓向?左偏移。
见?闻人惊阙目光未动?,他眉头一皱,警惕的神色分毫不减,问:“你真瞎了?”
闻人惊阙道:“我说装的,你信吗?”
余望山戒备地后退一步。
闻人惊阙笑了起来。
这笑中明晃晃的讥讽让余望山目中凶光加剧,他神色阴鸷下来,狠戾地盯着闻人惊阙,道:“当年在京郊乱葬岗的那个人,是你。”
闻人惊阙未直面回答,而?是道:“其实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你我是同一种人。”
余望山睚眦必报,他也没好到哪里去。
闻人惊阙十五岁从槐江入京,途中被?祖父丢入山野磨练意志,阴差阳错遭遇到余望山等人,险些丢了性?命。
他记仇,养好伤后,于十七岁那年独自?离京,一路西行,途径云州时遇见?旧友,暗中观察了数日,而?后直奔夜鸦山,一待就是两年。
那是余望山最?后悔的两年。
山寨被?一分为二,弟兄反目、人心溃散,他的心腹一个不留,全部死在那场叛乱中。
更让他惊慌的是,整个夜鸦山连布局带藏身密道、朝中暗桩等等,他数十年心血,被?这个“三弟”与?二当家的全数截获。
那些东西一旦到了朝廷手中,夜鸦山随时将会覆灭。
为免自?乱阵脚,他未将事情外传,谎称二、三当家叛逃时已被?斩杀,实则暗中追查这二人的下落。
追查了数月,二当家不见?踪迹,三当家却光明正大地出?现?了。
只不过人家摇身一变,成?了百年望族的五公子、大理寺少卿、新帝面前的宠臣。
隔着汹涌人群遥遥对望,在闻人惊阙含笑与?他颔首时,余望山差点咬碎牙关。
他本以为闻人惊阙是奉旨打入夜鸦山的,回去后即刻暗中命人寻找逃生路线,哪知朝廷始终没有任何风声。
这么提心吊胆了半年,余望山想到了另一个可能:他并非奉皇命去剿匪,而?是为私人恩怨前去报复。
可余望山不记得何时与?闻人五公子有过节。
他想过把闻人惊阙的身份宣扬出?去,可光风霁月的五公子与?穷凶极恶的夜鸦山三当家是同一人,这事不必说朝廷,就是夜鸦山众匪徒都不信。
整整两年多,余望山夜不能寐,拼命建立新落脚,找新靠山,奈何终究赶不上朝廷的速度。
又一次,武夷将军领兵,将夜鸦山彻底剿灭。
那一日,余望山远远看见?了随行的闻人惊阙。
他始终未明白自?己是怎么得罪这位贵胄公子的,直到东躲西藏时,听?见?了怀恩县主的传闻,认出?江颂月就是当年在他手臂上留下伤口的小姑娘。
继而?,闻人惊阙与?江颂月的婚事传开。
将二人联系到一起,余望山彻底明白了。
这世上会隐忍蛰伏的人不止他一人。
从一开始,闻人惊阙就要毁了他的所?有,于是借助职位之便,缓慢地将夜鸦山的情况泄露出?去,一边折磨着他,一边达成?覆灭夜鸦山的目的。
余望山目眦欲裂,“所?以,那人是你?”
闻人惊阙坦然道:“是我。”
承认后,他叹息道:“我没说错吧?大哥,你我本就是同一种人。”
余望山脸色铁青,早知今日,当初他就该不顾追兵,奋力将那两个小崽子的头颅砍下!
第54章 不知
闻人惊阙视余望山不存在, 慢条斯理穿好外?衫,问:“还有别的疑惑?”
余望山极其憎恶他这副嘴脸,磨着后槽牙, 心有不甘,却?无可奈何,“老二在哪?”
闻人惊阙本就是为了报当年之仇才进夜鸦山的,二当家不同,那是他?多年的兄弟。
这二人一个是单纯地耍弄他,一个是纯粹的背叛, 余望山每次想起,都恨得心尖滴血。
闻人惊阙道:“你该知晓今日难逃一死, 问出他?的行踪有什么用?”
“你要杀我?”余望山不信,冷笑道, “你当我不知皇帝为?何追着我不放?当年与我谋合想杀他?的人是谁, 只有我一人知道, 这事没查清,他?舍得让你杀我吗?”
闻人惊阙停顿了下,道:“我放你离开, 你也活不了多久。”
“所以你要保护我。”余望山直言道,“保护我入京面圣, 我要当面与他?谈。”
余望山最大的仰仗没了,独身?一人, 眀着有皇帝追杀,暗中有当初收买他?的皇亲贵族想要灭口。
就像今日的菩提庙,内部遍地是朝廷的人, 外?面隐藏着的不计其数的暗兵,在等着取他?性命。
落入朝廷手中, 皇帝想从他?口中获知幕后主使者的身?份,在未得知前,不会轻易杀他?。
落到暗中那伙人手里,一眨眼,他?就将尸骨无存。
除了来见闻人惊阙,余望山没有选择。
“你放心,我不会说?出你的身?份。”
没证据,说?出去,不仅没人相?信,反而会认定他?在诬陷闻人惊阙,蓄意报复。
闻人惊阙在桌边坐下,掏出那支鹰骨笛轻轻抚摸着,犹在思?量。
余望山知道二当家隐瞒身?份活得很好,他?也想活命,见状,加大筹码,“我承认你猜的很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扰乱朝廷视角,其实我的目标,从头到位都是你。”
“可你算漏了一点?。”他?继续道,“知晓我身?份的山匪贼寇怕惹事不敢帮我,那些不知道我身?份的,只要给点?银子就会听话地帮我做事。”
这种百姓很多,想靠这事弄银钱的街头混混更是不胜枚举。
之前收了二两银子,假扮他?去奉茶的农夫就是个例子。
闻人惊阙眼皮倏然跳了下,面色微沉,叩响桌面唤人进来,道:“去看看少夫人与六妹在何处。”
侍卫离去。
余望山总算扳回一局,戒备许久的身?躯放松了些,说?道:“你闻人五公子胆识过人,有勇有谋,耐性极佳,可论到三教九流常用的手段,你不得不承认逊我一筹。”
闻人惊阙偏头,“愿闻其详。”
“你定派了人暗中护着尊夫人,我直接安排人动?手,势必会被当场击杀,最好的法子,是让她放下戒心主动?走进圈套。臂如,由一个少不更事的孩童引领……”
闻人惊阙紧了紧手指,手背上?青筋暴突。
余望山看见了,微微一笑,捋起衣袖,露出手臂上?长长一道伤疤。
“我是很想杀了她以报当年之仇,可如今两位弟弟安心乐业,再无后顾之忧,我却?只能过着亡命天涯的日子……哥哥也想有一条退路。”
“三弟,当初我有眼无珠伤了你,你已?经毁了我的夜鸦山,今日,不若你我各退一步。只要你押送我平安入宫面圣,我保证你夫人与六妹无事,如何?”
余望山占据夜鸦山多年,手握众多官员的弱点?,他?有自信能在与陈瞩的面谈中活下来。
闻人惊阙对这点?丝毫不怀疑。
他?依然没说?话,等了片刻,听见门外?有侍卫的脚步声。
仓促的脚步声昭示了来人的惶急,暗示着有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
闻人惊阙转向房门口,余望山一同看去。
厢房门打开,侍卫气喘吁吁道:“公子,少夫人与六姑娘送一迷路女孩寻找父母……属下们没把?小姑娘当回事,未紧跟着,把?人弄丢了……”
侍卫羞愧,说?到这里卡住。
闻人惊阙面无表情,动?了动?手指,道:“下去,去找。”
侍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