绫罗夫人 第45章

作者:金阿淼 标签: 古代言情

  纪忱江没跟傅绫罗仔细说, 他的重点在旁处,“阿棠, 你还没叫过我的字,我字长舟,‘知不知夜思绫罗久,可长倚棠下否’的长,‘沙棠舟,小棹游’的舟[1]。”

  酸溜溜的不正经语调,令傅绫罗本就醉红的脸蛋愈发滚烫,眼眸都被烧得红透。

  高大身影几乎将她完全覆盖,傅绫罗喘不过气,又不敢大喘气,直憋得胸口疼,荷花起伏。

  这人明明是个武将,闺中寄情思的酸诗倒是会不少,字字长相思。

  在纪忱江眼中,如此娇羞盛景,使得他鬓角下脸颊咬得微鼓,在夏夜里出了一身的汗。

  “想喊,就喊我的字,阿棠,你喊我一声,好不好?”他声音哑得厉害,掌心的柔荑更加滑烫,令他怎么都不敢逼近剩下的半步,怕刀剑伤人。

  傅绫罗心跳得眼前都要发晕,使劲儿抽出手,使劲压低脑袋,软了语气轻颤道,“王上,回府吧,我眼睛疼。”

  她垂首,不止为了遮掩害羞,也是对自己的无动于衷有些吃惊。

  她与王上都算得上孤苦无依。

  甚至纪忱江比她更艰难,站在南地顶端,富贵未享,先承担起两郡几万百姓的安危,还有整个大睿权贵无孔不入的恶意。

  从稚童起,就要应对自高处四面八方而来的寒,使得纪忱江可以高高在上,也很蹲得下身子嬉笑卖惨。

  可这改变不了,他无心无情算计时,丝毫不曾手软。

  傅绫罗脚步凌乱,被宁音搀扶着上了马车。

  纪忱江无声叹了口气,恹恹进了另一辆马车,走在前头。

  乔安没多久,就从外头蹿了进来,“王上,您绝对猜不到岳者华藏哪儿了,林郡守家里祠堂下有个密室,他竟叫人给收拾好住下了。”

  乔安满脸感叹。

  祠堂少见密室,就算有,也不会开在地下,真在地下有入口,估摸着是要放先人遗物的。

  岳者华真真是胆子滔天,这分明是跟林家祖宗们抢地盘呢,这谁想得到。

  怪道说是鬼才,真是活见鬼了。

  纪忱江阖目不语,岳观南生有异象,两岁能作诗,三岁能行赋的名声他早知道,过慧易夭,他不会将个短命鬼的古怪放在心上。

  可乔安偏不肯老实,要知道,就算岳者华闹了边南郡这一出,眼下京都看南地不爽,王上也不能就无凭无据砍了世家嫡子。

  若非岳者华自己站出来,被逮个现行,也不会欠王上这个人情。

  他暗戳戳刺激主子:“王上,今日岳者华本可以不去飞鸿楼,谁料竟因心疼傅长御落您手里了,您说,他不会对傅长御一见……”

  “知道自己蠢就闭嘴。”纪忱江闭着眼冷冷开口,“阿棠不会被蛊惑。”

  乔安:您拉踩也有个限度好吗?

  他轻声哼哼,“那可说不准,傅长御再聪慧,到底是个小女娘,这少女心思谁说得准。”

  纪忱江淡淡扫乔安一眼,“岳家一代不如一代,现任家主是岳观南的父亲,早在十年前,他就一边端着清流架子,一边想尽法子捧皇庭的臭脚,早把国士必出北岳的清名丢尽了,真正清贵的世家有几个瞧得起岳家?”

  所谓国士,是能令天子步行入门,亲自脱履拜见,请问国策的存在。

  只可惜,岳家已经三代未出惊艳之辈,三朝世家也有落幕之时。

  纪忱江声音冷得发酸,“岳观南是岳家这一代最出息的儿郎不错,正因如此,这般儿郎竟能被打发到南地来,当个不讨好的御史,用你那黄豆大小的脑袋想想看,他会是个什么好东西。”

  乔安:“……”

  他摸着脑袋瓜子,比黄豆大多了好吗?

  不过,他绞尽脑汁想了想,确实有些恍然,“您是说,今日他故意借着傅长御的名头,来欠您这个人情?那他图什么?”

  “图个清净吧。”傅绫罗靠在马车上,轻声与满肚子疑惑的宁音解释。

  “阿孃与我说过京都的事情,岳家毕竟是三朝世家,又出过国士,若岳观……岳御史真如传闻中那般足智近妖,只怕会被几位皇子极力拉拢。”

  且不说看不看得上日薄西山的皇庭,岳者华被‘逼’到南地来,估计是为了避免岳家被争夺皇位波及。

  来都来了,他不能不与定江王做对,却也不能跟定江王结下死仇。

  凭无伤大雅的闹腾和风花雪月之事,将话说开了,大家都心知肚明继续做戏,也不必伤筋动骨。

  这倒跟她的处境有些相似,傅绫罗想起刚才声声逼自己喊长舟的那人,只凌乱间撞进他眸子里一眼,他眸底的势在必得,烫得她心惊胆战。

  进不能,退不能。

  她默默咽下一声叹息。

  倒是宁音鼓着腮帮子下气,“我还当他是牡丹花下死……咳咳,得亏我还心疼他来着。”

  傅绫罗闭着眼,微微勾了勾唇,“这话别叫喆阿兄知道了,那岳御史估计当不起喆阿兄一掌。”

  宁音:“……说的也是,西子捧心,又愿配合娘子做戏,怎么说也不能害了他。”

  傅绫罗诧异地睁开刺痛的眼皮子,瞧着她家宁音姐姐捂住红透的脸蛋,还不耽误心疼旁人,无语凝噎。

  一时间,她倒是压下了对岳者华的相惜之情,暗暗警惕起来。

  都是狐狸,对方这道行……明显不低啊!

  *

  到了第二日,再在刑场前见到风流肆意的岳者华,傅绫罗明显冷淡了许多。

  定江王已到边南郡,岳者华也已现身,林郡守和常御史不会自讨苦吃,非要跟定江王死磕,图个坟头长草。

  一大早,林郡守就派了人来请纪忱江,说是散播谣言的行商抓住了。

  据说是被南疆收买,故意让皇庭与南地不睦,行离间毒计。

  在刑场上,几个行商痛哭流涕认罪,被愤怒的边南郡百姓扔了许多烂菜叶子,在狼狈中被砍掉脑袋,彻底还定江王清白。

  因为刚下过雨,天不算太热,宁音看不过傅绫罗躲在屋里长毛,将她拽出来,看痛快事。

  毕竟定江王能赢得如此痛快,也有傅绫罗一份功劳。

  就在大刀劈下去的当口,温和熟悉的声音轻叹:“唉,也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为了骨肉亲情,死也要背着骂名,真是可怜。”

  傅绫罗偏头,就看到了苍白又瘦削的岳者华。

  他面上是毫不作伪的怜悯和悲伤,看得周围几个小娘子都要捧着心口叫疼了。

  傅绫罗声音淡淡:“岳御史所言极是,若非某些人要跟他们论些歪道理,他们也不会有今日下场,只盼着岳御史的菩萨心肠,能叫大家都明白,祸从口出的道理。”

  岳者华无奈摇了摇头,转身看向傅绫罗,眼神真挚澄澈,“傅娘子怕是对观南有所误会。”

  他轻声解释,“无风不起浪,有失必有得,观南不会累及无辜,即便观南有自己的心思,也是帮王上肃清身侧,怎么也算得上功过相抵。”

  傅绫罗愣了下,他的意思是,这些人真被南疆收买了?

  垂眸思忖片刻,傅绫罗没说信与不信,只朝岳者华恭敬福了一礼,“岳御史的意思我明白了,回头我定与主君禀报,令王上记住岳御史‘击石’之情。”

  说完,她拉着宁音,不在理会苦笑的岳者华,平静离开。

  岳者华朗声又道了句:“傅娘子慢走,定江郡再会。”

  旁边阿钦看自家公子,分明没得到回答,唇角笑容却越发灿烂,颇有些不解,“这傅长御说话够怪的。”

  岳者华笑得身子轻颤,“什么能击石,你没听过?”

  以卵能击……哦,骂他们公子这互惠互利的做戏,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啊。

  阿钦:“……被骂蚊蝇,您也能笑成个傻样儿?”他们家公子疯了吧?

  岳者华笑眯眯看向远坐在上首,朝他冷睨过来的纪忱江,遥遥一拜。

  转身后,他哈哈笑着拿扇子敲阿钦一下。

  “你才傻呢,小娘子嗔怪,那是将欣赏藏在笑骂里,她夸我是条好虫呢,我看你是娶不上媳妇了。”

  阿钦:“……”傅长御看见您,倒确实跟看虫一样,根本没笑好嘛!

  *

  纪忱江由林郡守等官员陪着观刑,不动声色摩挲着新换的扳指,半垂下眸子遮住冷沉目光。

  他胸口又有凶兽在叫嚣,明知不过是个短命鬼,那股子苦到发酸的折磨,还是令他想杀人。

  以前,乔安绝不敢招惹明显不虞的主子,但这次,他心里不知偷笑几回,路上还敢摸老虎屁股。

  “傅长御也许没动心,显然是有人动心了,不愧是滔天的胆子,王上的墙角也想撬,啧啧……”

  “不是。”纪忱江端正靠在马车上,淡淡道。

  乔安斗着胆子小声问:“什么不是?”

  纪忱江语气波澜不惊,没有发脾气的迹象,“还不是我的墙角。”

  不待乔安目瞪口呆,纪忱江懒洋洋抬起眼皮子,轻叹了口气,“乔婶为你和纪家女娘,定下下聘的日子了吧?”

  “……对,定了立秋那天。”乔安莫名为王上突如其来的感怀震惊,干巴巴回答。

  纪忱江声音寂寥,“如我这般病症,只怕一辈子都无娶妻之日,阿棠怪我,只想离我远远的,若真有大仇得报那日,我怕也只能得山水相伴了。”

  乔安愈发不安,屁股都坐不稳了,“那,那您哄哄傅长御啊,小女娘不都得哄吗?您也是有缘由的,若不心狠,您早就叫人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纪忱江语气更加轻淡:“你知我不愿叫人知道我的伤疤,对吧?”

  乔安急得抓耳挠腮:“媳妇都娶不上了,您还倔强什么呀,您不去我去——”

  他猛的顿住话音,瞪大眼看向闭目凝神,像是什么都没说的主君,恨不成一口唾沫呸他脸上。

  到底没忍住偷偷翻个白眼,和着叫我去帮您装可怜?算盘珠子崩他一脸。

  纪忱江大概知道乔安怎么想,问题他就算熬干心底的醋也无用,傅绫罗现在根本不信他。

  他心知肚明,未曾开窍之前,他确实无心无情,冷酷算计,只为达成目的,他并未后悔自己所为。

  只是情不知所以起,任多么理直气壮的筹谋,都成了心疼的亏欠,总得叫阿棠把这口气给出了。

  梯子还不能他自个儿递,听到乔安噗嗤噗嗤的怪动静,纪忱江面不改色,细品心尖陌生的苦,还特娘带着回甘。

  谁能想到呢,深不可测的定江王,九曲十八弯的心肠还能用到哄女娘上头。

  *

  乔安暗地里乐得不行,差事该办还是得办,否则他怎么笑的,王上就能叫他怎么哭。

  可入了伏,傅绫罗借着天热的由头,根本就不出屋子,连王上身前都不去伺候了。

  给乔安急得,唇角起了好大一个燎泡,被铜甲卫笑得不轻,无奈只能求到卫喆头上。

  宁音也知道廖夫人的事儿了,看见乔安,端着规矩不翻白眼就是好的,根本不理他。

  好在卫喆知道轻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