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阿淼
傅绫罗仰头看他,眼泪一滴滴落在枕头上,哭得难以自制,“适可而止?果然,什么女君和小子,都只是哄人的话罢了!”
纪忱江舌尖扫了扫下颚,气不下去,无奈摩挲着纤细脖颈儿软了声音,“你现在胆子倒是比以前大,不怕我了?”
“我怕,怕早晚要死在王上手上。”傅绫罗嘶哑着喊,“我为什么想走,王上不知道吗?”
“我心悦王上,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喜欢你,我怕跟我阿娘一样,眼里心里都是阿爹……若你有个意外,我该怎么活下去?”
“纪长舟,我从来都不是为了离开你,我只是想活……”眼泪汹涌,将十分心碎哭出了十二万分。
“我不想跟阿娘一样,可怎么办,我没那么坚强,呜呜呜……”
纪忱江被她这番逼出来的话镇住,夜色中小娘子出乎意料的坦诚,令他头一回生出不知如何是好的失措。
打是再下不去手的,骂也舍不得,含在舌尖都怕化了。
这般水做的娇娇儿,除了哄,除了妥协,还能有何办法?
他用前所未有的小心将人拢在怀中,长叹一声,“是我不对,阿棠想走……那就如你所愿,你等我从南疆回来,安置好了再离开,我也能放心些。”
纪忱江替傅绫罗擦着眼泪,吻轻柔落在她发心,被她哭得什么脾气规矩都忘到了脑后去。
“你想做什么便去做,我不拦你了,好不好?”
纪忱江翻个身,虚揽着娇软,手心在傅绫罗发间,带着安抚力道。
“你还记得第一次到我书房吗?那时我对你的不耐烦,是害怕从此有了软肋,我这一路艰难,若被人抓住弱点,也许会功亏一篑。”
傅绫罗愣了下,“那你为何还……”
“阿棠,要是人能控制自个儿的心,我也不会想放你立女户后又食言了。”纪忱江苦笑,“阿棠,求你等等我吧。”
在她额头落下一个吻,纪忱江语气认真:“我放你离开,一切我都会安排好,我若真死了,你余生也能自……”
傅绫罗猛地捂住纪忱江的嘴,“你就是欺负我心里有你,不许说丧气的话。”
纪忱江手轻滑过柔软的脸颊,泪已经干了,他在黑暗中轻笑,“好,不说,阿棠可是答应了?”
傅绫罗红着脸喏喏道:“我不是与王上打赌了?愿赌服输……”
太累了,哭也耗费了大量力气,傅绫罗一放松下来,话还没说完就沉沉睡了过去。
纪忱江低头,仔细看着怀中恬然睡过去的娇软,紧紧拥入怀中,似是要将那身影映入心底,揉.入骨血。
身体的靠近,还有今夜这番坦然,似乎连心都贴近了,他心底终于漾起甜,压下过往的苦。
*
过后两日,纪忱江如自己答应的那般,没再到后头来,也不叫卫明再拦着傅绫罗。
各地使节都带着礼到了定江郡,临南郡和汝南郡的郡守亲自前来,许多礼单都送到了傅绫罗这里。
“娘子,岳御史送了礼单过来,特地叮嘱送到您这里来。”宁音抱着个木匣进门,眼神带笑。
“铜甲卫直接就送过来了。”
看样子,娘子与王上虽然没动真格,娘子却明显歇了离开的心思,王上也待娘子亲近了许多。
现在卫长史都没叫人再拦娘子进出,那些暗卫也都不见了,怎么看怎么都是和美迹象。
傅绫罗懒洋洋靠在窗前,打卡木匣。
岳者华除了以岳氏世家子的身份给定江王送上贺礼,底下还放着一张格格不入的身契。
奴名岳观南,牙行是定江郡最大的牙行,还是死契,不要一分银钱,就这么送到傅绫罗手上。
宁音看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乖乖,这岳御史也太豁得出去了。”
她皱着眉纠结的不行,“这若是被王上知道了,可该如何是好?”
一个温润如玉的世家公子,一个南地顶天立地的战神,争着抢着要给娘子当仆从,这真是叫人左右为难啊哈哈哈……
傅绫罗见宁音咧着嘴皱着眉,不知又脑补了什么,将那身契拿出来递给宁音。
“去,将身契给王上送过去。”
宁音呆住:“好咧……嗯?娘子确定?”
傅绫罗面颊绯红,耳根子都染了深粉,娇滴滴嗔宁音:“有甚好惊讶的,我与岳御史多说几句话,王上醋缸子都要翻天了,给他送过去,也好叫他知道我的心意,我才不是那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
宁音:“……”说实话,你俩这怼来怼去的情趣,着实有些叫人费解。
非要打一回才肯坦白心意,非要闹个昏天暗地,才肯甜甜美美,那闹来闹去,图啥?
宁音不懂,但娘子这番衷肠还是要一五一十跟乔安说的,不能叫娘子的心意落空了地方不是?
纪忱江在书房,刚送走豫州来的使节,就看到岳者华那张身契,冷笑出声。
“我说什么来着?”
卫明在一旁赶忙解释:“两人才见过两三次,说他心悦阿棠,那不能够,岳者华可不像是感情用事的人。”
纪忱江摩挲着扳指,半垂着眸子惫懒看京都送来的消息,不置可否。
乔安嘿嘿笑着将宁音告诉他的话说给王上听,“我觉得,傅长御的心明显在王上这儿,就算岳者华有心思也是无用。”
“岳者华敢送这个入定江王府,想必是知道我的心思。”纪忱江面色更冷淡,“他这是通过阿棠告诉我,他不在乎被利用。”
“我能叫圣人误解他,他也能通过接近定江王府来请功,这是笃定圣人信他,能靠国士之才拿下南地。”
靠着一身装出来的无害模样,实则猖狂至极,也就只有小女娘才会被他那身皮子蒙骗,哼!
卫明偷偷松了口气,只要阿棠和王上别再闹将起来,他就能多活几年,好好走完这盘大棋。
冷静下来,卫明笑吟吟道:“他有国士之才,咱也不是庸人,京都送消息来,说圣人最近身体不适,大致是因南地的消息惊疑不定,气到了。”
他眸底闪过一丝狠厉,“府里大多探子处置了,留了几个藏得深的,王上礼贤下士与岳者华和气些,他们必会将消息送入京都。
京都那边已经安排好了人,只要消息送过去时,有耳边风吹着,任岳者华多有才能,也防不住皇庭里那个气昏了头不是?”
“此事你来办就是了,我若出面,反倒过犹不及。”纪忱江意味不明地哂笑。
他自始至终都没碰那张身契,跟岳者华和气?那太给他脸。
卫明和乔安对视一眼,唇角都往下压,都没想到有一天能从王上身上,闻到如此重的酸味儿,啧啧……
卫明眼底闪烁着促狭笑意,此事交给他来办,只怕少不得阿棠的帮衬啊。
*
转眼就到了大宴时候,在勤政轩举办,莹夫人和刘夫人都换上侧妃制式的宫袍,娇羞坐在纪忱江下首两端。
傅绫罗身为长御,立在旁侧伺候酒水。
封王不得随意出封地,高门世家也不便亲自上门,让人误会了立场,可来的人依然不少。
但除了北地离这里太过遥远,来不及派使节,其他能赶得及的封王和世家都派了人来。
诸如临南郡和汝南郡这些近一些的官员,都来了定江郡朝贺定江王的喜事,场面极其热闹。
定江王二十二,后宅才头回有消息,四舍五入算得上老来得子,无论底下怎么想,面子上都是好话。
甚至因为傅绫罗的惊人容貌,莹夫人和刘夫人也是娇花照水,国色天香,许多人说起来,满口子真假难辨的羡慕定江王。
纪忱江在外人面前从来都是大气模样,哈哈笑着,也不拘着礼节,很是博爱一番,叫大家的艳羡更真切些。
傅绫罗手里的酒被他揽着腰肢饮下,莹侧妃剥的葡萄也被他笑着吃下,刘侧妃盛的汤,由刘侧妃一勺勺喂入口中。
“听人说定江王不近女色,瞧他这自在不羁的模样,这名声可怎么好意思传出来的呢?”
“啧啧……定江王真是好福气,后院里百花齐放不说,跟前儿还立着洛神般的仙女儿,就算是个龙阳公子,也得醉在这温柔乡里啊。”
听着周围的窃窃私语,林南郡郡守和边南郡郡守对视一眼,两人都有些惊疑,甚至心下一点点发沉,总觉得事情有些脱离皇庭的掌控。
过往定江王即便瞒得好,可这人舒坦不舒坦,总会露出一丝半点的痕迹来,俩人都是圣人的铁杆簇拥,心里有数。
现在,瞧着定江王左拥右抱,那浑身的风流肆意,装是装不出来的,难不成……定江王的病真的好了?
那皇庭怕是要震动了。
俩人‘眉来眼去’的时候,傅绫罗咬着牙再一次拽下探入裙摆的手,含羞带恼瞪纪忱江一眼,眼里潋滟着自以为凶狠的水光。
这人说是不孟浪了,全都是骗人的鬼话!
众人只看得到纪忱江左拥右抱,事实上,十几年的心病哪儿那么容易说好就好。
碰到莹侧妃指尖时,纪忱江身上的刺痛重得眼前直发黑,眼中暴戾杀意汹涌翻滚。
闻到刘侧妃身上的胭脂香,纪忱江刚咽下去的汤一阵阵翻涌着想吐出来,脖颈儿青筋毕露。
莹侧妃和刘侧妃全身的力气,都用来控制自己别发抖了,还是傅绫罗眼尖,立刻过来倒酒。
纪忱江借着傅绫罗的靠近,缓了下来,脑子里不停的想着自己画过的图,想到其中在大庭广众之下的某个场景,那些汹涌的不适才缓缓退下去,真像痊愈了一般。
那场景比较刺激,纪忱江佩刀硌得难受,手似是有了自己的想法,尤其是看到下首的岳者华,就又忍不住作乱。
被傅绫罗瞪了眼,他眸底闪过笑意,也不敢真将人逗恼了,转头去跟旁人喝酒。
傅绫罗借着莹侧妃和刘侧妃都在王上身边伺候的功夫,偷偷从旁侧退出去,到外头透气。
再待下去,她脸要烫的可以煎鸡子了。
而且,她还答应了帮明阿兄处理些要回礼的礼单。
在勤政轩旁侧的长廊上吹了吹风,吹去浑身燥意,傅绫罗便带着阿彩去了勤政轩的偏殿。
待得事情处理的差不多,傅绫罗正想回勤政轩,就听到含笑的声音响起——
“傅长御知道,身契是观南送与长御的吧?”
傅绫罗抬起头,岳者华长身玉立在门口,不往里走,免得唐突了佳人。
这还是傅绫罗第一次见他穿官服,与女官袍子颜色有些像,只颜色是更深些的砖红。
年纪大一些的穿着显得稳重,老气横秋,凸显官威。
可衣裳穿在岳者华身上,倒衬得他更显白皙,气质高洁,甚至还年轻几分,隐约可窥见逍遥自在的世家子风范。
傅绫罗起身,冲岳者华福礼,也目光带笑:“岳御史知道,身契我定会送与王上的吧?”
岳者华唇畔笑意加深,抱着胳膊靠在门槛上,“那傅长御知道,我只认第一个买主吧?”
傅绫罗起身往外走,两人站在廊子上说话,“那岳御史知道,我没给银钱吧?”
“娘子难道不觉得,观南是无价之宝?”岳观南眨眨眼,状似困扰般愁道。
傅绫罗轻轻感叹,“郎君难道不觉得,虚情假意不值钱?”
宴席是午宴,此刻正是一日中阳光最盛的时候,两人在灿烂阳光下对视,蓦地都笑出声,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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