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抱空山
他说得这般确信,又是赌咒又是这那的。李毓秀倒是信了。
只是她万没想到那李青溦竟敢与人私相授受!如此放浪形骸不知廉耻。
但她转念又一想,李青溦自并州此等蛮荒弹丸之地回来, 穷山恶水的地方当也说得过去。
虽说当今男女之防并不大严,但李青溦能做出这样的事,自然会叫人戳着脊梁说三道四。而且那定荣公夫人先前不还有意她做自家媳妇吗?此事若出, 怕不成了。
此事若不成, 那柳茵茵自就有了机会。她先前因寒园之事恼她良久, 知了这个消息合该好了。
她想到这儿, 一时弯唇轻笑:“那人,你可有认出是什么人来?”
刘通一顿。
他自小便在三教九流里头泡着,做多了给人端茶上水、抹桌扫地的活计。多年熬就的辨人识人的本事,京城中什么达官贵人他未见过?
他回想起那日所见男子的长相:双目如潭,环佩绯衣,长身玉立的。
瞧着真真是一副好相貌,此等样貌,他但凡见过一眼也不能忘的,没有印象自然就是未见过了。他也不好胡诌个身份来。
“那倒是未认出来。”刘通摸了摸鼻子,又觑一眼李毓秀的神色忙又找补,“但小人已将他的样子牢牢记在脑子里!”
李毓秀不置可否地瞥他一眼:“除非你能将他的相貌绘出来,否则我怎么信呢?”
她说这话其实也不是别的,只是她确实有几分好奇,李青溦与之私相授受的男子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她叫人上了纸笔给刘通。
刘通接过寥寥几笔已走完吹墨。李毓秀又走前几步凑过去看,看清那纸面的一瞬间,她脸上无语的表情凝在脸上。
只见刘通画上一水墨小人头大身小,身形佝偻,眉目形容紧凑潦草,气质猥琐难尽地在纸上,其模样看着似个人,却也不能完全是个人。
她脸上很有几分嫌弃。
“你这画技也忒拙劣了一些,如何会有人长成这样歪瓜裂枣地样子?”她撇撇唇,将那画作揉捏做一团,远远地扔掉了。
刘通画技虽稀疏平常,但平日里也不是这般。这实在是有意为之。
毕竟人出门在外,自然需要多带几个心眼子。
而且现如今他有把柄在李毓秀手上,却也有倚仗,毕竟他可是唯一一个瞧过那“奸夫”模样的人,二姑娘自然不好奈何他。可若他此刻绘出那男人的相貌,手里头自然也没有了倚仗。
思念至此,他扬声咳嗽几声,睁着眼睛说瞎话:“小人虽画不出那人的神采,但相貌总是差不离的。”
李毓秀实是不知刘通所想若是知道了,定会忒地一声骂他的心眼倒比自己纱衣上的窟窿还要多。
只是听了他这话,倒忍不住满面黑:“相貌差不离?那人若真长地那般抱歉,我那姐姐脸上的两只大眼睛摆设不成?怎么就能看上他呢?”
李毓秀丁点不信。
刘通嗐地一声,凑近了李毓秀低声下气:“小人下次见了他定能认出他来!二姑娘念在小人还有几分用处的份上,不若将今日的事情放一放,留着小人好为二姑娘鞍前马后如何?”
李毓秀本就是想盯着些南苑的动静,瞧瞧那头有什么把柄可抓,只是自己的人南苑的人自然都认识,受制颇多。
也是先前看刘通是个新面孔,又机灵应变,起了用他的心思,未想到他果真是机灵,竟能给他这样的意外之喜。
李毓秀素日里受小周氏所授用人之道:用人需得恩威并重,赏罚分明;更需牢牢捏着所用之人的把柄。
这般用人,自然得心应手。
她轻瞥他一眼,哼笑一声:“你既这样说,我倒真有差事吩咐你,只是不知道你做不做的好?对不对得起我今日帮你隐瞒。”
刘通听她递话,心里猜测定然同南苑的大姑娘有关。
心下想着女人就是麻烦,面上却也不显,笑道:“二姑娘有什么只管吩咐我去做便是,若是做的不好,姑娘发落我便是了。”
李毓秀等地自然就是这句。
“你得了空,便替我盯着南苑大姑娘的一举一动,若见她出去来应我一声。”她停顿一瞬,又看他一眼,“你若能助我找出李青溦藏着的那个男子,我自然有赏,你若做得不好……”她哼笑一声,“伯府虽小,你偷拿的虽也不是什么贵重之物,但南苑从不留扭手扭脚偷鸡摸狗的人,晓得了吗?”
她从腰上的荷包摸出一把一小把金瓜子给他,“若此事做好,少不了你的,这只是给你的一点点罢了。”
刘通本是有几分不情愿,见着金子的一瞬眼睛放光,忙双手捧过那十几粒金瓜子。又听见李毓秀哼了一声:“我倒是要看看,她会的到底是那个奸夫呢!”
——
未想第二日便来了机会。
这日刘通没什么正事,等在出府必经的荷亭前。
一面打着折扇,一面瞧着南苑的动静。
刚过了下午,这日天十分热,外头笼在一层发灰的热气中,池塘里头的鲤鱼都懒地翻腾一下。刘通一时觉着这样热的天,南苑的人应不会出门才是。
他正要回去,突瞧见一行人远远地从南苑过来。
为首女子身量窈窕,一身青白间色裙,上搭月□□莲刺绣的圆领半臂和窄袖衫,身披绿烟罗的画帛。
她绿鬓如云绾成如意髻,只簪着一支点点梅花白玉的簪子,耳间一副粉白相间的垂珠耳坠,衬得她一张似未施粉黛的了脸腮凝新荔、粉白含春。
她舒袖款步过来,画帛垂落飘飘。面容精致清丽,气度也不凡,恰如一缕荷风透过拂过这密不透风的炎热中。
刘通来伯府已有月余,也算远远地见过这李青溦几面,却是第一次这般正面瞧见她。一时呆住片刻未动。
待南苑一行人笑闹着走远他才想起正事。忙嘱了自己带着的两个泥腿子跟住人,自己又往北苑去。
北苑屋里头,李毓秀正歪在榻上。
一面叫了冰橙酪来吃,一面叫几个小丫鬟打着扇子。
刘通突急匆匆地从侧厅进来,倒是带进一股热气。
天太热,李毓秀满脸嫌弃地叫住他:“别过来了,便站在那里说就是了。”
刘通一时也未介意,便说了李青溦出了府的事情。
“这样热的天,京城最皮实的狗都不出门,也不知她抽哪门子的疯,不好好待着倒是满地儿乱窜。”李毓秀热地心烦,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
刘通不知说什么好,犹豫半晌:“……那不若我们便不出去?”
李毓秀又哼了一声。
她嘴上虽那般说,心里却又觉着:这样热的天出去,想街上人也是寂寂几个没人烟的样。
那李青溦挑这样的日子出去,如何就不是心怀鬼胎?指不定今日就能瞧见她那“奸夫”呢。
想到这里,李毓秀突有了一些力量站起身,一时骂骂咧咧一时又叫人收拾去了…
李毓秀要出街,次次不凡。屋头一时热闹行转起来。
她叫了两三个梳妆婆子又是开脸,又是擦粉打胭脂、磨螺子黛粉的、挑衣服的,不一而足。
她磨蹭许久,刘通站在侧厅等着。他做下人的如何有坐着的资格?他站在一侧等得口干舌燥,又觉着自己的两条腿都生生等短几分。
好不容易等人出来,已过了整整半个时辰。
刘通有几分好奇她如,抬眼看,便见她一件月白蔷薇花刺绣短襦,青白间裙,浅绿烟笼纱披帛。
难得穿得淡雅,只是头面什么的仍是她一贯的风格,珠围翠绕、奢华艳丽。
饶是刘通再爱财,一时倒也闪了眼,只觉着她瞧着像是个摆满了首饰的高架子。而这个架子外头裹的衣裳,瞧着为何还有几分眼熟。
刘通犹豫几分,缓缓开口:“二姑娘此衣衫,瞧着是有几分……”
他眼熟二字未说出口。
李毓秀轻仰下巴,神色颇有几分自傲:“未想到你还有几分眼光,此乃京城中近月最兴时的款样,如何,瞧着是有几分风雅吧。”
刘通一时无语凝住,未想出哪里眼熟,一时听见周围的婆子侍女不住口地夸赞,摇头跟着恭维了几句,几人套马去了城中。
—
另一边,青月坊一临水二层茶寮进里有琴音袅袅,又有一小桥流水小景,那流水大热的天冒着丝丝缕缕冰气,李青溦多瞧一眼,便见原那流水底下有一大块冰,一时了然了。
她姗姗莲步上了茶寮,倒也未进雅间,只坐在堂厅的散着轻纱的窗牖前。
店中活计进来过来,李青溦要了一壶六安瓜片,支颐把玩手中的篆刻鱼符。
这家茶寮自也是平西王府的产业,按理说见了她手上的鱼符,掌柜的小厮自当有什么动静,只是她就差将这玉佩甩到人脸上,也未有人多说什么。
未久,陆云落摇着扇子从穿堂过来:“我来迟了。”
她着一身妃色折枝花蜀锦襦裙,身段婀娜,神色瞧着很有几分神采奕奕,身后仍跟着那楚郎君。
李青溦点头示意,轻笑一声:“这样热的天还叫你出来,本就是我唐突。”
她今日出门是约了陆云落来青月坊来瞧瞧铺子。本前几日就约对了的,只是那几日陆云落是格外的忙,二人约在了今日,未想到今日竟这样的热,只是也不好改。
李青溦心中有些过意不去,陆云落却丝毫未介意。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无妨, 本就是因我这几日事多,才拖拖拉拉地到了今日。”陆云落轻笑,坐到她身侧。
李青溦与她惯熟, 也不好没完没了地客套什么。
二人一时说了几句闲话, 便瞧见堂厅有人端了沙冰甜碗子。
李青溦倒好奇地多瞧一眼, 又取过一旁的食谱翻看几下。
原来这茶寮不仅卖各式名茶, 竟还有什么汤菜之类的,又有什么冰酪之类的小食…
本是好好一个茶寮,倒是整的又才像是食肆、又像是什么香饮子铺的,她一时倒是摇头。
“怪道这茶寮人也不多, 也不知是谁想出来的蠢法子呢。叫是茶寮便只是卖茶便好了, 如何整地这样花里胡哨、不阴不阳的很呢。”
不多时, 一伙计捧了一壶新茶, 附带两个甜白釉印花鸟纹的瓷杯。李青溦给陆云落倒一杯,自己低头啜饮一口, 微不可见地轻轻蹙了下眉。
陆云落看她:“如何?”
“这个茶。我祖母有一茶庄, 茶农便是种六安瓜片的,我家茶铺中的六安瓜片一直便是自产自销,采摘于谷雨前后,取时只取那二三叶子。叶子又求‘壮’不求‘嫩’。这般采摘后的六安瓜片冲泡出来的茶汤,汤色翠绿清澈、香味高长鲜醇, 滋味一绝。”
李青溦轻轻晃茶杯:“此茶茶叶片看着是没有什么,只是入口十分老涩。该是去年梅雨前后采摘积压的梅片才是。”
“梅片我家若是留着,向来也是茶农自家留着喝的。自不会放在茶寮中以次充好。想也就是这么些年, 我家的铺子不仅后头的掌柜变了, 想连后头的供商也神不知鬼不觉地换了一茬。”
李青溦想到这里轻顿一下, 又轻抿一口茶, “而且我记着几年前户部金部司有政令:赋税收取乃据诸行业利入之厚彼按年上报户部交纳,基本每年都需造册。可这么些年,平西王府却一点关于这个的消息都未收到,能有这样大手笔的人,想也不是什么凡人。”
陆云落倒有些意外她知晓这样多,觑她一眼笑道:“能猜出些什么来?”
李青溦摇头,压低声音:“再有就是此铺子中的冰,夏日的冰很是金贵,京中虽有卖冰的铺子,只是需要提前去定。若是所需颇大,一时半会儿当也拿不出那样多的冰。但这茶寮,门口便有那般巨大的冰雕不说,吃食中的冰用量却也并不少。”
李青溦轻动手中的瓷勺,轻轻地拨动一下面前的甜碗子,从淋着的碎瓜果下头挑出一小块还未化的冰,“看这上面的花纹,若是我没有认错的话,这便是冰井务特有的冰鉴的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