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抱空山
柳氏母女第一次来李府,踏上竹桥可见满目翠碧,远处房屋舍门庭明净,厅堂照壁自然拙朴,占地倒比她们府上还大上许多。
她一时撇唇。又打量几眼。见其中屋舍细节也多有雕琢,能看出当年修建之时也有用心。只是过了多年,有些亭阁被雨水渗出了痕子,瞧着是有几分旧旧的。
柳氏正看着一时未注意脚下,险些跌了一跤。
小周氏忙扶她。低头一看,原是这竹桥上的木板坏了一块。素日里旁人走动自是没什么的,只是这柳氏过于丰盈竟一脚踩开了。
她忙叫人将柳氏的脚拔了出来。
柳氏脸色极差:“你家里头究竟是什么破路!到底是小门小户的,便连屋舍也舍不得修缮,你是不是也忒不讲究了一些!”
小周氏觉着委屈,仍是赔笑:“这院子乃是县主在时所建,之前妾也想收拾收拾修缮一番,只是家中大姑娘不同意发了好大的脾气,”
她叹口气,给柳氏上眼药,“柳姐姐自然也见过我家大姑娘,那可是个高庙里的佛爷,日日间摆着好大的架子!连我家郎君也奈何不得什么,是以这路也未修,倒连累姐姐险些摔倒了,是我的不是。”
她话说得姿态够低,倒将所有都推到了李青溦头上。
柳氏本就同李青溦有过龃龉,闻言想起那日在寒园中经的事。撇唇哼了一声。“做儿女当有做儿女的本分,她倒是越俎代庖,看也不是什么安分的主,你好歹也是府上的平妻,抬正也就临门一脚,如何会叫那个小蹄子拿捏成这般?”
小周氏柔柔弱弱地应是,装了半天样子。将人请至席间主位坐下。
柳氏见那桌椅乃是一套极其名贵的黄花梨雕麒麟捧寿桌椅,倒是赞了一声坐下。
小周氏又吩咐候在一旁的侍女上了蜜饯饽饽茶盏。
“柳姐姐柳姑娘尝尝这个桃花千层蒸糕,是妾亲手做的,用的是今年刚落的桃花,滋味也不错。”
柳氏母女素日山珍海味,哪里想吃她这个什么点心,若不是因时兴的六月黄,懒都懒得来,闻言只是摇扇也未语。
小周氏又递过茶。
天本就热着,那茶冒着热气,瞧着也只是一般般的君山银针,柳氏也未搭腔,只是仍端端地坐在那儿扇扇子。
小周氏脸上有几分挂不住,只好又接着先才的话头:“姐姐是不知,妾这个平妻,做的是有几分没意思。您便瞧瞧此刻,您都在这儿坐着,这大姑娘竟还未来,一时倒叫人分不清谁是主谁是客。”
她话音刚落,远处突传来一声轻笑。
“远远地便听见周夫人的声音了,也不知说了什么这般高兴?”
李青溦带着南苑几人,过了竹桥前的满目青翠,款款而至。
林嬷嬷行于她身后,轻笑一声。
“姑娘未听见,老奴却是听清了。周夫人方才说不清楚谁是主谁是客呢。想是周夫人连日操劳,累的眼神都不大好了。姑娘是该再劝劝家主续弦,也好为周夫人分分忧。”
“合该如此。”
李青溦轻笑,又觑一眼柳氏母女坐的两架黄梨木嵌麒麟捧寿椅:“周夫人这般安排座次,谁是主谁是客显而易见。只是不知道的倒会以为今日乃是柳夫人的生辰日。”
她唇角轻弯,看一眼一旁李曦,“曦儿,你说是不是?”
李曦坐在一侧,飞快地看了小周氏一眼,碰上小周氏黑沉的眉眼,摇头未语。
一旁的柳氏听了她那话,已冷冷一笑:“怎,大姑娘家中的椅子,难不成我不配坐?”
林嬷嬷呵呵笑道:“这位应当便是柳夫人了。夫人怕是误会了我家姑娘的意思。夫人有所不知,您如今所坐两架官帽椅,乃是先太爷在时我家王爷所赠。
郎君仁孝,自先太爷去后一直是一直珍而藏之在库房里的,今日周夫人为表庄重,取了出来,可见对柳夫人确实上心。”
柳氏闻言神色微凝。她虽是不惧这些,到底有几分忌讳,瞥了小周氏一眼。
小周氏移开视线,脸色沉沉。
这桌椅确自老太爷去后终日吃灰,但也只是没用的场合罢了,本也是没什么的,可这李青溦如今当着柳氏的面说这些心思昭然若揭。
她猛地起身:“大姑娘这一句句的,是打量妾同柳夫人听不懂你们挑拨?倒实在是可笑。”
她双目圆睁,似是动了怒。
李青溦只觉着好笑:“我院中仆妇是不懂事,只是随口一说罢了。若有不对之处周夫人只管反驳,又何必如此恼怒?倒有几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
小周氏并不是伶牙俐齿,又因她说得是实情正不知如何反驳。再看一旁的柳氏母女神色不对劲。
一时心头叫苦。
她本是想着今日同柳氏诉诉情,打听一下刘阁老喜好,好给周营铺路出来。实是未想到这李青溦竟这般能说,三言两语搅和的席面铺不成个样子,连那柳氏都被她挑拨动,神色都有几分不阴不阳的了。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去南苑请她,什么东西。
小周氏一时真真一肚子气窝在心口处散不出去,忙拍了拍心口。
幸在这时厨房伺候的婆子端了大闸蟹笼屉来。
那婆子掀开笼盖,这个月份的螃蟹蒸过本是鲜香醇厚,只是不知如何席中的却有几分腥味。
离得近的几个都闻见了,只是众人都少亲自做蟹,素日里都吃丫头们剥好的,一时未放在心上。
小周氏为表诚心,要水洗了手站在柳氏跟前亲手剥了蟹肉,一边夹到她面前姜醋碟子前,又一边张罗着柳茵茵的。
柳氏见她伺候的周到,神色微霁,动筷尝了一口蟹肉,一时没尝出什么鲜香,只觉着絮絮的,同往常吃的大不一般。
正要再动筷,突身后林嬷嬷扬声冲李青溦道:“姑娘先别动筷,这蟹似是有些问题。”
众人皆一愣,看过去,便见她她将碟中蟹放远一些,挑出些肉来。
“若是正常的蟹熟透了外壳乃是鲜红,腹部是亮白色,可这蟹外壳是暗红,腹部是灰白的,这肉还这般的絮…”
“怕是周夫人厨房里的不讲究,做了死蟹端了上来。死蟹可不能吃,吃了轻会呕吐,重则中毒。姑娘快快扔了才是!”
林嬷嬷一把将碟子里的残蟹甩到小周氏鞋面上,抬眼乜着忒了一声,落下一句。
“也不知某些人安得是什么心!”
汤水淋在小周氏鞋面上,小周氏是心头火起,却无暇她顾,只拉了一旁的柳氏解释:“您要来妾自然取的是最好的蟹,如何会是死蟹?是她们随口胡诌,挑拨离间!”
她话音半落,一旁柳氏应声重重地拍了拍桌子:“我有鼻子有嘴,自然尝得出来。周姨娘真真好本事,巴巴地把我请来便是叫我吃一肚子气回去,好一通招待!今日,我算记着了!”
她连周姨娘都叫上了,周氏胸口一闷,正要再说什么。那柳氏已带了柳茵茵,拂袖出门,上了轿子便远了。
小周氏双脚难敌四蹄,追出去自然徒劳,只得回了院子。
刚又走到荷榭,突瞧见李青溦那个罪魁祸首正坐在那黄梨木椅上同李曦说话,又将手中一个不知什么给他。
不知又作什么妖呢!
小周氏气得咻咻地,走前几步扯过李曦来。
李曦被她抓得有些疼闷哼一声。抬眼见是她,讷讷地喊了一声娘,将手里的东西藏在身后。
李青溦抬眼看小周氏,唇角微弯,似笑非笑。
小周氏哼笑一声,“我说大姑娘素日惫懒,今日怎么有空来曦儿的生日宴上。原又是存心搅和。”
李青溦笑道:“又字是从何说起?”
她这话便是承认今日乃存心搅和,想是给她蟹时便想着如何使坏,小周氏一想到自己又栽到这个小丫头片子手中,气得喉头微甜。半晌找回自己的声音。
“从何说起?便从我兄长好好的做县丞,却被大姑娘去南郊一通搅合,进了牢房说起!说起来大姑娘真是好大的本事呢……”
她阴阳怪气一通说,李青溦却只是轻声一笑。
“你那兄长的罪名早就下来,乃是玩忽职守,为官敷衍塞责。他进牢房自是吏部下令。周夫人不去问问吏部,倒是来问我,同我有什么关系?怎么,他做的是我李家的小官?还是我叫他买了官。”
李青溦说到这里。话音一顿,又莞尔道,“嗳,看我这记性,好似那吏部侍郎同样进了牢中。周夫人想问话怕也问不成。”
小周氏气得无话可说,牙咬地噔噔响,头一次无法控制脸上神情。
“时候也不早了,周夫人若没什么事,我便先回去了,屋中燕子还未喂呢。”李青溦轻拍衣上灰尘,站起身欲走。
走了两步,她突又停下脚步。
“对了,前几日爹爹应当同周夫人说过,要夫人将我娘亲嫁妆箱子送过来之事,夫人还记着吧?”
作者有话说:
男主不是刘通噢,下一章男主肯定出来呜呜呜。
第59章
小周氏重重吸了好大一口气, 脸上总算挤出个笑模样来。
“姑娘也不必催我。便是郎君来问我,我说得也是这个!放县主嫁妆的库房钥匙寻不见了,自然给不了姑娘。”
李青溦轻轻点头:“究竟是寻不见钥匙还是其它什么, 想必周夫人心中清楚。”
她脸上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 小周氏看不分明, 只是握紧李曦的手, 微抬下巴:“大姑娘究竟想说什么?”
“不说什么,只是告诉周夫人一个道理:欠别人的,终有一天是要还的。”
李青溦莞尔轻笑,“棋局既开, 终有了时, 我也还是那日那句话:到最后周夫人未必能赢。”
李青溦说完, 带人便回了南苑。
小周氏却神色阴沉久久未动。她听李青溦一席话, 也听不大清楚,她是否已知宋氏嫁妆被她挪用之事。
可按李青溦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子, 若是知道些什么早该发作, 想也撑不到现在。
难不成只是撑着个样子用话来诈她?
小周氏在原地站了半天,李曦苦等她良久,实是有些坚持不下去:“娘亲,我们能不能回屋中去找二姐姐?外头热的曦儿快喘不过气来了。”
小周氏方回过神,想起方才之事, 垂眸敛目看李曦一眼:“方才那南苑的给了你什么?”
李曦忙将手背后:“没什么的。”
小周氏恨恨剜他一眼,从他手里头抢过。原是一串儿用红线穿的小叶紫檀的念珠。
这念珠通体光滑,想是专门抛光过的, 底下还坠着两个碧玺珠子, 上头刻着李曦的名字。
瞧着像是手工穿成的。小周氏正仔细打量一番。李曦伸手便抢, 小周氏一时火起, 一把将那念珠打落在地上。
“还当真捧着个鹅毛当宝贝了!什么破东西,又有什么好稀罕的,你啊你,当真是没有一点出息。”
念珠掉在地上,一时裹了一层土。小周氏转身便走了。
李曦揉眼将念珠捡起来,也垂着头跟在小周氏后头二人走远了。
——
南苑。
林嬷嬷回去便将荷榭发生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通。
“你们是不知,那小周氏最后的脸,连一点点笑意也挤不出来了,黑得同锅底子一般般的,当真是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