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抱空山
绮晴听了这话,轻笑一声:“二姑娘要教训奴婢也要有个理儿不是?奴婢刚刚说的话句句属实, 如何就出言不逊?南苑确是进了些云雾纱做的纱帐子,二姑娘若不信,只管去瞧瞧便是了, 怎好冤枉我一个奴婢?再言, 奴婢是敬您, 恭恭敬敬地叫您一声二姑娘, 可奴婢的身契是在平西王府又不在姑娘手里头…说句正经话,您又算是奴婢哪个主子呢?”
绮晴向来看李毓秀不上。
也是她家姑娘素日懒怠搭理她,她倒一个劲儿的只同那小周氏一起作妖。
她可不是她家姑娘,怎会给她一个好脸子,说话自然是夹枪带棒,她说到那里尤嫌不够,轻声嘟囔:“二姑娘倒是,真真摆了起来,也不知是哪里来的脸面,倒比铺子里头卖的馕还要厚上几分。”
她嗓音有几分清亮,李毓秀挨地又那样近。便迎面放个屁李毓秀也闻着,更莫说她是在那嘀嘀咕咕地骂她。
一时倒又气又恼,她还未多说什么,这小贱蹄子就有这样多的话顶着。想平时也不将她放在眼里。
她只恨自己此趟出来,只想着掩人耳目带的人并不够多;又带了刘通这么个不通心意的废物,受此鸟气。
只是她不敢向李青溦撑硬腰杆子,如何不敢冲她一个嘴比骨头硬的贱种奴婢撑?李毓秀当下挣开李青溦的手,随手抄起一放在案边供人使唤的熨斗便要掷过去。
那熨斗是青铜做的,上头还带着熏笼,也有几分大小,若是掷到人定会伤着人。
李毓秀唇角微勾,正要将手中物掷过去。
外头突几声动静,窜出许多膀大腰圆的卒吏将她们几个牢牢围住,又有人制住她。
李毓秀的脸被扭着贴在柱子前,她一时不知发生了什么,痛的只是嗳哟,说不出旁话来。
陆云落哼笑一声。
她平素里也恨蝇营狗苟之人。先前引她这李毓秀进铺子便有心思引她闹腾一番,好叫监市卒吏过来请她去“喝茶 ”。
她早早地叫人通知了卒吏,李青溦的丫鬟倒也机灵,三言两语地便激的李毓秀跳了脚。
这场面她自然喜闻乐见,轻笑一声。
“倒真未想到,我这般客客气气地迎接二姑娘进来,二姑娘竟如此敬酒不吃……反在我铺中闹事。我落三娘在京中开了这么些年的铺子,眼中不揉沙子也不容旁人如此挑衅。”
陆云落抱臂轻笑,朝一旁的卒吏道:“这般天热,倒是辛苦各位走这一遭。只是先前种种,各位官差应当是看地清清楚楚,听得明明白白的。此女子在我商铺中闹事,便劳烦各位带她去监市走上一遭便是。”
监市诸卒吏与各上商会自然多有走动,素日里他们也未少拿过什么好处,听了陆云落的吩咐,已将她们几个扭了出去。
李毓秀在各商铺中散财多年,如何经历过这样的场面?竟叫人这般架去大街上,周围人来人往,她先前在商铺中那般,自然仗着众人认不得她,不怕丢了面子。
可如今大街上,若是叫人认出来还活不活了?到底是敢怒不敢言,她只来得及遮了脸面,被人带走了。
—
后日便是小周氏替李曦操办的生辰宴。
那日李毓秀被带去监市司是小周氏亲自带人将她给保回来的。晚间二人回来的时候,那脸色比锅底还要黑沉,母子两个关上门来不住声地骂南苑。
虽是如此,但北苑素来爱装样子,到了李曦生辰这一日,小周氏还是早早地叫人去南苑问询。
此事自然是落在刘嬷嬷头上。
刘嬷嬷与南苑的打交道,别的没有只是一肚子气罢了。先前她还有心思一雪前耻,碰了几回不软不硬的钉子,自知在南苑讨不到什么好处,再去就有几分不情不愿了。
只是也不好忤逆小周氏,最后还是扭手扭脚地踏进南苑。
她刚进了院子,突一停在纱帐窗牖前的大燕子呼地朝她飞过来。
刘嬷嬷素日里最是怕这种带毛的禽类,忙嗳哟一声往后退,不当心踩在了门槛上,结结实实地跌了一跤。
一时发鬓乱掉,又沾了满身满脑的灰,那大燕子却不知为何,倒是耀武扬威地蹬在她背上,不知做些什么。
刘嬷嬷忙叫:“快快将这东西拿走!”
“见你是个生人才同?婲你戏耍一番,嬷嬷万不要同一只鸟儿计较才是。”
屋里头的侍女丫鬟们见了她那狼狈样,皆捂着帕子笑。笑声绵密针似的插进刘嬷嬷心坎里。
她一时又是羞又是恼。只觉着这南苑这地儿,真他娘的邪门,南苑的人,一个两个地也不正常!
真是玩物丧志,养的什么破玩意儿!
只是她人在南苑屋檐下,也不好当着人家面多说什么,只闷闷地咽下这口气。
眼看那大燕子不会再过来,才巴巴地惦着脚从地上爬起来飞似的进了屋子。
屋中,那大姑娘正倚在贵妃榻上,手中拿着念珠穿珠子。见她进来也就是懒懒垂下一眼:“何事?”
刘嬷嬷撇了下唇,低眉道:“回大姑娘,明日午后夫人正要在前院荷榭给小少爷过生辰,特叫我来问问大姑娘去不去?”
京城府里府外平时这那的聚会自然不少,李青溦向来懒怠去。有那功夫叫了戏班子来府上演不好?怎就有空看她们一些人做戏,难看又难听。
但这次她听见那户部尚书夫人来,倒想起自家店铺她做好了的计策,正还需她们添砖添瓦地“帮衬”一二。
再言,她娘亲的嫁妆之事,过了这么几日先,也是时候好问道问道她爹爹同小周氏了。
思念至此,她勾唇轻笑,“既周夫人如此来请,怎好叫她失望。”
…
以往北苑有什么宴会李青溦向来不去,今日想也不会去,刘嬷嬷心中有成算。只是随口问问交差罢了。
她打定李青溦不会去,听见李青溦应了一声什么,倒在一旁阴阳怪气:“大姑娘向来忙地紧,乃是真真正正的大忙人一个,小少爷的生辰日不去也是情理之……”
她正说到这里,突反应过来:“什么?大姑娘要去荷榭?”
李青溦穿好手中最后一枚念珠,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似笑非笑斜乜她一眼:“不是嬷嬷诚心来请,怎听这个意思,却是不想叫我去呢?”
刘嬷嬷自是不希望她去。
她就是判官的女儿,鬼丫头一个!甭管她做什么,她就有叫人窝一肚子的火的本事。
再说,二姑娘那日回来,脸色笼着阴阴一层,对这李青溦是好一顿谩骂。眼见是与她又起了龃龉,此等时候自是眼不见为净最佳。
她若去了,当着贵客的面说些什么不动听的将二姑娘气着怎么办?
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二姑娘那性子又是个属炮仗的, 一点就着,二人若在小少爷的生辰宴上闹上一场,那还了得!
早知这样, 就不来问这大姑娘一遭了。若她坏了事情, 岂不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
刘嬷嬷觉出几分棘手, 搓手嗫嚅:“这几日, 日日流火,荷榭虽是四面临水,却也热得很……”
她磨磨唧唧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通,擎等李青溦能说一句拒绝的话, 她好回去交差。但在原地站了半晌, 暗暗换了好几次麻掉的脚, 隔着珠帘的榻后也未听见回声。
她一时气恼, 只觉着这南苑着实难缠,架子也忒大了一些。
直过了许久, 李青溦穿好念珠底下的两颗碧玺珠, 抻了下腰,才似笑非笑地抬眼瞥她。
“刘嬷嬷怎还杵在这儿,倒是吓人一跳,是想留在我们南苑做门神不?还是年老耳背,我先前所说你并未听清?”
刘嬷嬷叫捏着鼻子强笑道:“大姑娘说的老奴都听清了, 只是老奴为姑娘考虑一番。
夏日蚊虫众多,姑娘金枝玉叶的热着又叫叮着,怕就不好。索性也是一家子的宴会, 也并没那样多的讲究…大姑娘若是不想去便算了, 想夫人也够体恤……”
“难为嬷嬷为我挂心。”李青溦斜乜她一眼, 唇角微弯, “只是既是“一家子”的宴会,我怎好不去?倒是您刚说荷榭蚊虫甚多,确是提醒了我。
前几日,我同二妹妹在街上起了争端,细细想来确是不该,心里也有几分过意不去。正好,前几日南苑换了纱帘剩下良多,刘嬷嬷便拿去北苑给妹妹做遮阳幔子便是了。一来防蚊虫叮咬,二来也是我一片歉意……”
李毓秀回来之后,虽是骂了南苑一通,原因倒是只字未提。刘嬷嬷自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听了李青溦的话正一头雾水,几个丫鬟拿出两卷料子极佳又清透柔和的细纱,不由分说地推她出去了。
……
刘嬷嬷抱了料子回北苑回话,正巧李毓秀也在。
她便把那纱递给了李毓秀。
李毓秀那日在监市司,同一些地痞闲汉闹市的一同关了许久,回来便把那日穿的纱衣披帛给绞了,此刻最不想回忆这事,冷不丁见了刘嬷嬷拿的东西,如何不知那李青溦挑衅的意思,一时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
眼前一黑晕倒在地。一时之间北苑好一阵的鸡飞狗跳。
——
李毓秀气病了,北苑阴云密布。翌日天气却晴朗。
这日正是李曦生辰。小周氏一面嘱人照顾李毓秀。自己去了荷榭收拾了一片湖面,又指着人又是洒扫,又是擦抹了半天。
又摆放了茶酒器皿同各式儿的围屏和各式儿的花灯,指着人铺了地席。
先在西面窗前摆了一架黄花梨镶绿端石的插屏,又摆了一架瞧着便贵重的黄花梨木的案桌和椅子,又随意摆了几个桌椅。
刘嬷嬷数了数,拉她一把:“南苑大姑娘的位置,夫人怕是未摆出来。大姑娘总是难缠,昨日二姑娘都被她气病了。若叫她瞧见了指不定如何说道呢。”
小周氏一愣,倒想起来了,当下有几分气,忒了一声:“她倒是不知轻重。平日里也不见事事上心,有正事却少不得她来闹幺蛾子。”
小周氏不情不愿地叫院中丫鬟多加了一把椅子,又收拾了片刻。
小周氏瞧着时间,心想那那柳氏母女差不多也是该来了,便盥过手带了李曦和段氏到门口迎着。
本是说好了时间的,只是眼看超了时辰也未见来人。
正是六月中,天热得流火。李曦本就年幼,站在太阳底下晒得很有几分头晕眼花的,轻轻拉了拉小周氏的衣角:“娘亲,好热,曦儿想回屋里同二姐姐待着,可以吗?”
小周氏低头见他额角一层细汗,弯腰给他揩了:“待会儿贵客便至,曦儿再等一小会儿。你可是寿星,你若不在叫人扑空岂不遭人笑话?”
李曦抿了下唇,垂头踢路边的小石子。
小周氏拉住他的手:“曦儿乖一些,待会儿开宴娘亲给你挑个最大个儿的螃蟹吃,曦儿不想吃螃蟹吗?”
李曦不想。但他又不能忤逆他娘,一时只是扁着嘴不言不语。
几人又等了许久,那柳家的车马才来。
小周氏本也热得心慌,见了人立马换了一副笑相,迎上前亲自打起车帘,扶人下来。
笑道:“柳姐姐同刘姑娘远降,真叫寒舍蓬荜生辉,刚才我还说着,姐姐要来给我家曦儿过生辰,那可是贵人给他添福寿呢。”
柳氏下了轿。天热的很,她这一路来自然不轻松。临行前做得好好的高鬓也塌了。
她闻言揩了揩额角的汗,扶起头顶歪到一边的金掐玉赤金双头曲凤步摇,唇角微撇,一副不耐的样子:“添不添福寿的另说,我看你叫我来是存心夭我的寿,什么不能挑个凉快的日子,非要热热地把人叫来?”
小周氏:“……”
今日是李曦生日,如何就能换一日?只是她也不能多说什么。只能压下心头不舒服,赔了几声罪,又笑看一旁的柳茵茵。
“多日未见柳姑娘,倒出落地越发亭亭了,只是瞧着是清减了些。听说了姑娘要来,前几日我正向秀秀打听了些姑娘爱吃的,今日特嘱咐厨房做了,姑娘少不得赏脸尝尝。”
柳茵茵二八年华,爱听好话却也架不住她这般黏黏腻腻的样,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往后退一步皮笑肉不笑地应了几声,一群人花花绿绿地进了院子,越过游廊往荷榭去了。
这荷榭是盖在池上,池面水纹澹澹,左右有曲廊可通,又有一片竹桥相接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