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茸兔
她知道玉雅一贯胆小,今日能出来揭发林贵妃已经是用了极大的勇气,只是她们两个都想不到,要害她们的人做全了十足的准备等着她们入坑。
现在玉雅被降成最末的采女,又禁足在玉荷堂三个月。说是三个月,可三个月一过,陛下还会记得她吗?这三个月又,谁又能保证她不受苦,不受磋磨。
这样的寒冬腊月,玉雅身边无人照顾,该怎么活。
底下的人上来将玉雅带走,她从头到尾了无生气,像一个被抽干了精神气的傀儡。
沈霁的想说什么,可又不能说什么,眼眶却禁不住红了几分。
主位上的皇后怜悯地看着班玉雅被人带下去,温声说道:“今日原本是大年初一,不曾想出了这样的事,好在事情陛下已经处理过,你们也可安心过年了。”
“时候不早了,本宫还要和陛下去给太后请安,你们都回去歇着吧。”
“玉贵人今日情绪不佳难免伤身,霜惢,你要照顾你家小主。”
坐上步辇回渡玉轩的路上,沈霁仍在思考方才一事里有没有什么漏洞,以期能寻到什么破解的法子可以还玉雅的清白。
林贵妃、宜妃,费尽心思对玉雅下手——
昨夜下了一夜的雪,今日一早雪便停了。
日出东方大亮,阳光明灿,将雪地照得明晃晃的,比平时亮了数倍。
下雪不冷又不算很滑,可化雪时却相反,不光格外冷些,连脚下的雪也有许多化成水又凝成冰,走起来便打滑。
沈霁正在静心思索方才一事,浑然未觉抬着她的辇夫走得比平时还要小心。
她沉浸思考之时,其中一个辇夫不慎脚下打滑,连带着另外三个辇夫一同重重摔到了地上,步辇也随之前倾了一瞬,眼看就要把玉贵人推出去。
第56章 56. 056 重伤
摔倒这样的动作有极大的惯性, 牵连着几个抬着步辇的辇夫全都重重在冰面上滑了一跤。
最先摔倒的辇夫手上绑着麻绳,拉扯着步辇栽到了旁边没铲雪的雪面上,将整个步辇带得大力向前倾斜。
其实辇夫摔在地上倒还是轻的,毕竟不算很高, 道路两边又有积雪垫在身下, 可坐在椅子上的沈霁就没有那么好运了。
她坐在众人之上, 位置本就高出许多, 加之身下的椅子都是木质, 又有硬木把手, 虽然霜惢一早就怕她腰疼缝制了软软的靠垫,可她方才一直沉浸在玉雅被陷害一事中, 根本无心顾及旁的事。
眼下变故突生,她措手不及,心中霎时惊骇无比, 眼看就要整个身子跌出步辇,摔滚到地上去。
她如今已经怀孕近六个月,肚子高高隆起,身子笨重,要是从这么高的地方滚下去,孩子一定会保不住的!
“小主!”
电光火石间,一直跟在沈霁身边的霜惢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扑上前去, 要将自己的身子垫在沈霁下面。
步辇长长的横木猛然撞在她柔软的腰腹上,痛的霜惢瞬间脸色刷白,可她根本来不及思考,先一步抓住了沈霁跌出来的胳膊,伴随一声尖叫,二人一起重重摔到在了地上。
有霜惢在身下做缓冲, 沈霁的肚子万幸没直接撞到地上,而是侧着身子摔到了冰冷的石子路上,然而突逢变故,她又从高处跌下来撞到肚子侧面,一时腹痛不止,浑身都是冷汗,倒在地上无法起身。
跟在身后的仪仗和周遭的宫人们大惊失色,忙高声喊着:“玉贵人摔倒了!快去请太医!”
宫道上人来人往,哄成一团,赶忙往沈霁这边跑,沈霁倒在地上捂着肚子痛到眼泪不住地流,只听到耳边脚步纷杂,宫人的尖叫和说话声此起彼伏。
可腹部传来的痛楚越来越剧烈,她无暇去想任何事,满心只有孩子也许会离她而去的绝望,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视线渐渐模糊,最后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她在渡玉轩的寝殿里躺着。
沈霁艰难地睁开眼睛,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便听到皇后娘娘惊喜道:“陛下,玉贵人醒了!”
秦渊疾步走过来坐在她的床头,看着面色苍白的玉贵人,心疼不已:“醒了便好,醒了便好。”
沈霁平躺在床上,浑身的冷汗,此时仍有些惊魂未定,她第一件事先摸上了自己的肚子,等摸到隆起的腹部时,才堪堪松了口气。
心里的弦猛然一松下来,四肢百骸密密麻麻的酸痛才涌上来,让她稍稍挪动一下都十分难忍,腹中也感到不适。
她缓缓转头看向陛下,眼泪从眼角滑落:“陛下……孩子怎么样了?”
秦渊牵住她的满是凉汗的柔荑,温声道:“今日班采女一事让你忧思过度,又受惊吓从步辇上跌下来,胎气大动。幸好你的宫女霜惢十分忠心,及时护住了你,这才不至于小产,孙太医已经为你细细诊治,又开了安胎养心的补药,将养几个月也能补回来,这段时间你就好好养胎,朕会为你拨来几个好的伺候你。”
沈霁虚弱地说着:“多谢陛下,霜惢她——”
“你不必担心,她护主有功,朕已经特许她休息,又拨了太医诊治,待你身子好些,再好好封赏她便是。”
“妾身多谢陛下。”沈霁柔声谢恩,秦渊又缓缓说道:“你怀着身子乃是千金之躯,虽说雪天路滑难免有人摔跤,可终究是侍奉你的辇夫不济事,才险些让你和腹中皇嗣有损,朕已经将他们重重责罚,并将他们发配去做杂役,不许在内宫伺候,你也可放心了。”
听到对辇夫的处置,沈霁的心中一直淤塞的结仿佛突然被解开了,她急急抬起眸看过去:“陛下已经将人处置了?”
秦渊还不知沈霁心中在想什么,便淡嗯一声,温声道:“他们有错,朕已经处罚,你不必挂心。”
“你昏迷了大半日,这时候想来也是饿了,”他从张浦手上端过来一碗清淡的粥,“朕喂你吃些清粥,免得腹中空落。”
她昏迷了大半日,陛下也已经处罚了他们,尘埃落定,便是她心中起疑,觉得辇夫这个时候摔跤不对劲,在这个时候也不会有人信她,反而会觉得她因为动了胎气对下人不依不饶。
雪天路滑,会摔倒会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就算是奴才走路一个不慎,又有谁会觉得是故意的。
何况刚刚才出了班采女的事,这样的陷害手段接在后头,自然,又不起眼。
若不是沈霁身在其中,又一直颠来倒去的想,恐怕换了旁人来,也会觉得她跌跤是意外,而非人为,根本就不会察觉。
要是旁人就算了,可今日玉雅的事实在不对劲,让她不得不深思。
从前她一直不明白今日早上在凤仪宫那一出究竟所图为何,为什么会朝着玉雅下手,如今看来,原来就是故意要用玉雅的事让她揪心,再藏着后手,想用万全之策一箭双雕。
这招声东击西再声东击西使得出神入化,将人心都算了进去,让她至今想起来都后怕。
她不管宜妃是受林贵妃胁迫还是不得已,亦或是旁的原因,可她始终是出了这些招数来对付自己,实在是个可怕的人。
如今幸好孩子保住了,等她生下孩子,林贵妃和宜妃,她都会把账一笔笔算清楚。
秦渊舀起一勺清粥递到沈霁嘴边,她沾泪的长睫微微颤着掀起来,轻声说:“陛下,妾身想和您单独说几句话。”
自沈霁入宫以来,她一直乖顺懂事,从不会有什么过分的要求,今日她先是因为班采女的事心绪不宁,方才又从步辇上跌下来险些小产,她难得提一次要求,秦渊不会不答应,他默了一瞬,沉声道:“皇后今日处理后宫事宜辛苦,回去好生歇着,其余人也散了,不必杵在屋里伺候。”
待人离开,沈霁才楚楚可怜地轻声说:“陛下觉不觉得妾身从步辇上摔下来,摔得太巧合了?”
“怎么好好的,昨儿不摔,明日不摔,偏偏是今日班采女出了事之后呢?”
秦渊将手里的碗放下,温声道:“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在班采女出事以后收买辇夫脚滑,要害你跌跤流产吗?”
沈霁下意识抓紧了被子:“此人心思歹毒,妾身不得不这样想。”
秦渊沉默片刻,轻轻拍了拍她手背:“班采女一事朕知道疑点颇多,所以才特意没处死那两个宫女,而是把她们送去了长寿宫,这也是为了你和她的情分着想,若非如此,朕不会大费周折。”
“但这件事牵连甚广,又证据确凿,朕不得不惩处于她,以正宫闱,免得流言纷纷。你说有人想要陷害班采女,朕信,可昨夜大雪,今日又是大年初一,本就时间紧迫,宫人们扫雪不及亦是难免,就连朕也在雪天跌过跤,何况是下人,朕知你担心孩子,可也不能忧思过度,免得更伤身。”
“眼下最要紧的事,还是平平安安生下孩子。”
陛下这话的意思便是不信,也不愿再生事端了。
虽是情理之中,沈霁早有准备,可亲耳听到还是觉得难免心凉。
她定定地看着陛下,垂下长睫轻声道:“妾身多谢陛下恩典,玉雅生性胆小,不是那种处心积虑之人,今日之事必然没有这么简单。”
“至于辇夫一事……许是妾身多虑了,既然陛下已经处罚过,妾身自然没什么好说的。”
见沈霁想得开,也不钻牛角尖,秦渊也放心了许多,他重新将粥碗端起,亲自一勺勺喂过去,两人虽很少说话,气氛也算融洽。
待她稍稍用些汤粥,秦渊才放下碗说着:“虽是年中休沐,前朝的折子朕也不能不批,你等会儿喝了药好好睡会儿,朕晚些再来看你。”
沈霁微微颔首:“妾身恭送陛下。”
在这宫里,女人的恩宠和富贵都要靠帝王的宠爱得来,可陛下却不是时时都能依靠。
沈霁曾也侥幸想过陛下会不会怒发冲冠为她,可眼下看来,后宫就是后宫,若想还玉雅一个清白,想为自己讨一个公道,她还是要靠自己。
筠雪低头端着刚刚熬好的补药走进来,眼圈红红的,像是才哭过,她小声说:“小主,药好了,您快喝了吧。”
沈霁忍着浑身的的不适接过药碗,温声问着:“霜惢怎么样了?”
筠雪看着小主的模样,可怜巴巴地趴在她床头流泪:“霜惢姐姐为了救您,后背和腰腹都受了重创,脊骨断了,脏器也出血,眼下还在昏迷着。”
沈霁的瞳孔猛然收缩,急忙问着:“太医怎么说的?”
“太医说,霜惢姐姐伤的虽然重,但好在命总算保住了,只是要受许久的苦养伤,这段日子恐怕都不能侍奉您了。”筠雪偷偷用手帕擦眼泪,“幸好小主和您的龙胎没事,不然霜惢姐姐定是要伤心死了。”
听到霜惢没事,沈霁的心里总算放松了些:“霜惢身边多派几个人去照顾,用最好的药,缺什么一应告诉我,或只管去内侍省要,务必治好霜惢。”
“是。”
筠雪伺候她喝完药后便退了出去,可沈霁的心口却始终松快不起来。
她险些没了孩子,霜惢为了救她重伤,玉雅涉事被降位幽禁。
这样冷的寒冬,处处冰天雪地,霜惢和她虽惨,好歹有吃有喝,有人照顾,保住了一条命。
那如今的玉雅,又要怎么过?
第57章 57. 057 癫狂
“班采女, 今时不同往日了,您的饭菜用度一应都要缩减,如今这些,已经是奴婢千方百计求来的了。”
一双女人的手出现在视线里, 十分不耐地将一个托盘推过来。
昏暗的房间里, 连一盏烛火都没人点,托盘里的晚膳是一碗糙米, 一碟馊酸的青菜, 便是下人吃的都比这个好。
早上从凤仪宫被带回玉荷堂幽禁后,她哪儿也没去, 一直怔怔坐在屋子里出神,她因为涉嫌谋害林贵妃和玉贵人被降位禁足,身边的宫女只留下一个从前做粗使的。
从前玉荷堂清幽雅致,虽她位份低些,可到底有陛下的宠爱和玉姐姐的帮衬, 无人敢对她不敬, 吃穿用度一应俱全,都是上好的。
现在一夕失势,下场便这般凄凉。
木门被重重拉上, 进来送饭的宫女扭着腰肢走出去, 嫌弃的拍拍手:“这玉荷堂现在和冷宫有什么区别, 里头这么多人都遣散了,偏留我一个人在这守着, 真是晦气。”
“区区一个民女出身, 也敢不自量力攀扯林贵妃和玉贵人,也不知是哪门子的丧门星,如今禁足, 怕是这辈子都不能复宠了。我可不能一辈子耗在这儿,得想个法子离开这儿才行……”
宫女鄙夷的声音越来越远,她的心好像也越来越冷,越来越麻木。
被陛下处置后,底下的下人们知道她怕是不能起势了,便偷偷瓜分了她的炭火,克扣了她采女中该有的份例,对她百般敷衍折辱,可她什么都做不了,也什么都不能做。
冰天雪地里,玉荷堂的屋子这样冷,好像门窗缝隙都在漏风,冷得似乎骨头缝里都是吃人的冰,汲取着她身上的每一寸温度,让她虽然一动不动坐着,浑身却在不停打颤。
日落月升,屋子彻底黑下来的时候,好像连一颗砰砰直跳的心也冻得硬了。
姐姐从前常说宫中拜高踩低,见风使舵是常有的事,可她虽然听了,却从未感受过这是什么滋味儿,今日却是彻彻底底感受到了。
她会落到这个下场,和林贵妃分不开关系。
今日一桩桩一件件,连贯套落下来,打得她毫无招架之力,让她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