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茸兔
她天真的以为是自己早有预谋抓到了宁露,能顺势揪出林贵妃帮助姐姐,可终究是她太蠢,太天真,心机太浅,不曾想过宁露从头到尾所作所为,全都在林贵妃的计划之中。
这些事不会这么巧,是她班玉雅从一开始就在别人的圈套里,就等着她跳进去呢。
她就这样傻乎乎的跳了,上了林贵妃的当,一举将她从云端打入了地狱,甚至还挑拨了她和玉姐姐之间的关系。
林贵妃,你好狠毒的心。
班玉雅的眼泪在黑暗中缓缓流出,她冻僵的手轻轻一动,不慎碰掉了筷子,“啪嗒”一声格外清脆响亮,好像是她尊严碎裂的声音。
在这漆黑的夜晚,她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看到窗户口照进来的薄薄月光。
今日是大年初一的夜晚,不知多少人在寝殿内谈笑,说话,用可口的晚膳,林贵妃恐怕也正得意,除了她这样一个跟在玉贵人身边的宠妃是多么快活。
唯有她,下场凄惨。
外面风大,玉荷堂门口值守的两个侍卫怕冷,偷偷跑到寝殿门口上值,其中一个掸掸身上的冷气,瑟缩着抱肩埋怨:“要不是宫里头出事,怎么也轮不到我在这儿受罪吹风,好好的大年初一,别的兄弟们不上值的都回家了,老婆孩子热炕头多舒服,就咱们兄弟俩倒霉,刚好出这档子事。”
“你还是小点声吧,你怎么知道里头的那个睡着还是醒着,万一哪天得势记了仇,没你好果子吃。”
“本就是一个出身低微的御女,如今得罪了林贵妃和玉贵人被陛下贬为采女,又禁足在这,她听见又能怎么样?宫里妃嫔数十,不惹事的都不见有陛下几分恩宠,她眼下犯了大事,日后还能成什么气候,恐怕等风头一过,就会有人来收拾掉她了。”
“你说的也是,不过这班采女素来听说和玉贵人关系要好,怎么会这么想不开陷害玉贵人和林贵妃呢,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偏生被嫉妒蒙心,后宫的女人真是不可小觑。”
“是啊,本以为玉贵人从她手里逃过一劫,谁知还是从步辇上摔下来,听说昏迷了好久,又惊动了陛下和皇后娘娘,这会儿也不知道醒没有。”
姐姐……从步辇上摔下来了?
班玉雅绝望黯淡的眼睛在听到玉贵人摔下步辇的消息后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怎么会这样,她今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够除了林贵妃让姐姐安心,如今她被禁足是她技不如人,可为什么到最后还是连累了姐姐?
班玉雅满脸泪痕地摸黑起身,跌跌撞撞走到门前,一把将屋门打开,吓了门口两个碎嘴的侍卫一跳:“你们方才说玉贵人从步辇上摔下来了,此事可真?玉姐姐如今怎么样了,腹中的孩子可还好吗?”
大晚上的好容易躲个懒,却被班玉雅吓了一跳,那侍卫吓得不轻,登时没好气又心虚地挪后两步,说着:“玉贵人从步辇上摔下来是宫里人尽皆知的事,我们自然不会随意编造。班采女如今被降位,又禁足在玉荷堂里,怎么还要关心玉贵人之事,若是被陛下知道了,咱们都没有好下场。”
一边说着,那侍卫就要合上门扉将班玉雅重新关回屋子里去,不欲跟她多说。
班玉雅还没听到玉姐姐的消息,死死扒着门沿不肯松手,屋内漆黑一片,唯有廊下有一盏微弱烛火,被狂风吹得七零八散。
那侍卫本就心虚,低头一看班玉雅通红着眼,直直看过来的模样好似恶鬼一般,也不管他言语中有所难听,一字一句道:“玉姐姐如今,究竟怎么样了?”
“我们怎么知道,单这个消息还是来玉荷堂上值的路上听说的,要不是因为陛下有令,我们二人必须要在此处值守,此时我们该在宫外过年,还请班采女莫要为难我们。”
这会儿班玉雅的神色颇有些骇人,眼下虽是落魄,可眼中的死寂却让人不敢直视,总觉得随时要死了似的,说话的侍卫自知是当着面说人家坏话,加之自己正在玩忽职守,心虚慌张之下,说话语气算不得客气,边说边急把她推回去。
一时用大了力气,一把将班玉雅推到了地上,重重的“噗通”一声,不知是磕到了哪里,她半晌没爬起身。
听不到里头的动静,推人的侍卫吓得手都抖起来,生怕是自己失手推死了她,慌慌张张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旁边的人也骇住了:“怎么回事,这么场时间都没动静,不会是死了吧?我说你也太放肆了,不管怎么样她好歹是陛下的嫔妃,你心里有怨气也不该这么野蛮。”
“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用,赶紧看看是怎么回事吧。”
两人将廊上的宫灯取下来照着,推开门进去,小心翼翼地摸黑问着:“班采女,您可还好吗?我方才是一时情急,生怕惹了祸事,您可千万别忘心里去啊,我在这给您赔不是了。”
“班采女……?”
说话那人后头的话还没说完,却突然感觉脚边有个什么东西动了下,往他身上一扑,使劲从他身上扯下了什么东西,他吓了一跳赶紧拿着灯去照,就看见是班采女手里攥着他身上的香囊,正幽幽的看着他。
“从今天开始,你们俩都得听我的话,不然我就拿着这香囊叫人,说你们两人意图奸杀我。”
班玉雅的神情幽冷,带着不死不休的决绝,缓缓道:“宫中女子最爱惜容貌,我这么说,没有人会不相信我,就算我今日失宠于陛下,可我一日是陛下的女人,就终生是陛下的女人,只要说出去你们染指嫔妃,大不了咱们一块死。”
两个侍卫瞠目结舌的看着班玉雅连连后退,不成想她竟然会如此狠毒,这般豁出去,连自己女子的颜面都不要了!
疯了,真是个疯子!
女子清誉素来最是紧要,宫中嫔妃就更是如此,陛下乃是天子,岂有人敢给陛下戴绿帽子,那是沾都不敢沾上的。
男人在这方面素来多疑,视女子贞洁最为要紧,要是班采女真的这样喊人,恐怕他们三个都要五马分尸!
“我知道你们侍卫是轮班制,明日一早就会有人来换你们的班,我要求不高,不会让你们做为难之事。只要你们听我的话,等我被放出去之日,自然会将香囊还给你们。”
她说话的时候神情可怖,冷静的仿佛是一具尸体,这两个侍卫也不是第一次在后宫走动,从来只听说班采女小有恩宠,性情和顺胆怯,还从未想过她会是这样癫狂的人。
眼下东西被攥在她手上,她只要一喊人,门外巡视的人就会立刻赶来,到时候他们俩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他们对视一眼,只能自认倒霉,跪下说着:“小主别急,我们听你的就是,还请您留一丝余地,咱们还想好好在宫里当差呢。”
班玉雅静静地看着他们,眼中并无一丝不忍和悲悯,身前的大门敞开,外面寒风呼啸,刮进漆黑的室内,吹起她凌乱沾血的乌发:“明日一早,我要知道玉姐姐现在的情况如何,宫中发生的大事,你们要一件件说给我听,送来的饭菜要新鲜无毒,至于怎么做到,你们自己想法子。”
“我落到这个田地,本就是半死不活的人,别心存侥幸以为我不敢。”
活着的这十六年里,班玉雅一直胆小怕事,心软愚蠢,进了宫后也是事事愚钝,全都仰仗玉姐姐的帮衬和提点,没有一件事做得好。
被人欺辱只敢自己抹泪哭,被人说闲话也只敢装作没听到,不懂御下,不善言辞,只在姐姐面前才能安心片刻。
她以为这个世界总能留给她慢慢成长的机会,她可以一步步来,能变得和姐姐一样聪慧,照顾得好自己,可她还是太蠢了。
这宫里,没人真的盼着她好,没人真的敬她半分,将她当成个人物,便是陛下,也只是把她当成闲暇时取乐逗弄的存在罢了。
一朝失势,树倒猢狲散,虎落平阳被犬欺。
连宫里最最下贱的宫人都能踩她一脚,让她受尽了屈辱,活得比狗还不如。
她现在想通了,她究竟为什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因为她心软又愚蠢,总是心存侥幸,总是期期艾艾站在别人身后等着关怀,总是得过且过事事不敢出手去做。
因为她实在太怕死。
心慈手软,胆小怕事,在这宫里没胆子的人,沦落到这一步,是咎由自取。
而她受过的所有屈辱,她都会一一讨回来,哪怕玉石俱焚。
第58章 58. 058 流言
大年初一就出了这样的大事, 陛下雷霆震怒,太后亦是牵挂不已。
皇后奉旨在次日又召集嫔妃敲打了一番,告诫后宫嫔妃恪守妃妾之德, 不要再生出争风吃醋这样的事, 总算是过了个安生年。
仔细卧床照顾了半个月后, 沈霁受损的胎象总算是平稳了下来,但还要小心将养着,陛下特许她万事以胎气为重,许不去晨昏定省, 只管在渡玉轩养胎就可。
时至元宵节,只等今日一过,这年也算是彻底过完了。
芸儿一事牵连了凌翠,沈霁老早就将凌翠打发了出去,先是秋露, 又是芸儿和凌翠, 沈霁宫中侍奉的人少了好几个。
秦渊知道后特意从御前拨了两个得力的过去伺候,一个叫青檀, 一个叫青沉。
底细清白, 又是常年在建章殿侍奉的, 走到哪儿都得脸,也没人敢在陛下身边的人身上动心思。
这渡玉轩也终于里里外外都安宁了下来。
筠雪和青檀扶着沈霁从床榻上起身, 缓缓坐在窗前的软垫子上, 低声说着:“小主小心些。”
沈霁这几日气色已经好多了, 脸色也恢复了几分红润,只是神色仍然恹恹的,算不上多喜悦。
上次那件事尽管已经过去了半个月,可她每每想起, 还是觉得触目惊心,霜惢此时仍然伤重下不得床,连玉雅也一直被禁足。
霜惢保住了命慢慢养着总能好,可让她放心不下的是玉雅。
她曾经让筠雪偷偷去看过几次玉雅,都因为值守的侍卫阻挠不得相见,也不知她现在究竟怎么样了。
一个因罪被降位禁足的嫔妃,又身份低微,宫里那些见风使舵的奴才们怎么可能给她好日子过,何况林贵妃狠毒,玉雅又是那样胆小怯弱,这次飞来横祸,说白了也是为了她,沈霁每每想起,心里总是不好受。
筠雪看着沈霁的担心的模样,低声说:“小主,今日是元宵节,宫里守卫松懈,何况奴婢之前每次去玉荷堂都是白日,那白天值守的侍卫许是怕添麻烦才不肯通融,不如奴婢今晚去一趟,给那两个侍卫送些吃食,再请他们通融,想来也保险一些。”
闻言,沈霁眼里终于有了几分神采,她点点头,嗓音放得很轻:“你说的倒是好法子。素来宫中侍卫都要轮班,总不可能人人都是无缝的蛋,你今晚做些点心,再拿一些好酒过去,至于玉雅那边,衣衫,吃食,银两,都多备一些,她总能用得上。”
筠雪点点头,轻叹一口气:“奴婢明白,等今晚天色一暗,奴婢就挑个好时候过去。”
“如今宫里许多人都说班小主嫉妒您有孕得宠,又不喜林贵妃才落得这样的田地,其实林贵妃才是那个最最歹毒的人,班小主跟您情同姐妹,又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何况班小主自承宠以来一直不缺恩宠,陛下虽不如疼您一样疼她,可以她的恩宠,有孕也是迟早的事。可恨心机歹毒之人荣宠依旧,咱们却人人遭殃。”
“奴婢曾经听说,宫中失势的低阶嫔妃往往下场凄凉,不仅衣食不饱,尊严扫地,虽是禁足,却也形同冷宫一般,从前陛下也算喜欢班小主,可一出事,还是不信她。”
筠雪边说边抹泪,低头说着:“奴婢失言,还请小主责罚。”
沈霁抬腕虚扶她一把,轻声道:“你每天看着霜惢痛苦的样子,心里为她担忧,郁郁不快,我怎么会不知道。”
“玉雅和我自幼是同乡,从前虽不亲厚,可入宫这么长时间以来,日久见人心。她对我不设防,真心对我好,我比谁都清楚,真心把她当成姐妹,所以一直拉扯着她和我在宫里,荣华与共。而你和霜惢,又是我身边最亲近信任的人。林贵妃对我们做的每一件事,我都牢牢的记在心里,绝不会忘怀一丝一毫。”
“我一定会想办法救玉雅出来,也会让人继续医治霜惢,让她好好的,完完整整的痊愈。”
筠雪郑重点点头,用沈霁递过来的帕子蘸了蘸眼泪:“是,奴婢明白。”
她起身后退出屋外去收拾今晚去玉荷堂要用的东西,恰逢此时,青檀引着几个宫人从外面不紧不慢地撩帘走进来,将取来的早膳一碟碟搁在了圆桌上。
“小主,早膳备好了,奴婢服侍您用吧。”
青檀今年二十三岁,自陛下刚登基便一直侍奉在建章殿,性子细心稳重,十分有眼力,是宫里极有脸面的宫女。
她如今被拨到渡玉轩,足可见陛下对玉贵人和腹中孩子的重视。
沈霁瞧一眼青檀,柔声道:“今日回来的仿佛比从前晚些。”
青檀福身说道:“回小主的话,奴婢今日在尚食局时遇见了季更衣身边的宫女,耽误了些时候。”
“季更衣?”
自从季语芙得宠以来就一直恩宠不断,除了大年初一沈霁动了胎气到现在这半个月,陛下常来渡玉轩看望,去其余嫔妃处甚少,可就是这一两次里头,也还是季更衣伴驾。
她性子一向冷淡,不怎么喜欢笑,和谁都不亲近,也不像是会恃宠生娇的人,何况季更衣再得宠,始终和渡玉轩比还是错了一大截,不至于和青檀发生口角。
沈霁掀眸看过去,问着:“可是出了什么事?”
青檀一五一十地说道:“奴婢去尚食局的时候,恰好瞧见季更衣身边的掌事宫女妙茵取了膳食要走,但要走的途中又遇见了陆才人身边的松桃,二人便因为一份梅花糕争执了起来。”
“此事不干奴婢的事,奴婢本应取了东西就走,可临走前被妙茵叫住,说奴婢从前是御前的人,说话最讲究一个公道,便叫住奴婢判一判是非,旁边围着看的人不少,奴婢为了尽快脱身,便听了几句。”
沈霁的眉头微微蹙起来:“梅花糕乃是江南点心,只冬日做得才好吃,季更衣的位份是不能享用的。”
青檀颔首道:“话虽如此,但季更衣的这份是陛下亲口赏下来的恩宠,若非如此,恐怕妙茵也不会来争夺了。这是陛下亲赏,加之又是妙茵先来的,奴婢便说是这一份给了妙茵情有可原,可松桃却不依不饶,说季更衣区区一个更衣,原不配吃这么好的东西,陆贵人怀着龙嗣,那才是千金之躯,又说奴婢虽然是御前出来的人,可进了渡玉轩后就变得这样不知轻重,实在是好笑。”
“陆贵人?好猖狂的宫女,”沈霁淡声说,“陛下虽说了年后开春便晋陆氏为贵人,可旨意毕竟没下来,那就还是才人,便是自家主子有孕得宠,松桃也该检点些。”
“季更衣和我虽然都出身民间,可陛下喜欢,又都是陛下的嫔妃,松桃这样言语不敬,已经是犯了大错。何况你终究是御前拨来的人,她也这样不客气。”
青檀微微颔首,语气很平静:“奴婢虽然是陛下从御前拨来的,可毕竟只是宫女,便是宫女之间发生口角也实属常见。可松桃仗着主子有孕,在尚食局出言不逊,又对陛下御赐之物出手争抢,言语中不敬季更衣,更对小主含沙射影,是大不敬之罪。”
“此事尚食局的宫人都瞧见了,冤枉不得任何人。奴婢便提点了几句尚食局的人,让她们将这话传出去,想来不用几日,陆才人恃宠生娇,御下不严的流言就会传到陛下的耳朵里了。”
这话说的令沈霁颇为侧目,不由得抬眸深深看过去一眼。
青檀和青沉是陛下派来的人,定不会在她的饮食中动手脚是不假,可是否忠于沈霁,她却不敢保证了。
她们在御前侍奉几年,是陛下的眼睛,如今在自己身边,虽然说是为了照顾她的龙胎,可同样也让沈霁觉得自己身边多了陛下的眼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