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茸兔
他那时候整整跑了渡玉轩一个月,心中的愧疚和心痛,不就是此刻用的吗?
沈霁心中的那一丝忐忑烟消云散,平静的很,只等着进到建章殿内听听陛下究竟要做什么。
从太液池一路到建章殿需要不短的时间,陛下半个字都不曾说过,她的步辇跟在陛下侧身后也是半句不提。
谁知绕过梨林要上宫道的时候,前头一直不说话的陛下却抬手示意宫人停下。
此处在春澜宫边上,沈霁抬起头看过去,正有些不明白,却见陛下骨节分明的手指缓缓敲了几下扶手,随后转过头来,淡声下了命令:“将三皇子抱回宫里去,不必跟着朕去建章殿。”
她稍一迟疑,说着:“是。”
陛下有令,沈霁虽不理解,但自然也是遵从的,她轻柔俯身将孩子递给旁边走上前的乳母,又给身侧的霜惢递了个眼神,待霜惢和乳母们走远了,才捏着帕子垂眸道:“今日一事子昭也受了些惊吓,幸而陛下体恤让他早早回宫去休息,否则还不知会不会在建章殿哭闹起来呢。”
“你养孩子,朕一贯是放心的。”
秦渊深深看了沈霁一眼便转回了头,沉声道:“走吧。”
收回目光那一瞬间,沈霁恰好抬眸对上陛下的眼睛,不禁蹙起了眉头。
那一眼里头蕴含的情绪,绕是她也有些读不明白。
失望,愤怒,悲伤……和一丝隐藏极深的脆弱,都是她不曾见过的。
陛下在她面前一贯是冷静寡言,言行淡定的,除了不悦,这般情绪外放的时候,连她也觉得有些意外。
说了这几句话后,陛下又再次缄默不语,直到御驾和她的步辇到了建章殿的玉阶之下,两人迈步回殿内的时候,他才沉声说道:“都在殿外候着,不许擅自入内。”
张浦愣了一下,看见陛下的的神色,才赶紧躬身应道:“是。”
他赶紧示意底下的人都围在周边伺候,不要进去打扰陛下,又瞧了一眼跟在陛下身边的玉嫔,心里掂量着,也猜到了几分。
今日林贵嫔掌掴恪美人这事闹得沸沸扬扬,极为僭越失礼,又言行举止疯疯癫癫,陛下的心中不知道有多生气,可到底是有青梅竹马之谊的,闹到这地步难免失望,陛下再尊贵也是男人,身边总要有个可心人哄着陪着才好。
那会儿生育了大皇子的庄妃娘娘也在边上站着都未见陛下传召,也就玉嫔主子能有这份跟着陛下来建章殿的殊荣了。
张浦侍候着陛下一直到建章殿门口,待大门一闭,便站到了边上守着。
巨大的殿门缓缓合上,沈霁稍稍转头看向门的方向,随着声响,青天白日下,外面的一片晴朗明昼被尽数隔绝。
殿内的龙涎香正烧着,芳香顺润的木质味道掺着不易察觉的甜美琥珀香,混着方才入殿的一阵冷气,甘冽清心。
她转过头,正准备开口说话,却见一个高大的明黄色身影径直欺身过来,将她紧紧的抱住。
“陛下?”
沈霁怔了一瞬,完全不曾意料到这会儿所发生之事的她身子有些不自然的僵硬,陛下的身上的冷香和特有的气息萦绕在鼻尖,将她抱得很紧很紧,想将她揉碎了融入骨血里一般。
“别动,让朕抱一会儿。”
只要一想起林氏,秦渊便觉得气血翻涌,让他格外不痛快。
这种不痛快除了生气,除了愤怒,还有不可置信,始料未及,和仿佛是第一次相见的陌生。
他和林贵嫔年少时相识,一同度过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纯粹时光,纵使知道她娇纵跋扈,知道她诸多缺点,可她也一心爱慕着自己,对自己言听计从,百依百顺。
曾娇憨可爱,也曾宜喜宜嗔,他宠着纵着,除却情谊之外,也喜欢她在自己身边的模样。
不过短短几年,竟变成今日这个样子。
癫狂,狠毒,言行无状,目中无人,自以为是,浑然不见当初的林璇玑。
他虽忌惮不喜林氏近年作为,可当初贵妃该有的体面也都给了,更是对她一再宽宥,可这几年来她愈发变本加厉,竟会变成今日这样。
今日种种,让他心惊恼怒,却更让他感到陌生心凉。
后宫嫔妃数十,他向来看得很淡,甚少把哪个女人看得有几分重要。
从前也就只有皇后有敬爱,林氏有宠爱,她们俩跟着自己最久,情分不同,到底最特别些。
可那几分情谊,也都被林氏一点点消磨干净了。
回建章殿这一路上,秦渊表面阴沉冷静,心中却很不平静,可他是天下的帝王,是九五之尊,这份不平不能对任何人讲,更不能流露在外。
唯有看到沈霁的时候,胸腔里喧嚣着没有出路的情绪才有了喘息的口子。
如今有了她,此刻秦渊不得不承认,她比旁人,甚至比皇后,比当初的林氏都要重要些。
她是心安,是归宿,是一夜又一夜的美梦,是他见了就能安稳的人。
怀中的美人身量纤细,仿佛再用些力就能折断般易碎,秦渊紧紧抱着她许久,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她或许会痛,无声无息的松了力道。
“朕是不是弄疼你了?”
身上钳制的力道终于松了些许,沈霁缓缓抬起酸痛的胳膊回抱住陛下,却不明着说,只柔声道:“陛下没事了就好。”
她素来都是这么温柔懂事,让他怜惜的。
秦渊的嗓子干涩,在她颈窝摩挲了两下,沉默许久,才放轻了声音,哑声道:“她从前不是这样。”
“朕和她少年相识,当歌纵马,同檐习书,也曾有过一段很好的岁月,可现在怎么会变成这幅模样。”
沈霁微微一怔,环抱着陛下,听他这番话,却也沉默了几个呼吸。
从她刚入宫的时候就知道林贵嫔从前十分得宠,是林氏嫡出的女儿,千娇百宠,金尊玉贵,还和陛下从前有青梅竹马之谊,最是难惹,而林贵嫔最为骄傲和看重的也是这些。
可陛下也许不知,沈霁这些身处后宫的女人却知道,林贵嫔爱慕陛下,将陛下的宠爱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她厌恶和嫉妒所有分走陛下宠爱的女人,见不得任何人比她得宠比她过得好,在宫里这几年作威作福,心狠手辣。
虽沈霁也恨不得她死,可平心而论,林氏归根到底想要的不是她们的命,不过是陛下一心一意的爱而已。
但这想要的东西说小也小,只是一个人全心全意的爱慕,可说大也大,又是这世间最不可能独自拥有之物。
她得不到陛下的心,又不愿意恨陛下,只能恨她们这些分走陛下的人。
可宫里的女人只会越来越多,恨便恨得完吗,不过是作茧自缚而已。
真要恨,也该恨陛下是这天下的君主,恨后宫的制度,恨陛下后宫无数,恨陛下一颗心永远不会在一个人身上。
沈霁便从来不会把自己的一颗心都押在陛下身上,更不会爱上他。
爱一个人太苦,爱一个永远也不会只爱自己一个人的人更苦。
感情是最靠不住的,连亲情也如此,何况爱情。
她入宫从不是为了这些虚无缥缈之物,是为了权势,是为了自己的荣华。
“簌簌在民间听话本子,上头曾说由爱生怖。……许是林贵嫔太过爱慕陛下而失了分寸,终日争风吃醋,为一点细枝末节而揪住不放,愈发偏执,这才失了本心。”
“由爱生怖,”秦渊忽而捧住沈霁的脸,深深地看着她的眼睛,想要从中看出什么,“你也会如此吗?”
第97章
看着陛下那双急着探究答案的眼睛, 沈霁有一瞬的心颤,可紧接着跟来的,便是沉默。
因爱生怖, 那也是先有爱才有怖。
她从来不爱陛下,又何来生怖。
说到底,还是帝王心思。
在陛下眼中,沈霁这般乖顺听话又懂事的宠妃该是爱惨了他,所以尽管沈霁从未说过一个爱字, 陛下依然会觉得她是爱他的, 就如同林氏一般,是那么情真意切。
可惜, 沈霁从未爱过陛下,更不会让自己爱上一个帝王,走上林贵妃这样的老路。
林氏纵然可恨, 纵然因为爱而失去理智,做出许多伤天害理之事,可难道陛下就没错吗。
不是他后宫无数, 不是他打压忌惮, 不是他对林贵妃也诸多权衡吗。
帝王之爱实在可笑, 做不到一生一世一双人却要女子守贞,做不到纯粹爱护却要女子初心不改, 若因爱生怖, 便是万万不该。
沈霁只觉得有意思极了,也实在同情不起来陛下此刻的感受。
她从小到大不被人爱,从不信这世间有至真至纯的爱意,连亲生母亲都想让她攀附权贵以换荣华富贵,何况从小素昧平生的男人。
便是帝妃之间, 也是男女之间逢场作戏,暧昧寻乐,更别提什么爱情,林氏痴心才落得这个下场,休想她也这样。
但道理虽是如此,可陛下想听什么,沈霁却清楚的很。
这个世界上的男人既薄幸又愚蠢,既刻薄又寡恩,却又希望女子三从四德,痴心一片,陛下虽是天子,却也是个男子,不能免俗。
尤其此时此刻,他想听什么,沈霁都会说给陛下听。
沈霁抱着陛下,踮踮脚吻了上去,柔媚清澈的眸子里泛着盈盈泪花:“陛下,懂爱方知克制,这世间万物,无一不是如此。”
“簌簌不会如同林贵嫔一般迷失本心,丢了自我,只会好好侍奉陛下左右,为您纾解开怀。”
秦渊喉结一滚,眸中深刻的情绪被她的主动染上几分欲色,捧着她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
“欺君可是大罪。”
抵额相对间,沈霁难抑的喘着气,仰首紧紧攀着陛下的身子,他嘶哑发紧的嗓音徐徐荡在耳边,似动情,又似威胁,好像是信了,但又怕她作伪。
堂堂九五之尊的天子,竟会因她小小女子的一句话而患得患失。
她自然是没有欺君的,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曾欺君,是陛下自己以为她深爱着他罢了。
身为嫔妃,一辈子只能有这一个男人,侍奉在陛下左右无不尽心也是应当的,反正都要在陛下身边一辈子,爱不爱的他又怎么会发现,不打紧。
她馥软的身子贴着陛下,如一株只能依附于他这棵参天大树的丝萝一般,柔弱却缠人,娇声说着:“簌簌的一生都在陛下身上,如何欺君,怎会欺君。”
“您是天下之主,却也是簌簌的夫君,簌簌的一颗心都跟着陛下走了。”
秦渊听得情动不已,再耐不住,将她打横抱起,大踏步走进寝殿内,搁在了床榻上:“妾如丝萝君为树,你乖顺懂事,在朕的心里与旁人不可比拟,朕会一直待你好,你也可安心。”
沈霁双颊酡红,足尖大胆地勾在陛下胸前,嘴上却柔柔说:“青天白日,陛下要白日宣/淫吗?”
“朕想何时,还轮得到旁人置喙?”秦渊一把攥住她小巧玉足,帷幔缓缓落下,春色盈室。
一个时辰后,陛下叫水,一直在外头候着的宫女们才低着头进殿内伺候。
沈霁娇弱无力地支起半边身子,露出锦被下一片光滑白皙的肩背,侧着头问起身被侍奉着清洁更衣的陛下,娇懒问着:“陛下又要去批折子吗?”
“今日处理林贵嫔和恪美人一事耽搁了太久,回宫后你又陪了许久,时辰已经不早了,朕身为国君,自然不能懈怠政事,”秦渊边被人侍奉着穿戴边回眸瞧了眼榻上美人,见她姿态婀娜美好,回眸一眼带着无边春色,想起方才缠绵许久,淡沉的嗓音染上几分戏谑,“怎么,舍不得朕?”
此时御前的宫女们都还在,虽一个个低着头不会乱看乱说,可到底是几个活生生的人瞧着,陛下的嘴怎么愈发坏了。
沈霁的媚态倏然染上几分娇羞,忙拉了拉滑落的被角,缩进被子不愿见人:“陛下说什么呢,嫔妾可不是……!”
她闷着声儿从被子里传出来,颇有几分娇憨可爱:“都说了,陛下果真是登徒子。”
秦渊无言的扯唇轻笑,眉眼终染上多了几分愉色,不久前因林氏而起的愤怒和失望也被抹平了大半。
穿戴完毕,他抬手理着袖口,走到床沿去戳她藏在被面下鼓起的包,漫声:“朕要去批折子,你多赖会儿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