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棠欲醉 第122章

作者:糯团子 标签: 天作之合 古代言情

  白芷轻声:“姑娘,奴婢……”

  声音戛然而止。

  槅扇木门再次被人推开,缂丝屏风后转出一道颀长影子。月白色宝相花纹织金锦长袍若隐若现,白芷当即噤声,福身请安。

  一声“见过陛下”还未出声,沈砚眼皮轻抬,淡淡轻瞥白芷。

  白芷心领神会,躬身退下。

  雅间窗前设一方镂空雕花木板,其上或贮美人瓢,或设炉瓶三事。

  案上香炉燃着安神香,青烟未尽。

  宋令枝倚在贵妃榻上,三千青丝挽着一根细细的玉簪,眉若山月,唇似胭脂。

  纤细瘦弱的手腕轻垂在榻边,许是睡昏了头,宋令枝翻身,整个人差点从榻上摔下。

  一只手忽的伸出,及时托住了宋令枝半张脸。

  宋令枝纤长睫毛扑簌,落在沈砚掌心。

  温热气息贴着沈砚手心,宋令枝睡得熟,不知今夕何夕。

  长长鸦羽睫毛覆在眼睑下方,美目轻阖。

  沈砚低垂眼眸,如墨眸子沉沉,波澜不起。

  他目不转睛盯着宋令枝。

  日渐西斜,众鸟归林。轻盈薄透日光自窗前移开,霎时,房中陷入一片昏暗。

  案上的安神香只剩丝丝缕缕的青烟,宋令枝鼻翼耸动,一只手抬起,轻揉眼睛。

  入目所及,是一串沉香木珠,淡淡的檀香味萦绕。

  再往上,是沈砚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

  遽然惊醒,宋令枝眨眨眼,恍惚间以为自己尚留在梦中。

  她猛地扬起脸:“陛下……”

  昏暗在二人身后蔓延,满头乌发轻垂,青丝从沉香木珠上轻轻掠过。发丝勾住了珠子,宋令枝瞪圆眼珠子,情急之下,竟是怎么也解不开。

  脸颊还贴着沈砚掌心,宋令枝自沈砚手心抬起脸,纤长睫毛颤若与翼。

  气息凝滞,宋令枝怯生生抬起眼,一双宛若秋水眸子惴惴不安。

  暖阁悄无声息,青烟散尽,只余似有若无的熏香残留。

  宋令枝一手撑在榻上,一手抚过青丝,指尖碰上沉香木珠的那一瞬,忽听沈砚轻声。

  “枝枝可曾听过西域的藏珠?”

  宋令枝身影稍顿,缓慢抬起眉眼。西域的藏珠,她自是听过的,传闻藏珠是用亲人火葬后的骨灰制成。只是不知沈砚怎的无缘无故……

  呼吸稍僵,宋令枝惊恐万分垂下眼,目光在木珠上多停留一瞬,心中的惧怕便多添一分。

  她嗓音喑哑,似是难以置信:“这、这是……”

  不寒而栗,惊惧遍及四肢。

  宋令枝脑中转得飞快,是何人的骨灰?

  西域人用的是亲人的骨灰做珠,沈砚呢?沈砚的亲人,无非是先皇……

  沉香木珠近在咫尺,珠子圆润光滑,纹理细腻。

  晃神之际,宋令枝以为自己看见了先皇的脸。

  后背寒意渐起,宋令枝眼皮眨动飞快,惊恐往后退去。

  她仓皇失措:“……是、是先帝的?”

  沈砚轻描淡写:“是你的。”

  眼中的不安逐渐褪去,宋令枝面露怔忪,视线再次落到那串沉香木珠上,疑虑渐起。

  沈砚抬手,指腹漫不经心掠过宋令枝眼角,垂首俯身:“枝枝莫不是忘了,当日落在陵园的棺木……”

  宋令枝睁大眼睛,脱口而出:“陛下说了不追究的。”

  沈砚喉咙溢出一声笑。

  宋令枝敛眸,贝齿咬着下唇,迟疑开口:“这珠子不好,我再送陛下其他好的,可好?”

  沈砚眼中淡漠冷冽,他轻哂:“……和那弗洛安公主一样?”

  宋令枝当即道:“自然是不一样的。”

  她抬眼,一双忐忑杏眸落在沈砚眼中。

  四目相对,沈砚漆黑瞳仁晦暗不明。日落西山,云影横窗。

  长街上人头攒动,不时传来小孩的嬉笑玩闹。

  暖阁悄无声息,落针可闻。

  沈砚的目光似多了分量,沉沉落在宋令枝身上。

  四肢僵硬,宋令枝大气也不敢出,只一瞬不瞬盯着人。

  半晌,伴着萧瑟秋风,一声“好”在宋令枝耳边轻轻落下。

  宋令枝如释重负。

  .

  夜里下了几滴雨,如今土苔润青,苍苔浓淡。

  白芷撑着油纸伞,穿过湿漉长街,踏进客栈,自有婆子上前,接过白芷手中的油纸伞。

  满身的水雾拿丝帕拂开,白芷提着攒盒,轻推开槅扇木门。

  画案前,宋令枝伏首垂眸,拢着的眉心似染上一层化不开的烟雾。

  白芷笑着上前:“姑娘且歇歇罢,便是考状元,也没有这样不分昼夜的理。”

  自那日说要给沈砚送手镯,宋令枝不知废了多少张稿子。繁琐的沈砚嫌弃笨重,轻巧的沈砚嫌弃敷衍。

  宋令枝连着两夜睡觉做梦,梦里都在为沈砚作画。

  她一手揉着眉心,余光瞥见白芷手上提着的漆木攒盒,好奇笑道:“今日怎的这么快就回来了?”

  莫掌柜说的那家蜜饯铺子果真生意红火,往日白芷去,都得在门口等上半个多时辰。

  白芷亦是不解,她笑笑:“奴婢也不知,那掌柜说姑娘那份早早备下了,直接取走便可。”

  宋令枝指尖一顿:“前几日岳统领也去了,想来应是他交待的。”

  白芷唇角抿平,忽然觉得手上的攒盒看着碍眼:“若真是如此,那奴婢宁可在铺子前等上一个时辰,也不要它。书上不是常说,不食、不食……”

  她皱眉思忖。

  宋令枝笑着补上:“不食嗟来之食*。”(选自《礼记》)

  白芷笑着连连点头:“是这个理没错了。”她低声嘟囔,“奴婢本来还想着,这几日总算见不到那个人,没想到竟在这碰上了,真是晦气。”

  宋令枝这两日足不出户,她好奇:“岳统领这两日不在?”

  白芷颔首,又压低声,轻凑到宋令枝耳边:“奴婢听说,他们在寻玉寒草,这两日楼下只有一个婆子,其他人都不在。”

  玉寒草难求,且长在深海之中,寻常人自然不识得,想来岳栩是为着这事,所以这两日都不在。

  白芷掩唇:“奴婢还听人说,陛下悬赏了十万两赏金,因这事,街上这两日都冷清许多,渔夫都忙着出海寻玉寒草了。”

  可惜玉寒草只有画像,寻常百姓认不得,更不懂它的习性,只能靠运气。

  白芷低眉:“若早知那玉寒草这般金贵,奴婢先前煎药,定当沐浴焚香,在佛前求菩萨庇佑姑娘……”

  宋令枝笑睨她一眼:“何时和秋雁一样,学得这般油嘴滑舌了?”

  白芷笑笑:“奴婢说的可都是真话,哪里敢骗姑娘。”

  眼角瞥见案上的茯苓八宝糕,白芷唇角笑意稍敛,怎么看都觉得不顺眼。

  眼不见为净,白芷捧着攒盒,拿出去赏给奴仆婆子:“罢了,奴婢再出去一趟,谁要领他的情,不过是多等一个时辰罢了。”

  宋令枝粲然一笑,无可奈何:“我也不是非要吃那茯苓八宝糕,明日再吃也无妨。”

  白芷:“那也不行,若是陛下明日回京,姑娘岂不是再也吃不到了。”

  话落,惊觉自己说错话,白芷连声告罪。

  宋令枝摇摇头:“无碍,你说的也在理,去罢。”

  白芷满脸愧疚,讪讪:“姑娘……”

  宋令枝不以为然,弯唇笑道:“去罢,若是晚了,可是买不到的。”

  白芷再不敢耽搁,匆匆领命而去。

  ……

  雨丝摇曳的长街,一辆马车缓缓驶过,朝海边行去。

  墨绿车帘挽起,入目先是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沈砚俯首。

  一身金丝滚边象牙白暗纹长袍,他自岳栩手中接过油纸伞,眉目冷峻。

  “那渔夫说的,就是这一处?”

  岳栩躬身:“是。”

  悬赏十万,确实有渔夫寻得玉寒草,岳栩先前也曾查验过。

  岳栩抱拳:“属下照着书上所说,又找了弗洛安宫的旧宫人,那确实是玉寒草无疑。只是那渔夫实在古怪,说是要亲眼见着主子,才肯交出那玉寒草。”

  海浪翻滚,波涛汹涌。咸湿的海水不住拍打着礁石,海风迎面,侵肌入骨。

  阴雨连绵,乌云密布。

  海滩上落满沙子,岳栩亦步亦趋跟在沈砚身后:“主子,前方那个茅草屋就是了。上回属下来,那渔夫也是约在这见面。”

  沈砚忽的驻足,手中的沉香木珠留在客栈,如今留在手上的,只剩那一方青玉扳指。

  他面色渐沉,青玉扳指在指尖拨动,沈砚一双剑眉稍拢,黑眸冷若冰霜。

  “那渔夫……为何会知你不是玉寒草的买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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