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棠欲醉 第161章

作者:糯团子 标签: 天作之合 古代言情

  孟瑞拂袖,松垮的袖子抚过眼角,不知擦去的是泪水还是雨水。

  宋令枝找到人之时,孟瑞正坐在檐下栏杆边上,隔着雨幕,同一株芭蕉哭诉。

  “三皇子,臣、臣对不住你。”

  孟瑞双眼朦胧,泪如雨下,哀哀戚戚。

  恍惚间,他好似又回到了那个雪夜,看见沈砚跪在茫茫大雪之中。

  雪花落在他肩上、落在他眉眼。

  身上唯一御寒的鹤氅被玄静真人以挡灾二字收走,稚童单薄的身影在雪中瑟瑟发抖。

  “臣该、该拦下那个天杀的道士,不该让您吃下销金散。”

  “命格,该死的命格。”

  “您是天潢贵胄,才不是什么挡灾、挡灾之人。”

  “臣又食言了,又没治好你。如今、如今玉寒草、玉寒草没了。”

  孟瑞显然是吃醉了酒,抱着芭蕉嚎啕大哭。

  秋雁和白芷面面相觑,听不懂孟瑞所言何意,唯独宋令枝怔怔站在原地。

  她眼中震惊,未来得及问出口的问题也在此刻有了答案。

  丝帕紧紧攥在掌心,眼眸惶恐震动。

  “白芷,替孟老先生取解酒药来,我有话同他说。”

  “还有——”

  宋令枝抬眼,一双杏眸清冷凌厉,“今日之事,谁也不许往外透露半字。”

  ……

  秋霖脉脉,空中水汽弥漫。

  乾清宫内杳无声息,亮如白昼。

  紫檀嵌玉理石上设着炉瓶三事,长条案上供着银火壶。

  地龙烧得滚烫,寝殿不见半分凉意。

  沈砚一身金丝滚边象牙白圆领长袍,烛光跃动在他眉眼。

  那双冷冽眸子深沉如水,犹如万年寒冰。

  案几上的奏章堆积如山,沈砚一手执着毛笔,在纸上挥墨。

  “陛下这几日越发阴晴不定,就连岳统领也被赶出乾清宫。”

  “陛下不让任何人近身,往日还肯让老夫针灸,如今也不肯了,药也不再吃了。”

  “说起来,老夫有一言,不知该说不该说。陛下如今病入膏肓,且先前又拿自己的身子试药,只怕华佗再世,也救不了了。”

  “他本就看不见,且戒心又重,老夫也是万分无奈。”

  “少时空有一腔热血,自以为能救死扶伤,不想却连连失言。真是愧对、愧对这一身医术。”

  窗外雨声滂沱,孟瑞的哭声犹在耳边。

  寝殿幽幽,唯有烛光晃动。

  若非怕他人知晓沈砚眼盲一事,这殿中的烛光,怕是灭了也无妨。

  宋令枝定定站在原地,四肢如灌了铅,怎么也迈不动脚,往前挪动半步。

  案后的沈砚一手撑在书案上。

  少顷,毛笔轻搁在笔架上,分毫不差,看不出任何端倪。

  他起身,宽松的广袖轻拂,衣袂松垮,差点自烛光之上拂过。

  宋令枝蓦地睁大双眼,下意识想要脱口提醒。

  只一瞬,那道衣袂已轻轻自烛光之上拂过。

  烛影晃动,昏黄的焰火并未烧着沈砚的衣袂。

  宋令枝捂着心口,无声松口气。

  她眼中的水雾仍在。

  怕唇齿溢出声响,宋令枝贝齿紧紧咬着下唇,不敢发出任何动静。

  雨声依旧,窗外竹影摇曳。

  她看着沈砚一步步越过书案,看着他一步步上前,昏黄烛光落在他身后。

  沈砚一双黑眸沉沉,凌厉的眼睛低敛。

  再有两三步便是台矶,宋令枝目光一瞬不瞬落在沈砚身上,不自觉跟着人往前。

  衣裙翩跹,连何时拂到身后高几上的汝窑美人瓢也不知。

  眼看那美人瓢就要落地,宋令枝眼疾手快,俯身匆忙抱住。

  惊魂未定之余,沈砚已步下台矶,和宋令枝不过一尺之距。

  熟悉的檀香蔓延在鼻尖,宋令枝双手抱着汝窑美人瓢,侧目凝眸。

  寝殿静悄无人耳语,秋风轻拂在二人中间。

  宋令枝别过眼睛,悄然将美人瓢扶正。

  耳边倏然落下一声叹息。

  下一瞬。

  沈砚忽然侧身,不由分说伸手,将宋令枝揽入自己怀中。

  那声叹气伴着温热气息,落在宋令枝颈边。

  他嗓音清冷,宛若窗外秋雨。

  “……宋令枝,你是想站上一整夜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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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便是死,他也要宋令枝记上一辈子

  夜雨潇潇, 雨幕清冷。

  秋风飒飒掠过窗子,紫檀嵌玉书案上宣纸吹落一地,纸张散落在脚边。

  借着盈盈烛光, 宋令枝清楚瞧见纸上的一字字。

  字迹潦草, 墨迹泅在一处。

  宋令枝俯身, 目光低垂,视线在纸上一点点掠过。

  一双宛若秋水的杏眸水雾氤氲, 泪水滚落, 滚烫泪珠落在纸上。

  泪珠透过纸背。

  宋令枝双手轻捧过一张宣纸,她是见过沈砚的墨宝的。

  下笔矫若惊龙, 不似纸上这般随意无力。

  抬眸, 那双深沉漆黑的瞳仁又一次落在眼中。

  眼尾狭长冷冽, 如窗外秋雨凄冷萧瑟。沈砚眸色极深,细看方觉他脸色较之往日苍白孱弱。

  孟瑞说, 自己往日吃的药,都是沈砚试出来的。

  试药并不好受,或恶心昏厥, 或呕血疼痛, 或……眼盲加剧。

  沈砚先前还能勉强看见一点轮廓,如今却怎么也瞧不见了。

  嗓音哽咽, 濛濛水雾浸润着眸子,宋令枝哑着嗓:“……为什么?”

  她中的销金散不多, 且先前又吃过一回玉寒草。依孟瑞所言,除了寒症,再无别的症状。

  “孟老先生说, 他从弗洛安带来的玉寒草, 都拿来给我入药了。”

  沈砚淡声:“嗯。”

  宋令枝眼中疑虑蕴满, 即便亲眼所见,她仍觉得不可思议。

  沈砚这般凉薄无情的人,怎么可能为了自己……

  眼角的泪水一点点被人擦干,沈砚指腹落在宋令枝眼尾。

  他嗓音轻轻。

  “宋令枝,你说过,你很怕冷的。”

  在海船上,在那个细雨朦胧的黑夜,宋令枝站在甲板上。

  那夜她不管不顾,纵身一跃前,同沈砚说过的最后一句,便是——

  我很怕冷的。

  窗外雨霖脉脉,雨声叠着风声,犹如那一夜在海上阴冷森寒。

  只是这一回,沈砚站在了宋令枝身侧。

  二人之间不再是彻骨海风。

  指腹拂过宋令枝眼睫,许是看不见,沈砚动作极轻。

  宋令枝扑簌睫毛掠过他掌心,泪水滑过他指缝。

  窗外细雨飘摇,烛光晃动,二人身影落在地上。

  书案上的奏章不曾有人动过半分,先前还是岳栩念,沈砚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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