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棠欲醉 第165章

作者:糯团子 标签: 天作之合 古代言情

  宫人抬着春凳过来,药瓶七零八落散落一地。

  孟瑞半跪在地上,老泪纵横,满手都是鲜血。

  他手指颤巍巍,手中的麻沸散颤巍巍,倒在沈砚伤处。

  尖锐的利刃还亘在沈砚心口。

  孟瑞凝眸,双眉紧紧拢在一处:“不可。”

  剑身捅穿的伤处隐约泛黑,孟瑞面色一沉,冷若冰霜:“剑刃淬了毒,必须立刻拔出!”

  宋令枝瞳孔骤紧。

  沈砚本就身中销金散,如今又添一毒。

  宋令枝身子摇摇欲坠,强撑着稳住心神。

  沈砚早早陷入昏迷,可握着宋令枝手腕的手指却半分也不曾松开,如同牢固枷锁。

  手指一根一根掰开,纹丝不动。

  宋令枝跌坐在沈砚脚边,费尽力气也不曾掰开对方半分。

  双眼水雾氤氲,隔着朦胧泪水,宋令枝清楚看见伤口泛红的地方开始泛黑,如涟漪四散。

  她睁大眼睛,怔怔望着怀中面色煞白的沈砚。

  孟瑞扬起头,眼中焦灼不安:“宋姑娘……”

  宋令枝抬袖抹去眼中泪珠,咽下喉中的啜泣。

  “孟老先生,你做你的便是,我留在此处。”

  孟瑞怔忪一瞬,而后点点头:“委屈姑娘了,姑娘若是见不了血腥,也可闭上眼。”

  宋令枝颔首。

  太医齐齐跪在廊檐下首,乾清宫内外,早有金吾卫身着戎装,里三层外三层团团围住,密不透风。

  殿中宫人来来回回,双手端着温水进殿,换来的,却是一盆又一盆的血水。

  “陛下,老夫得罪了。”

  耳边落下孟瑞低哑的一声,而后他握着剑柄,双目凝重,面无表情。

  宋令枝不忍再看,别过眼。

  烛光幽幽,随风摇曳。

  案上红烛映在纱屉子上,婆娑轻晃。

  宋令枝目光落在迎风而动的烛光上,她竭力屏住耳边所有的动静。

  可还是不行。

  借着朦胧的纱屉子,她望见孟瑞佝偻的身子,望见宫人步履匆匆,端着沐盆帕子来回走动。

  长剑一点点从沈砚心口抽出,宋令枝好像听见了剑刃磨过骨肉的声音。

  她紧紧闭上眼睛,纤长眼睫扑簌,泪水滑过脸颊。

  泪珠温热,落在凄冷萧瑟的长夜中。

  终于,利剑从沈砚心口抽出。

  很轻很轻的一声,可这一瞬,却像是等了极久。

  孟瑞目不转睛盯着伤口,半刻也不敢松缓。

  他失声:“快!取滚烫的热酒来!”

  宋令枝侧目转眸,目光在撞上满地的血腥时,骤然僵滞。

  心口重重一跳。

  入目是满地血污,触目惊心。血窟窿横亘在沈砚心口,汩汩往外冒着血,止血药洒落,却好似半点药效也无。

  宋令枝怔愣在原地,瞪圆的眼珠子一动也不动。

  她直愣愣,看着孟瑞手忙脚乱,握着剪子在烛火上滚过一遭,轻轻剪开沈砚一角的锦袍。

  血肉模糊,泥泞不堪。

  宛若死人,无声无息。

  泪珠淌落,宋令枝不知孟瑞处理了多久的伤口,不知沈砚是何时被人移去内殿。

  宫人来回走动,影影绰绰。

  再次抬眸,寝殿只剩下孟瑞一人。

  天色将明,晨光穿破厚重云层,悄无声息洒落在三重檐上。

  檐角下铁马晃荡,敲碎一地的晨光。

  宋令枝倚在榻边,目光轻落在青纱帐慢后熟睡的沈砚脸上。

  孟瑞半跪在脚凳上:“姑娘守了一夜,又受了惊,还是快些歇息罢。”

  宋令枝嗓子干哑:“……他、如何了?”

  孟瑞曲膝跪地,紧拢的眉宇不曾舒展过半分:“幸好伤的不是要处,只是那剑刃淬了毒,能不能熬过去,就看……就看天意了。”

  宋令枝无力跌落在榻上。

  ……

  秋去冬来,一众宫人遍身绫罗,衣裙窸窣,款步提裙,悄声自廊檐下穿过。

  乾清宫悄然无声,静静伫立在冬日寒雪中。

  昨儿夜里下了大雪,今早起来日光满地。

  殿中鎏金珐琅铜脚炉燃着滚烫金丝炭,温暖如春。

  白芷轻手轻脚挽起猩红毡帘,悄声步入殿中,迎面热气灼灼,凛冽朔风被抛在身后。

  沈砚昏迷那会,怕宋令枝在宫中无人伺候,宋瀚远又将秋雁和白芷送入宫。

  如今过去一月有余,沈砚仍不见醒。

  临窗榻上倚着一人,宋令枝一手揉着眉心,眉宇间凝着淡淡的愁绪。

  这些时日,宋令枝不是在窗前静静坐着,便是在沈砚榻前孤坐,有时是一个时辰,有时是半日。

  白芷强挽起几分笑意,端着热茶,缓步行至宋令枝身边,轻轻将漆木茶盘搁在案几上。

  “姑娘,昨儿下了好大雪,奴婢陪姑娘到御花园走走罢?说起来,这还是今年寒冬第一次下雪呢。”

  白芷强颜欢笑,“姑娘整日闷在殿中,怕不是得闷坏了。”

  宋令枝笑着摇摇头:“你同秋雁去罢,外面冷得紧。”

  白芷轻声:“那奴婢替姑娘关了窗子?姑娘身子本就弱,若是再吹着风染上风寒……”

  宋令枝抬手挡住:“不必麻烦,过会冷了,我自己关上便是。”

  白芷福身应了声“是”,知晓宋令枝不喜旁人叨扰,又悄声退下。

  园中白雪皑皑,银装素裹。

  宋令枝一身百蝶穿花缠枝纹锦衣,轻倚在青缎靠背上。

  忽见窗外淅淅沥沥飘起雪粒子,仰头张望,天上如搓棉扯絮一般。

  宋令枝趴在窗下,一手伸出窗外,接住了一手的冷白。

  雪珠子在掌中化成冰水,冷冽彻骨。

  朔风呼啸,惊起一地的森寒冷峻。

  天寒地冻,果真是冷得厉害。指尖轻颤,宋令枝一手抱着暖手炉,半边身子探出窗外,想着将槅扇木窗掩上。

  纤纤素手轻落在窗棂上,只一瞬,指尖立刻冻得通红。

  素手缩回袖中,隔着柔软衣袂,宋令枝一手握住窗棂,往上一抬。

  窗棂纹丝不动。

  宋令枝凝眉,又往前移去半寸。

  廊檐下守着的丫鬟眼尖瞧见,踱步欲往这边走来。

  宋令枝挽唇:“不必,我自己……”

  倏尔,一人越过自己,轻而易举将窗棂往上一抬。

  槅扇木窗掩上,满园的茫茫雪色皆被关在窗外。

  落在眼前的那只手修长白净,指骨分明。

  宋令枝怔愣半晌,随后木讷着侧身,不可思议凝眸望着眼前之人。

  沈砚近在咫尺,那双漆黑瞳仁透亮平静,宛若冬日湖面,悄声无波。

  “……沈、沈砚?”

  红唇阖动,宋令枝眼中满是错愕震惊,一双眼珠子呆呆。

  孟瑞日日为沈砚把脉针灸,所言之词,除了天意,还是天意。

  沈砚命数如此,再往后,宋令枝也不再过问一二。

  只是日日看着孟瑞提着药箱匆匆赶来,随后又满怀失望而去。

  宋令枝早就不敢奢望,不曾想,竟有一日能等到沈砚醒来。

  水雾在眼中打转,宋令枝别过眼,忽而下了榻,扭头就走。

  沈砚一手将人拦在怀里,手指攥着宋令枝的手腕,就像那日受伤后。

  他嗓子喑哑:“……去哪?”

  宋令枝声音喑哑:“出宫。”

  杏眸低垂,鸦羽睫毛覆在眼睑下方,泪水氤氲着眸子。

  宋令枝侧身,赌气一般:“回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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