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棠欲醉 第166章

作者:糯团子 标签: 天作之合 古代言情

  耳边落下低声一笑,许是刚醒,沈砚声音极哑,只笑一声,胸腔立刻溢出好几声咳嗽。

  他一张脸煞白如窗外雪,五脏六腑似扭曲在一处,心口上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又一次渗出血丝。

  宋令枝当即白了眼,仓皇失措:“是不是伤口又疼了,我去找孟老先生来……”

  “不必。”

  沈砚掩下喉咙轻咳,抱着人坐在窗前榻上。

  窗外雪花渐渐,铺天盖地落了一地。

  宋令枝倚在沈砚肩上,目光下垂,轻瞥过他身前的伤口。

  虽然结了痂,然那一夜的模糊血肉在她心中却一直挥之不去。

  宋令枝低声哽咽:“你真的是个混蛋。”

  沈砚照单全收,只笑:“……嗯。”

  不冷不淡的表情彻底惹恼宋令枝,那一夜他奄奄一息躺在自己怀里,也是这般淡淡承认自己所为是故意的。

  他明明可以躲过那一剑的。

  宋令枝捏拳,一拳砸在沈砚肩上。

  沈砚撑掌接住。

  广袖轻抬,掩在袖中的手指骨节分明,瘦削白净。许是扯到伤口,沈砚皱眉凝眸。

  宋令枝声音轻轻,手中力道收走两三分:“……疼吗?”

  怎么可能不疼,那样穿破心口的伤口,犹如血窟窿,止血药洒下大半,也不见见效。

  宋令枝眼角温热泛红,隔着一层轻薄寝衣,她轻声:“……疼吗?”

  抬起的一双秋眸水雾潋滟,沈砚垂首敛眸,一双黑眸沉沉。

  他挽唇,泛白的一张脸浮现浅淡笑意。

  年幼时被母亲逼迫跪在雪地中,寝殿中暖炉奴仆被玄静真人以挡灾命格屏退,重病时被宫人强行灌入销金散……沈砚不曾喊过一声疼。

  可此时此刻,他拥着宋令枝,唇角轻轻往上一扯。

  沈砚声音低低:“疼啊,宋令枝。”

  雪花渐大,万物无声。

  宋令枝白皙手指抬至半空,指尖轻碰寝衣的那一瞬,又陡然收回。

  她嗓音压抑着哭腔:“活该。”

  沈砚哑然失笑。

  二人相拥在窗前坐了半晌,蓦地,宋令枝偏首侧目,后知后觉:“沈砚,你的眼睛……好了?!”

  ……

  寒冬腊月,冷风疾劲。

  连着下了三日大雪,雪地上的雪足有两尺多高。

  宋令枝一身莲青色忍冬纹织金锦鹤氅,扶着白芷的手,缓缓往乾清宫走回。

  雪过初霁,红梅屹立在雪中,如点点胭脂。

  秋雁好玩,特意绕远路跑去御花园,折了两三根红梅抱在怀里,兴冲冲朝宋令枝跑去。

  “姑娘,你看这红梅多俏!”

  一张脸冻得通红,秋雁眉飞色舞,眼中笑意蕴满。

  “常言道,瑞雪兆丰年,明年定是好年。”

  宋令枝笑睨她一眼,视线缓缓落在前方沈砚的寝殿。

  茫茫雪色中,一人提着药箱,披着鹤氅从乾清宫走出。

  氤氲在孟瑞眉宇间的愁苦不解难得消失,似是如释重负。

  也算是因祸得福,当初刺杀沈砚的那一剑淬了剧毒,那毒同销金散两两相克,如今沈砚身上毒素渐消。

  只需再将养些时日,便可好全。

  了却一桩心事,孟瑞心中轻松许多。遥遥瞧见宋令枝,他赶忙上前行礼:“见过宋姑娘。”

  宋令枝命白芷扶起,只笑:“老先生不必多礼。沈……陛下的身子如何了?”

  孟瑞满脸堆笑:“陛下身子大好,想来不日老夫也能出宫了。”

  回他的西野村,过他闲云野鹤的教书日子。

  孟瑞扬唇笑道:“姑娘是来寻陛下的罢?老夫刚刚出来,恰好撞见岳统领进去,似是有事回禀。”

  乾清宫内烛光通明,亮如白昼。

  岳栩拱手站在下首,毕恭毕敬。

  行刺那一夜,旧太子一党皆被伏诛,沈砚醒来后,京中好几位大臣被抄家流放,那几人全是先皇后留给嫡子的爪牙。

  岳栩沉声,欲言又止:“如今朝中风平浪口,并无大事发生,只是、只是……”

  书案后,沈砚一身金丝滚边雪青色长袍,面露不耐:“只是什么?”

  岳栩颤巍巍将怀中奏折递上去。

  国不可一日无君,沈砚昏迷那一个多月,朝中大臣后悔不已。

  沈砚后宫虚空,膝下无一子,连储君都没有。

  如今广盈后宫,设六宫三院成了朝中众臣所盼。

  岳栩小心翼翼抬起眼眸。

  紫檀案几上的鎏金异兽纹铜炉燃着松柏宫香,青烟萦绕。

  朦胧烟气后,沈砚那双漆黑瞳仁深不可测,平静淡漠。

  落在肩上的视线冰冷森寒,便是沈砚眼盲那会,岳栩也不敢堂而皇之对上对方的双眼,如今更是不敢。

  他双膝跪地,垂首低眉。

  “陛下,陛下与宋姑娘两情相悦,且如今宋姑娘也无婚约在身,陛下何不迎娶宋姑娘为后,入住坤宁宫,也好堵住众臣悠悠之口……”

  寝殿安静,唯有烛火跃动声响。

  书案后,沈砚眸光轻抬,一身锦袍松垮,他一手搭在扶手上,敲两下,停两下。

  岳栩脑袋埋得更低了。

  耳边只闻沈砚一声轻哂:“……两情相悦?”

  相同的言语,岳栩也曾听沈砚说过,只是那时沈砚不肯承认自己对宋令枝动心。

  如今虽是一模一样的回答,可岳栩听着沈砚话中的嘲讽,却像是二人调换了位置。

  好像是宋令枝……不喜欢沈砚了。

  留在宫中,或是担心沈砚再次对宋家人动手,又或是对沈砚替自己挡那一剑的感激。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不会是“心悦”二字。

  若非沈砚替宋令枝挡的那一剑,宋令枝怕已早早出了宫,回江南同家人相聚。

  旧太子一党的余孽铲除,她亦可同贺鸣重修旧好,还能做回从前那个万人羡慕的状元夫人。

  脑中转过千万种念头,最后留在沈砚身上的,竟然是“可怜”二字。

  岳栩遽然一惊,只觉后背生凉,不寒而栗。

  何时从乾清宫退出,岳栩并不知晓,只知自己浑浑噩噩。

  案后那抹身影孤寂清冷,昏黄烛光迤逦在沈砚锦袍之上,他身影不曾动过半分。

  请求充盈后宫的奏折被沈砚久久留在案上。

  ……

  岳栩在乾清宫禀告公事,宋令枝自然不会往前凑,同秋雁白芷二人在御花园转悠一圈。

  白雪绽梅,如梦如幻。

  宋令枝抱着红梅回乾清宫,却只见寝殿悄然无声,廊檐下无一人守着。

  宋令枝心生疑虑,怀中的红梅交给白芷,她款步提裙,轻推开那扇紧阖的槅扇木门。

  沈砚不喜宫人在眼前伺候,秋雁和白芷识趣留在殿外。

  寝殿幽静无声,宋令枝缓步踏入,余光瞥见缂丝屏风后的一抹颀长身影。

  宋令枝莞尔一笑,眉眼弯弯:“我还当你是在歇息,不想你竟……”

  转过缂丝屏风,入目所及,却是沈砚半松的锦袍。

  长袍松开,白净胸膛半露,隐约可见心口的伤痕累累。

  沈砚站在穿衣镜前,在给自己上药。

  宋令枝脸红耳赤,当即转过身别过视线,期期艾艾:“我、我不知道你在……”

  若早知沈砚半敞着锦袍在给自己上药,她定不会踏入乾清宫半步。

  一声轻笑从前方传来,沈砚声音微沉:“过来。”

  宋令枝脚步定在原地,四肢不得动弹,僵滞着身影不肯转身。

  沈砚又一笑:“我看不见后背。”

  那一剑几乎捅穿了沈砚的心口,方才对着镜子,沈砚亦是在寻后背的伤痕。

  犹豫几瞬,宋令枝慢慢转过身子,倒退着一步步挪到沈砚身前。

  她目不斜视,大有慷慨就义之势:“药、药给我。”

  光滑的瓶身落入掌中,宋令枝缓慢抬起眼眸,手指轻轻往下扒开沈砚的长袍。

  那一处还未长出好肉,隔着狰狞伤口,隐约可见那一夜的凶险。

  深怕触及到沈砚的伤口,宋令枝动作极轻,眼眸低敛,一双眼睛一瞬不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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