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棠欲醉 第31章

作者:糯团子 标签: 天作之合 古代言情

  “沈砚,我可以当今夜没见过你,只要你马上离开……”

  宋令枝唇角挽起一抹苦笑,那双浅色眼眸落满泪珠,宛若秋水盈盈,“我早就不喜欢你了,你也不喜欢我。我们当就此别过,再不复……相见。”

  黑夜如墨,急雨骤歇,只听零星雨珠自檐下滚落,渐起一地的泥泞。

  屋内烛火摇曳,苟延残喘,似一位耄耋老人,只身撑起一隅的亮色。

  沈砚逆着光,颀长黑影笼在宋令枝身上,他垂眸低眉,似低声呓语:“……不、复、相、见?”

  沈砚勾唇,望向宋令枝的目光中有讥诮,也有嘲意。

  “不可能。”

  懒声丢下三字,沈砚起身,大红绛纱袍自夜色轻拂。

  冷意自地上而起,侵肌入骨,宋令枝只觉后脊生凉:“那你想要什么?”

  通透铜镜映出宋令枝惨白无血的一张脸,再往下,是贺鸣染红鲜血的袍衫。

  刺眼夺目的鲜血透过指缝,一点一滴落在地上。

  宋令枝声音轻轻,“沈砚,你也想……杀了我吗?”

  前世的纠葛宋令枝早就身心俱疲,她无心再来一遭,也想不通沈砚为何纠缠自己不放。

  “若我死了,你是不是就……”

  背对着自己的那道身影终于不再往前,沈砚转首,目光不偏不倚撞上宋令枝。

  绛纱袍衫松垮,夜深露重,袍衫好似也沾染上些许阴冷之气。

  指间的青玉扳指轻轻转动,沈砚望着宋令枝,久久不曾言语。

  房中落针可闻,只余烛光摇曳。

  良久,方听得头顶传来沈砚的一声轻笑。

  “宋令枝,这么多年,你怎么还是这么……天真。”

  沈砚语气轻轻,“你自然是要死的。”

  他一步步朝宋令枝走去,黑影似化不开的浓雾,将宋令枝层层笼住。

  宋令枝知晓那么多将来之事,自然是留不得,只是如今还不到时机。

  沈砚眸光冰冷,垂眸睥睨。

  不止宋令枝活不成,还有……整个宋府。

  他向来只信宁枉勿纵。

  .

  喜房的红烛燃了整整一夜。

  大病初愈,宋令枝本就精神不济,经此一遭,又连着发了一夜的高烧,再次醒来,已是三日后的晌午。

  日光满地,园中柳拂香风。

  宋令枝扶榻而起,榻上的红枣莲子早被白芷秋雁收走去,只剩案上烛泪点点。

  槅扇木窗上还贴着大红喜字,宋令枝扶榻坐起,三千青丝轻垂在腰间。

  喝了一小碗燕窝粥,她精神总算好些,又命白芷将房中一应“喜”字摘下。

  白芷诚惶诚恐:“姑娘!”

  宋令枝大婚之夜,她和秋雁被迷香放倒,再次醒来已是天明。

  天翻地覆,本该服侍他们的奴仆婆子,如今却全都听令沈砚一人,成了监视宋令枝的人。

  白芷嗓音喑哑,她还不知沈砚的身份:“姑娘,那不是严先生吗,他怎的成了如今这副模样?还、还将姑娘困在此处?”

  ……严先生。

  三日前沈砚的言语犹在耳边,沈砚疑心重,又是那般的心狠手辣,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人。若是白芷知晓他的真实身份,可能宋令枝明日就能见到她的尸首。

  宋令枝心口打颤,冷汗涔涔,宋令枝贝齿紧紧咬住红唇:“莫再提他。”

  园中定有沈砚的眼线埋伏,宋令枝不欲多言:“贺哥哥呢,他可还安好?”

  白芷:“贺公子一切都好,姑娘莫急。严、严公子身边那人替贺公子瞧过了,说只是失血过多,那一剑未伤及要害,并无大碍,只需将养些时日,便可大好。”

  贺鸣是受自己所累,方落得这样一番田地。

  宋令枝轻声:“他在哪,我过去瞧瞧他。”

  东次间内。

  青纱帐慢轻垂,贺鸣静静躺在天然罗汉床上,肩上的伤口裹着厚厚的纱布,秋雁半跪在脚凳上,眼睛哭得红肿。

  闻得宋令枝的声音,她端着漆木茶盘,轻手轻脚挪步而出。

  “奴婢才刚给贺公子喂了药,姑娘放宽心,这儿有奴婢守着。”

  宋令枝点点头,余光瞥见榻上杳无生气的贺鸣,又忍不住掐紧掌心:“祖母给我留了两根千年人参,若有需要,尽管取去。”

  秋雁福身应是。

  贺鸣还昏迷不醒,宋令枝不欲多加叨扰,只略坐片刻,便起身回房。

  廊檐下湘妃竹帘轻垂,穿花度柳,抚山依泉。

  这山庄是宋老夫人花了大心思的,自然是处处合宋令枝的心意。

  转过影壁,月洞门近在咫尺,只需再往前半步——

  忽的,假山后转过一婆子,眉眼严肃,不见半点笑意:“姑娘且慢。”

  她垂手,面上却半点敬意也无:“主子吩咐了,姑娘身子欠安,在园里逛逛便是。”

  白芷忍无可忍,狠狠将人往前一推。

  平平无奇的一个婆子,白芷却怎么也推不动,她气得破口大骂:“谁给你们的胆子拦姑娘,等我见到老夫人,我定要好好告上你们一笔……”

  “白芷。”

  头晕眼花,宋令枝抚额,双眉紧皱。

  她忽的想起,祖母曾寻金明寺的高人算上一卦,说这山庄伺候的都得是生人,想来这位高人,也是沈砚的手笔。

  这山庄上下的丫鬟婆子,都是沈砚的人。

  宋令枝冷笑两三声:“不能出去便罢了,白芷,你替我研磨,我想给祖母写信。人不能出去,信总可以罢?”

  若是她一封家书也无,祖母亦会起疑心。

  婆子不语,只垂手低头。

  宋令枝甩袖离开。

  那封家书自然送至沈砚手上。

  暖日生香,紫檀嵌理石书案上供着炉瓶三事,檀香袅袅。

  岳栩跪于下首,双手奉上一封书信,毕恭毕敬:“主子,这是姑娘刚送去外院的,说是给宋老夫人的家书。”

  字迹熟悉,是沈砚先前常在书院见到的。也不知宋令枝是写了什么,竟是厚厚的一沓。

  岳栩轻声:“主子,可要拆开翻阅?”

  “不必。”

  书案后的男子一身雪青长袍,日影洒落,无声落在他衣袂的金丝缠线上。

  沈砚声音平静。

  岳栩俯首告退:“是,属下这就让人将家书送至宋府……”

  “烧了便是。”

  极轻极淡的一道声音,伴着徐徐春风,轻盈落在岳栩耳旁。

  他身影一僵。

  再抬眼,书案后的沈砚已然低下眼睫。

  他向来不将宋令枝放在眼中。

  ……

  连着等了两日,宋令枝都不曾收到宋老夫人的回信。

  白芷只当是守院门的婆子偷懒,未曾将家书送出,日日前去催促。

  婆子耐心全无:“家书在主子那,姑娘若不信,尽管自己去问。”

  那信中所言,无非是些芝麻小事,或是今日在园中瞧见了一只蚂蚱,或是宋令枝想吃府上的茯苓糕。

  宋令枝洋洋洒洒,连着写了十多张,都是些细末枝节的琐碎事。

  若是旁人见了,只会觉得无趣,只有祖母……才能看懂宋令枝信中真正所言。

  如今未收到回复,定是书信不曾送到宋老夫人手上。

  楹花窗下,霞映满园。

  白芷气恼不已,又挂念宋令枝大病未愈,只敢挑好话哄着宋令枝。

  “许是路上耽搁了,姑娘再等等,兴许过两日老夫人就来信了。”

  白芷泫然欲泣,她压低声,“老夫人那般疼姑娘,若是一直收不到信,定然会发现端倪的。”

  白芷搜肠挂肚,努力想着近日的好事,好哄宋令枝开心:“奴婢今日去瞧过贺公子了,他身子恢复得极好,想来这两日便能醒来。”

  宋令枝总算有了反应,她眼睛一亮:“此话当真?”

  “自然是真的,奴婢何时骗过姑娘。”

  白芷搀扶着宋令枝往里屋走,“奴婢昨日闲来无事,将那日的嫁妆单子都理了一遍,姑娘可要瞧瞧?”

  宋老夫人疼爱孙女,玛瑙釉色抱婴民妇灯、官窑葵瓣碗、哥窑双耳三足鼎……满满当当的几大箱子,皆是难寻的宝物器皿。

  宋令枝百无聊赖瞥过一眼,兴致缺缺。

  倏然,一抹嫣红影子闯入视线。

  宋令枝急声:“且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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