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糯团子
又说那些金丝炭来之不易,是沈砚花高价买的。
“还有这黄鹂,定是严公子怕夫人屋里待着闷,买来讨夫人欢心的。”
若她和沈砚真是夫妻,若沈砚真如冯娘子所说那般体贴入微善解人意,而非表里不一人面兽心,兴许宋令枝还能笑着应上两三声。
只她如今,着实做不到。
斑驳光影洒落在地,沈砚缓步行至宋令枝身前。墨绿长袍映着日光,沈砚俯身,习以为常揽过宋令枝细腰。
纤纤素腰落在宽厚掌心,似不堪一折。
沈砚手心灼热,他垂首,漆黑瞳仁深不见底。
宋令枝身子颤栗,藏在锦衾之下的指尖颤抖。她转首,避过了沈砚落在自己脸上的视线。
焦灼、惊恐、不安。
千万种愁绪涌上心口,宋令枝不自觉放缓呼吸。
恰逢秋雁送来药汁,冯娘子赶忙避开让过。
秋雁双手端着漆木茶盘:“姑……”
沈砚一双淡漠眸子轻瞥。
秋雁咬唇,垂首:“奴婢伺候您吃药罢。”
禁锢在腰间的束缚终于松开,宋令枝无声松口气,只觉周遭新鲜气息涌入,不似之前那般窒息痛苦。
沈砚勾唇,揽着宋令枝往怀里带,一手接过秋雁手中的药碗。
宋令枝瞪圆双目,她如今真真是怕了沈砚。那只大手还揽在自己腰间,沈砚眼眸低垂:“吃药。”
青瓷小勺抵在唇间,宋令枝强撑着:“让秋雁来便好,不必劳烦……”
沈砚眸色渐冷,只垂眼望人。
门口的冯娘子听不见他们的耳语,只当小两口害羞,说话也和蚊子似的,让人听不真切,她笑着将门掩上,转身下楼。
黑黢黢的药汁近在咫尺。
僵持片刻,宋令枝终还是张唇。药汁苦涩难咽,只一口,宋令枝当即皱紧双眉,捂着心口直犯恶心。
沈砚面无表情,只低头盯着宋令枝。
秋雁和白芷相视一眼,看着干着急。
白芷焦急不安,大着胆子上前:“公子,奴婢来罢。”
沈砚不语,只垂首盯着手中的药碗,静待宋令枝动作。
心口的不适消散,宋令枝柳眉轻蹙:“不必,我自己来便是。”
伸手,那药碗却仍在沈砚手中,纹丝不动。
宋令枝皱眉。
落在脸上的目光冷冽淡漠,无半点回转之意。
头晕得厉害,秋雁还跪在下首,宋令枝无意和沈砚僵持,她低头,强忍着涌上心口的恶心,一点点喝完药碗中的药汁。
茶盘上有秋雁备下的蜜饯,一口咬下,满嘴甜意溢满,却怎么也冲散不了唇间的苦涩。
侧目,倏然瞥见漆木案几上的鸟笼,隔着金丝笼子,笼中黄鹂朝宋令枝歪歪脑袋,忽而振翅高飞,似要冲出笼子。
随后又“哐”一声,撞在鸟笼上。
这黄鹂应是不小心让人逮在笼中,上蹿下跳,片刻不得安宁。
笼子打开,沈砚轻而易举拎住黄鹂的后颈,提着至宋令枝眼前。
那双黄豆般的眼睛骨碌碌乱转,频频望向窗口。
宋令枝一时看得入神。
沈砚淡声:“……喜欢?”
宋令枝摇摇头,她瞧着这黄鹂,只觉得可怜:“还是放了它罢,也不知这黄鹂是何时……你作甚?!”
声调忽然扬高,宋令枝自沈砚手中夺回黄鹂,怕是再迟一瞬,这黄鹂便会丧命在沈砚手中。
被勒紧的后颈得以解脱,黄鹂无力“吱”一声,缩在宋令枝掌心。
委屈巴巴。
宋令枝难以置信望着沈砚,好不容易压下的恶心再次涌起。
沈砚理所当然:“……你不是不喜欢?”
怕他再对黄鹂不测,宋令枝抱着小雀,改口:“没有不喜,我只是……”
她只是不想这黄鹂失去自由身,永远拘泥在这一鸟笼中罢了。
……
迤逦的日光终从狼皮褥子上移开。
日薄西山,霞映满天。
沈砚不在,秋雁和白芷齐齐松口气,一人将鸟笼挂在月洞窗下,一人伺候宋令枝起身。
秋雁絮絮叨叨:“吓死人,前些日子奴婢还当严公子转了性,姑娘高热不退,他还让人写了药方煎药……”
宋令枝遽然抬眼:“那药方不是魏子渊送来的?”
秋雁摇头:“魏管事送来的药方都让严公子丢了,姑娘喝的方子是严公子身边那人开的,唤岳什么……”
岳栩。
眼前阵阵发黑,宋令枝忽然想起那日在后院,倒在地上挣扎、痛不欲生的张妈妈。
她和自己一样,也是药人,也是吃了岳栩开的药。手足冰冷,宋令枝只觉眼前恍惚。
许是这几日那毒并未发作,宋令枝竟一时忘了自己也是药人。怪道沈砚那般冷心冷面的人,竟会亲自给自己喂药,还勒令她一口都不许剩。
原来是为了试药。
胃中翻江倒海,恶心涌上心口。
宋令枝打发秋雁取漱盂来。
想是那日张妈妈的死触目惊心,刚喝下的药竟全都呕了出来,秋雁唬得脸都白了,手忙脚乱为宋令枝斟上热茶,捧与她漱口。
“姑娘这是做什么,若是让严公子知道了……”
宋令枝扶着秋雁的手:“别提他。”
张妈妈那张血肉泥泞的脸再次闯入脑海,宋令枝皱眉,“……恶心。”
秋雁疑惑:“可是……”
话音未落,她瞳孔骤然一紧,险些整个人跪坐在地。
沈砚负手,站在屏风前。逆着光,脸上的表情看得并不真切。
“……我恶心?”
颀长黑影一步步笼在宋令枝身上,沈砚俯身,棱角分明的一张脸近在宋令枝眼前。
他低声一笑:“宋令枝,我恶心吗?”
胃中刚经过一番折腾,宋令枝早就无力,她疯狂摇头:“不、不是。”
沈砚冷声朝向身后的岳栩:“再煎一碗。”
……
红日渐沉,房中尚未掌灯,唯有昏暗光线。
秋雁和白芷被勒令不得入内,二人跪在门口。
隔着一扇扇槅扇木门,隐约只能听见屋内低声的啜泣。
木窗抵在身后,宋令枝仰首,下颌被沈砚紧紧扼住。
唇齿被强硬捏开,那碗黑黢黢的药汁尚且还冒着热气,沈砚不为所动,尽数灌入宋令枝口中。
药汁苦涩滚烫,下颌落在沈砚指间,宋令枝动弹不得。
眼泪自眼眶落下,宋令枝双目垂泪,挣扎着推开沈砚的手:“我不、不喝……”
“哐当”一声响,药碗砸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碎片四分五裂,亮堂堂映着窗外的光影。
沈砚不曾松开半分,勒在宋令枝下颌的手一点点缩紧。
几近窒息。
双足失去力气,即将昏迷的前一瞬,钳着自己喉咙的手指终于松开。
宋令枝无力倚靠在窗边,大口大口喘气。眼角泪珠未干,锦衫落满药汁,狼藉凌乱。
先前秋雁打来的水就在手边,沐盆水面平静,借着水光,宋令枝清楚看见自己满是泪痕的一张脸。
倚着墙,她手足绵软,跌坐在地。
脚边药汁洒了一地,黑黢黢的药汁浸透在狼皮褥子中。
沈砚垂眸望她,那双深黑眸子冰凉刺骨。
他转首,淡声朝屏风后的岳栩道:“再送一碗。”
宋令枝不可置信抬起头。
前些日子,宋令枝常常昏迷在榻,喂进去的药汁洒的多,喂的少。
茶房颇有经验,每回煎药,都会多煎两碗。
黑黢黢的药汁再次端来,苦涩难闻的气息蔓延在鼻尖。
宋令枝来不及躲闪,后颈已被沈砚拎着抬起。
海口大的一碗药汁全灌在宋令枝口中,呛得她连连咳嗽,眼泪滚滚落下,双目哭得红肿。
沈砚冷眼看着宋令枝泪如泉涌,转首再向岳栩道:“再送一碗新的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