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糯团子
他声音极轻,眉眼低垂,笑意不达眼底。
旁人见了,只当沈砚对宋令枝关怀备至,只有宋令枝听出那声笑的意味深长。
……宋令枝,恶心吗?
……我恶心吗?
那夜的阴影遍及周身,宋令枝身子哆嗦:“没、没有。”
她甚至连那两个字都不敢道出,只一味摇头否认,“没有没有。”
纤细单薄的脖颈落在沈砚手中,宋令枝忽的想起那只被锁在牢笼之中的黄鹂。同病相怜,当时沈砚能面不改色折断那只黄鹂,如今也能这般对自己。
烛影高照,沈砚一双眸子讳莫如深。
……
苍苔露冷,月上柳梢。
窗外悄然,廊檐下一众奴仆手持戳灯,垂手侍立。
卸妆松髻,宋令枝一身藕荷色寝衣,惴惴不安坐在铜镜前。
铜镜清亮空明,映出宋令枝噤若寒蝉的一张脸。
巴掌大的一张脸未施粉黛,白璧无瑕。
海棠滴翠珠子碧玉簪攥在手中,闭上眼睛,宋令枝立刻想起今夜青杏的惨状。
她好似亲眼在行刑现场,目睹青杏活生生被割下舌头。黄昏还舌灿莲花的人,此时却彻彻底底成了一个哑巴。
后脊涌起一阵森寒,惊恐和慌乱似乌云笼在宋令枝心尖,久久不曾散去。
案几上的鎏金珐琅兽耳三足香炉点着安息香,暗香浮动,宋令枝却不得片刻的安宁。
身后槅扇木门推开,伴着门口一声毕恭毕敬的“殿下”,沈砚身影转过缂丝屏风。
二人视线在铜镜中撞上。
一触即离,宋令枝别过视线,目光只盯着手中的玉簪。
慌乱之余,连起身行礼也抛在脑后。
房中只有他们二人,沈砚颀长影子落在地上,广袖轻抬,而后是一声轻轻的:“——过来。”
语气冷峻,不容置喙。
沈砚淡扫宋令枝一眼,“替我更衣。”
手中的金簪攥紧,似要掐入掌心。
宋令枝福身,杏眸低低垂着,她实话实说:“我不会。”
前世她确实学过,只是那么多年过去,她从未为沈砚更衣过,自然不记得该如何做。
房中寂静,落在脸上的目光从未挪动过半分。
沈砚只是盯着她,便足以让宋令枝溃败成军。
她硬着头皮,屈膝向前。
嵌着宝石玛瑙的玉带近在咫尺,只是时日久远,加之心中惧意深深,宋令枝双手打着寒颤,半天也不曾将玉带解开。
后背薄汗泅湿,宋令枝半跪在地,即便不抬头,也知沈砚正在盯着自己。
宋令枝自行败下阵:“我,解不开。”她垂首敛眸,“殿下还是唤其他宫人来罢,莫为我耽误了正事。”
锦裙曳地,交叠裙角洒着薄薄一层烛光。
光影落在宋令枝白净纤细脖颈上。
宋令枝肩膀瑟缩,乌发轻垂,颤若雨中蝶翼,颤颤发抖。
良久,头顶方落下低低的一声轻哂。
指骨匀称的手指抬起宋令枝下颌,沈砚垂眼,漆黑眼眸如墨如夜。
乌靴踩上宋令枝衣角,他轻声一笑,眼角唇角,无一不是嘲弄讥讽。
“……以前不是求着进来伺候我吗?”
宋令枝脸色瞬间煞白,瞳孔遽紧。
前世刚成亲那会,宋令枝一腔懵懂撞入王府。她以为水滴石穿,想着沈砚既然和自己成亲,多少对自己也有心意。
雨天雪天,酷暑寒冬,宋令枝都会守在沈砚院门口,等着沈砚归家,只可惜她一次也不被允许踏入主房。
沈砚的目光从未在她脸上停留半分,避她如洪水猛兽,自然也不会允她在房里伺候。
……
雁过无痕,园中不时有蝉声传来。
沈砚手指往后,落在宋令枝不堪一折的脖颈处,轻而易举扼住。
他哑声:“还是……你更喜欢在门口跪着?”
作者有话说:
宝贝们国庆节快乐!(沈砚除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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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一个上不了台面的玩意罢了
“娘娘, 昨夜三皇子又留那女子在房内,奴婢细细查过了,那姑娘应是商户之女, 小门小户出来的, 成不了大事。”
临窗贵妃榻上铺着洋罽, 左手设一对高几,上面供着各色杯箸酒具, 屏开芙蓉, 锦绣满地。
青花缠枝三足香炉燃着百合宫香,皇后卧在贵妃榻上, 美目轻阖, 她一手揉着眉心, 听着侍女跪在下首回话。
前儿沈砚带人回府,又大张旗鼓处置了她送去的青杏, 皇后生气之余,也怕那女子身份有异,让人细细查了一番。
“……成不了大事?”
美目轻抬, 皇后冷笑一声, “我听闻那丫头姓宋,江南宋家, 可不是什么小门小户。”
天下谁人不知江南宋家富可敌国,宋瀚远更是爱女如命, 若是沈砚真和宋家牵扯上……
皇后沉下脸。
侍女莞尔:“奴婢先前也忧心,特地寻人问了一番。娘娘您猜如何,宋家嫡女已然出嫁, 宋瀚远膝下又只有一女, 若她真是宋家的, 也不过是旁支,成不了气候。且若真是世家贵女,哪会无名无份跟着三皇子,也不怕人笑话?”
皇后冷若冰霜的一张脸终展露笑颜,她点点头,牡丹薄纱菱扇轻执在手心,皇后笑靥如花。
“本宫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同本宫生疏了些,你说说,手心手背都是本宫的孩子,本宫哪会不疼?只是砚儿终归是……”
皇后轻叹一声,双眼染上泪珠,抬手轻拭。
众人忙着安慰一番。
皇后叹息:“到底是青杏那丫头没福气,砚儿府上那姑娘,可打听是何时在他身边的?”
皇后皱眉,“他不是去五台山祈福的吗,佛门圣地,怎会有女子在旁随侍?若是让人知道了,岂不是得笑话本宫教子无方?”
侍女赶忙道:“殿下倒也不是那起子不知分寸的人,那女子是殿下回京碰上的。想来是瞧出殿下非富即贵,做些春秋大梦罢了。寒门小户出来的,哪一个不是想着攀上高枝往上爬?”
侍女轻轻为皇后顺背:“娘娘也不必忧心,若殿下喜欢,留在身边做个侍妾就好了。左右不过一个侍妾,娘娘犯不着为她忧心。”
皇后摇头:“本宫倒不是为她忧心,只她若是没规没矩的,丢了还是本宫的脸。罢了,挑个教养嬷嬷过去,好生教教她规矩。这京城虽好,却也不是人人都待得住。”
正说着话,忽听宫外小太监通传,说是三皇子到了。
缂丝屏风后转过一道颀长影子,眉目清冷,神色淡然。
沈砚一身玄青圆领袍衫,从容不迫。
皇后忙忙下榻,笑意落在她唇角:“砚儿来了,快请进来。”
话犹未了,双眼泪先流,皇后声音哽塞:“快让母后瞧瞧,可是高了瘦了?五台山天高路远,路途跋涉,也亏得你这孩子为你长兄着想,一走就是这么多天,也不知多给母后写信。”
皇后抬手拭泪,又连声打发宫人,“快拿芙蓉乳酪来,砚儿最爱这个。”
沈砚不动声色垂眸,长指轻抚过手上的青玉扳指,只觉眼前的慈母甚是无趣。
他并不爱吃芙蓉乳酪,宫里真正爱吃这道膳食的,应是太子才是。
抬眸,上首的皇后遍身绫罗绸缎,珠玉宝气,她笑得温和,好似真的为沈砚的远行忧心挂念。
沈砚默不作声垂下眼眸,倏然想起自己出府前,宋令枝战战兢兢站在自己身侧。
巴掌大的一张小脸莹润白净,垂首敛眸,屈膝跪在自己身侧,为自己更衣。
宋令枝着实蠢笨,连着三日,也不曾学会,只是再寻常不过的青玉革带,她至今都学不会解开。
宋令枝落在自己腰间的手瑟瑟发抖,指尖泛着莹白之色。
那双望向沈砚的眸子永远蕴满惊恐不安,很像他先前养的那只狸奴。
琉璃眼熠熠,显然是怕极了自己。那狸奴怕虽怕沈砚,每到夜里,却还是忍不住偷偷趴在沈砚枕边,挨着他睡,毛茸茸的胖爪子隔着锦衾,轻碰沈砚。
宋令枝却不会,每每躺在榻上,都恨不得离沈砚远远的。待沈砚睡熟,又卷着锦衾偷偷跑去外间睡。
宋令枝的惊恐和畏惧摆在脸上,半点也不做假,和上首虚伪至极的皇后相比,倒还是宋令枝有趣些。
沈砚勾唇,唇间溢出一声轻笑。
皇后正说得尽兴,蓦地听见沈砚这一声笑,好奇往下首望:“砚儿这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了?”
沈砚淡声:“府上的事罢了。”
皇后弯唇:“倒是忘了,砚儿如今府上来了一位妙人。母后听说,那姑娘姓宋?”
沈砚“嗯”一声,不冷不淡。
皇后:“宋姑娘家中是做什么的,可有长兄父母?你若是喜欢,收她在屋里伺候也无妨。只是你如今还未成亲,到底也该顾忌着些,那正房怎能随便让人住?让人知道了,可是要笑话的。”
言毕,又笑笑,“这么多年,母后也不曾见你对谁这般上心,先前还想着送青杏过去,让你开开脸,留在身边做通房丫头,到底是那丫头没福气,你说好好的人,怎么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