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糯团子
皇后捏着丝帕,轻拭眼角。
沈砚不为所动。
皇后忍着怒气,面上只笑:“改日带她来给母后瞧瞧,母后还真是好奇,到底什么人,能入得了我们砚儿的眼。”
满殿笑声盈盈,一众宫人都陪着皇后说笑。
唯有沈砚面色淡然。
“不必了。”
五彩小盖钟在案几上发出轻轻的一声,沈砚面不改色抬眸,恰好对上皇后诧异的视线。
沈砚轻声:“不过一个上不了台面的玩意罢了。”
他笑笑,笑意不达眼底,“且她这两日伺候我晚了些,若是母后宣她进宫,儿臣也怕她站不起来。”
皇后愕然瞪圆眼睛:“你——”
沈砚拱手:“儿臣还有事,先告退了。”
玄青身影缓缓消失在屏风后。
皇后气得眼睛通红,染着凤仙花汁的手指狠狠拍在案几上。
“荒唐!不知羞耻!他怎么能、怎么能……”
皇后目眦欲裂,气得脑袋嗡嗡,“一个野丫头罢了,本宫还见不得不成?”
侍女见了,忙取来薄荷宁片,让皇后轻嗅。
她福身半跪在脚凳上,好声好气相劝:“娘娘凤体贵重,怎能为那不相干的玩意伤了神?且奴婢瞧着,三殿下待那丫头也不过一时兴起,娘娘犯不着为她生气。”
薄荷香清冽,皇后一颗心稍稍安定。
侍女趁机道:“若三殿下真是喜欢,哪舍得那般糟蹋?奴婢说句不该说的,自古也只有那勾栏女子,才会遭那等子罪。那些清白人家的女子,哪会这么没脸没皮。”
言外之意,沈砚带回来的人定不是世家贵女。
皇后怒火渐消:“你说的在理。”
又问,“先前打发的是哪个嬷嬷过去?”
侍女福身:“娘娘放心,是刘嬷嬷。她老人家最是懂规矩,定不会负娘娘所望。”
她笑笑,一个山里的野丫头,见了宫中的教习嬷嬷,怕是吓得连姓甚名谁都忘了,哪里还想得拿乔。
……
弱柳垂金,满园蝉声。
花厅内铺着猩红毡子,左侧案几上供着翠石海棠,正面设一方雕花镂空木板,其上或销金嵌宝,或供花藏书。
斑竹梳背椅上,一老妪身着宫装,满脸凝重。手中的官窑青瓷茶杯重重搁在高几上,刘嬷嬷气歪眉眼,怒不可遏:“你们姑娘呢,怎的还不见?”
侍女上前,唯唯诺诺:“嬷嬷息怒,奴婢早早就打发人去请了。”
刘嬷嬷冷声:“……那她人呢?”
她是皇后身边的教习嬷嬷,便是宫里的贵人见了,也要给她三分薄面。
今儿领命前来,刘嬷嬷本是想给宋令枝一个下马威,好让她记着自己的身份,不想反被宋令枝摆了一道。
她在花厅干等了半个多时辰,别说宋令枝,连个影都不曾瞧见。
侍女双膝跪地:“奴婢、奴婢不知。”
刘嬷嬷怒火更甚,宋令枝还未踏进花厅,遥遥的,先听见刘嬷嬷训人的声音。
她敛眸低眉。
白芷唬一跳,忧心忡忡:“姑娘,真没事吗?奴婢听说那刘嬷嬷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您这样……”
宋令枝弯唇,不以为然。
她自是知晓刘嬷嬷是皇后身边的人,前世宋令枝可没少因“规矩”二字,受这嬷嬷的刁难。
那时自己孤身在京,又怕丢了沈砚的脸,也怕因自己连累母家,日日如履薄冰,不敢行错半步。
如今孑然一身,府上无人知晓她的身份,她更不必讨沈砚的欢心,哪里还管什么刘嬷嬷。
花厅内,刘嬷嬷手掌高高扬起,尚未落下之时,忽听廊下一声急促的:“宋姑娘。”
影壁穿过,最先入目的,是一双乳烟缎攒珠绣鞋。
羽步翩跹,纤腰袅袅。明眸皓齿,云堆翠髻。
宋令枝一身石榴红织金锦缠枝纹锦衣,款步提裙,通身上下,竟无半点俗气,不像凡人尘躯,倒像是天上的仙子。
入宫几十年,刘嬷嬷自以为在宫中见过莺莺燕燕无数,却无人比得过宋令枝的姿色。
她讷讷往后退开半步:“你……”
花厅服侍的侍女还心惊胆战跪在地上,宋令枝红唇轻启:“你先下去罢,这里不用你伺候。”
侍女抹干眼角泪水,连声谢恩,感激涕零退下。
刘嬷嬷嘲讽冷笑:“宋姑娘好大的架子,老奴是奉娘娘之命前来。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
宋令枝笑笑:“嬷嬷说笑了,您是皇后娘娘身边的贵人……”
刘嬷嬷心花怒放,挺直腰杆,自当宋令枝有先见之明:“你倒是识趣……”
宋令枝慢悠悠:“怎能和那畜生相提并论,没得自降身份。嬷嬷你说,是与不是?”
刘嬷嬷一张老脸一会青一会白:“你——放肆!果真是小家小户出来的,半点规矩也没有。老奴是奉皇后娘娘之命,前来教导你规矩。你不但不知感恩,反而还指桑骂槐……”
长袖扬起,案几上的汝窑美人瓶忽然被扫落在地。
“哐当”一声脆响,碎片四分五裂。
宋令枝下意识往后退开半步。
猝不及防,撞上身后一个强劲坚.硬的胸膛。
抬眸望去,只见玄青袍衫往上,是沈砚眉眼清隽的一张脸。
浑身僵滞,宋令枝面上的坦然从容烟消云散,她急急往后退开半步,福身请安:“殿、殿下。”
揽着她腰肢的手臂纹丝不动,沈砚面不改色,轻而易举将宋令枝搂入怀。
地上的碎片自有侍女洒扫干净,沈砚拥着宋令枝,往上首坐下。
刘嬷嬷一口银牙差点咬碎:“老奴见过三殿下。”
沈砚不语,只垂首望着怀里的宋令枝。
日光洒落,宋令枝鬓间的金镶玉步摇在光下熠熠生辉。眼眸低垂,颤若羽翼。
沈砚弯唇,好整以暇欣赏怀中之人瑟瑟发抖。
刘嬷嬷站在下首,等了半日,也不见沈砚喊自己起身。
心底暗暗将沈砚骂上千万回,刘嬷嬷顶着一张老脸:“三殿下,老奴是奉皇后娘娘之命前来。”
沈砚眼眸未抬:“嗯。”
刘嬷嬷竭力压下心中怒火,忍着怒气笑道:“
娘娘体恤殿下舟车劳顿,特地让人寻来些奇珍异宝。”
一面说,一面命宫人捧着锦匣进来。
“这二十匹妆缎,是娘娘赏给宋姑娘的。还有这和田玉镯……”
那玉镯莹润细腻,半点瑕疵也无。
沈砚拿在手上端详。
刘嬷嬷张唇,等着宋令枝谢恩。
少顷,方听得沈砚一声冷笑:“母后如今真是老糊涂了,这等粗制滥造也拿出来赏人。”
随手一抛,玉镯自沈砚手中滑落,无声落入锦匣之中。
刘嬷嬷瞪大眼,惊恐:“——殿下!”
沈砚视若无睹,眼神淡漠。
刘嬷嬷垂手侍立:“娘娘一番好心,殿下这番行事,岂不叫皇后娘娘寒心?娘娘一心为着殿下,殿下不知感恩,反而还……”
沈砚缓声打断:“嬷嬷不提,我差点忘了,我确实有一物要送给母后,还请嬷嬷代为送进宫。”
他朝后望一眼,登时有宫人捧着锦匣,匆忙赶来,双手献上。
刘嬷嬷面色柔和些许:“殿下一片心意,娘娘若是知晓了……啊——”
一声尖叫破喉而出,刘嬷嬷吓得跌坐在地,脸上如见了鬼,惨白如纸。
她双唇嗫嚅,手指颤巍巍指着地上一物,双手双足都在打颤,“这这这……”
那是一段红舌,青杏的红舌。
血迹干透,锦匣内血痕斑斑,触目惊心。
刘嬷嬷大惊失色,似乎还闻到那浓厚的血腥之气。
沈砚不为所动:“人是母后送来的,自然得完璧归赵。刘嬷嬷,请罢。”
刘嬷嬷两眼一番,直直晕倒在地。
那红舌沾着血迹,落在地上。
只一眼,宋令枝顿觉胃里翻江倒海,恶心至极。
她偏首,努力忘记方才不小心撞见的一幕。
然怎么也忘不了。
入目所及,是沈砚棱角分明的下颌。
喑哑声音落在耳边,似地府阎王恶鬼:“……害怕?”
宋令枝下意识想要点头。
沈砚低声一笑:“还是恶心?”
宋令枝遍身僵硬,那双水雾杏眸惊恐万分,手足冰冷彻骨,气息急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