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糯团子
青石甬路,夜雨潇潇。
白芷撑着油纸伞,为宋令枝遮风挡雨。
前方亦有一名宫人引路,她躬身,往后退开半步:“姑娘,皇后娘娘就在前方的亭台等您,姑娘从这转过,直走便是了。”
宋令枝不动声色,掩唇轻咳两三声:“直走便能瞧见吗?”
宫人福身应“是”,嘴上笑盈盈:“姑娘快去罢,皇后娘娘寻你,是为和姑娘说些梯己话,故而才没让三殿下一起。”
她笑笑,“皇后娘娘仁厚慈心,姑娘且放宽心,快去便是了。”
宋令枝颔首,微屈膝:“劳烦这位姐姐带路。”
宫人粲然一笑:“不过是奴婢的份内事罢了,姑娘还是快去罢,莫让皇后娘娘空等。奴婢还有事,就不随姑娘一起了。”
白芷匆忙喊住人,声音匆匆穿过雨幕,却并未留住宫人的脚步。
白芷气得直跺脚,小声嘀咕抱怨:“这什么人啊,夜黑风高的,把人丢在这不管了。”
她转首朝后望,雨幕轻冷,隔着茫茫雨幕,只依稀望见青松抚石。
白芷小心翼翼搀扶着宋令枝:“姑娘,奴婢瞧前方台阶陡峭,许是不好走。您扶着奴婢的手往前,小心莫摔着了。”
阴雨不绝,偶有雨丝飘落在宋令枝衣衫之上。她声音轻轻:“白芷,刚刚那人,可是说皇后娘娘在前方的亭台等着我们?”
白芷不解其意,只点头:“是。”
宋令枝唇齿轻溢出一声笑:“走罢。”
白芷赶忙扶住人:“姑娘,你走错了,这是我们来时的路,皇后娘娘应是在那边……”
手臂抬至半空,倏然又被宋令枝拉下,她淡声:“我知道,回罢,皇后娘娘不会在那亭台的。”
若宋令枝今日是第一回 进宫,或许还会上当受骗。只是皇后千不该万不该,都不该挑这路。
往前走的那一方亭台,宋令枝闭着眼睛都能走过去。
这是她前世回漪兰殿的路,那亭台也在漪兰殿附近。漪兰殿本就荒无人烟,那亭台更是年久未修,彩漆剥落,破旧不堪。
皇后若真寻她有事,也断不会挑在那一处。
白芷愁眉苦脸,为宋令枝发愁:“倘若皇后娘娘留了人在那,又一直等不着姑娘,姑娘又该如何?”
宋令枝轻轻:“不如何。”
她拍拍白芷的手背,温声宽慰,“那亭台盖在假山后,四周连一处避雨之所都无,便是那亭台,亦做不到遮风挡雨。”
皇后明摆着是在为难宋令枝,才故意挑了这一处人迹罕至。
宋令枝若真是在这等上大半夜,那才真真是遂了她
的心意。
白芷气恼不已,又想着这是在深宫大院,保不齐隔墙有耳,只暗暗在心底为宋令枝抱不平。
须臾,白芷好奇,“姑娘怎对那路这般熟悉,可是三殿下提过?”
宋令枝心口一滞,而后方轻轻点头:“……嗯。”
夜色深沉,白芷并未瞧见宋令枝脸上的异样,她一心顾着夜半清寒:“姑娘您本就畏寒,在这雨夜走上一遭,身子怎么受得住?早知这一处这么偏远,奴婢刚刚应为姑娘多带一身披风……姑娘,您的手怎么不冷了?”
无意碰到宋令枝手背,白芷眉开眼笑,“可是奴婢先前在百草阁抓的药见了效?依奴婢说,姑娘就不该讳疾忌医,倘若姑娘早早应承奴婢,何至于受那么多的罪?”
白芷絮絮叨叨。
宋令枝心不在焉,心思飘远,手指抚上手腕,果真那一处不再是冰冷彻骨。
她今日早早入宫,并未来得及吃药,唯一吃的,便是沈砚的那颗暖香丸。
白净手指抚上指尖,宋令枝任由思绪乱飞。不知不觉,主仆二人走过大半个御湖。
再穿过前方长而窄的夹道,便是沈砚的寝殿。
一路上提着的一颗心放下,白芷眼睛弯弯:“姑娘,我们快到了,你身子可还撑得住?若不能,先在前方的水榭歇歇,奴婢记得那水榭……”
仰头望去,清冷雨幕后,水榭盖在湖边,三面临水。
金漆藤红竹帘半卷,雨珠清寒透幕,自檐角滚落。水榭前拄着一盏鎏金珐琅戳灯,光影绰约,映出身后两道影子。
白芷的笑声戛然而止,目光麻木迟钝,她忧疑望向宋令枝:“姑娘……”
水榭坐着的人,正是沈砚。金丝滚边象牙白暗花袍笼着薄薄夜色,沈砚端坐在茶案后。
茶炉子烧着滚烫热水,汩汩白雾氤氲而起,渐渐消失在雨幕中。
一名女子身着轻薄纱衣,身影纤细窈窕,她款步提裙,按下心底的不安,悄声走近沈砚。
双膝跪地,轻手轻脚将漆木茶盘端至茶案上:“殿下,请。”
声音清脆,怯生生。
为今日这一幕,她不知私下练过多少回,就连今日的衣衫熏香,亦是千挑万选。
目光浅浅从那冰裂纹茶杯上掠过,甫一抬眸,对上沈砚如钜视线,女子慌乱垂下眼,深怕沈砚瞧出端倪。
低垂的衫裙露出白皙细腻的脖颈,在光下犹如凝脂白玉。
女子声音轻盈,又大着胆子抬头:“……殿下?”
光影晦暗,广袖轻拂,女子起身,半边身子倚在茶案上,宛若皓月的手腕落在光影中。
身后的沈砚面无表情。
女子心一横,咬牙又唤了一声:“殿下……”
沈砚抬眸,冷眼扫去。
女子大惊,跌坐在地,她眼中慌乱不安。
今日若是不成事,回去之后,她必死无疑。若是成了……女子眼中蕴着贪婪之色,若是成了,她便是三殿下的人,有皇后相助,她为侧夫人指日可待。
女子颤颤发抖,跪着上前,双目垂着泪珠,似梨花带雨:“殿下,奴婢……”
沈砚忽的弯唇:“过来。”
女子大喜,只可惜尚未来得及动作,却见沈砚的目光越过自己,幽幽望向身后的雨幕,他轻声,“枝枝,过来。”
女子陡然一颤。
朦胧雨幕中,宋令枝一身红丝织金锦弹墨琵琶袖袍衫,衣裙窸窣,翩跹而至。
宋令枝福身请安:“殿下。”
嗓音如天籁,并不是女子方才刻意的矫揉造作。
女子惶恐跪在地上,满腹心思落在紧拢的眉宇间。
更深露重,轻薄春衫并无半点遮风之用,女子跪在冰冷地上,身上抖得厉害。
沈砚从未朝她望去一眼,只随手将宋令枝揽至怀里。
雨丝脉脉,地上映着三道长长黑影。
宋令枝坐立难安,眼中慌乱不减:“殿下,我、我先回房歇息了。”
她垂下眼眸,并不想打扰沈砚红袖添香。
清冷雨声中,少顷,耳边骤然落下低低的一声笑。
沈砚慢条斯理抬起宋令枝的下颌:“枝枝觉得……是打扰?”
没来由的,沈砚心底掠过几分不悦。或是宋令枝对自己的视若无睹,或是她脸上的无动于衷。
指腹掐着宋令枝下颌,四目相对,沈砚眼中并无半点温和笑意。
只一个眼神,当即有人从暗处走出,拖着那女子离开水榭。
“殿下!殿下!求您饶了奴婢这一回!奴婢再也不敢了,求您……”
声音凄厉悲惨,宋令枝心口骤停,惊恐望向沈砚,下意识脱口而出:“她会死吗?”
沈砚不假思索:“会。”
宋令枝瞳孔骤紧。
沈砚颇有闲趣打量着宋令枝,指骨在案沿上轻敲:“……想为她求情?”
不待宋令枝话落,沈砚先一步,朝那人使了个眼色。
女子狼狈不堪摔在地上,精心描绘的妆容染上雨水,乱糟糟的。
她伏首跪地,连连为沈砚和宋令枝磕头,额头血迹斑驳也不敢停下:“殿下恕罪殿下恕罪,奴婢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落在案沿下的指骨并未停下,沈砚眼中带笑:“差点忘了,枝枝见不得血。”
先前在客栈那回,只是见到毒发而死的张妈妈,宋令枝便连着干呕好几回,又接连做了好些时日的噩梦。
沈砚垂眸,笑着将袖中的匕首交到宋令枝手上。
“枝枝还没杀过人罢?”
宋令枝浑身僵住,不可置信。寒意和恐惧遍及四肢,动弹不得。
沈砚神色自若,轻拂广袖起身:“杀了她,或者……”
目光下移,落至那杯不知下了何药的茶水。
沈砚哑声一笑:“你替她喝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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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宋令枝,你总是学不会
雨淅淅沥沥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