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尤四姐
端端坐着,人却前仰后合,橘井上前道:“娘子还是躺下吧,大王回来的时候,婢子们叫您。”
南弦想了想,没有拒绝的理由,崴身便卧下了。接过苏合手里的团扇,吩咐她们去坐会儿,找些吃的。
竹簟清凉,躺下后摇着团扇,人也昏昏欲睡,不多会儿就把扇子丢在了一旁。
苏合与橘井不能当真歇着,两个人得去门前等候。起先隐隐听见前院的笑闹声,后来渐次平息,料想晚宴也差不多了。看这声势,今日小冯翊王怕是要喝大了。
朝内寝望一眼,大娘子侧身躺着,睡得很安逸。苏合与橘井相视一笑,转头打量这王府,每一处都是新修葺过的,看看这墙头,被刷得雪白,檐下的彩画也重新勾勒过了。
大娘子以前在向家,虽是大家都拥戴,但果真触及向家利益时,有几个站在她身边呢。说到底她也是孤零零的,如今嫁进王府,上面没有长辈施压,过门就是自己做主,才算真正有了家。她们这些贴身的婢女,自然也为她高兴。
忍不住打个呵欠,橘井捂住了嘴。
苏合问:“什么时辰了?”
两个人都朝更漏看,一回头,小冯翊王已经到了身后。想是洗漱过了,换了衣裳,身上也没有半丝酒气。赶在她们进去通传之前,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低低道:“你们辛苦了,下去歇息吧。”
橘井和苏合道是,褔了福身,退到廊子那头去了。
神域进屋合上了门,趋身到榻前,见她睡得正熟,顺手拿起了一旁的团扇替她扇风。
不知是不是他动静有点大,吵醒了她,她朦朦睁开眼,见他就在眼前,睡意一下就没了,撑身坐了起来,“宾客都散了吗?”
他说散了,“都快子时了,再不散,我也不耐烦应付他们了。如此不知情识趣,不知道今晚是我的洞房花烛夜吗。”
他提醒了她,她脸颊微热,又忙着东拉西扯,“皇后殿下也回去了吗?”
“观完礼就走了,这样的大人物,用餐也麻烦得很,总不能和宾客们混杂在一起。”
见她又要问话,他抢先一步道:“外面的守卫都归位了,大门关好了,仆从都歇了,鸡鸭也归笼了……你还要问什么?”
他笑吟吟,眼里的柔情漫溢出来,蜜海要把人淹没。
南弦哑口无言,想了想道:“没什么了,那睡吧。”
她有时候很直白,而他正欣赏这种直白,听她吩咐,立刻从善如流。
她迟疑了下,望望桌上,“不吹灯吗?”
他说不能,“红烛要点一夜,一直点到明日天亮。如此才能长长久久,夫妻永不分离。”
她听了,果真没有任何异议,朝床榻内侧腾挪,给他让出好大的地方。
他脱了罩衣,抬手放下帐幔,水红色的软烟罗隔出一个小小的世界,这世界里没有旁人,只有他们两个。
寝衣的交领敞开了,露出精壮的胸膛,南弦不是第一次见到,但还是觉得羞赧。他察觉了,索性把上衣脱了,她这才看清全貌,真正的宽肩窄腰,那身形,比医书上画的不知利落精干了多少。慢慢向她侵来,极具攻击性,双眼也灼灼地,要将人生吞了一样。
正在她彷徨的时候,他在她唇上啄了一下,“没有让你失望吧?”
说什么失望不失望的……真是难为情。她不知怎么应答,只觉空气稀薄,难以维持呼吸,随手牵过薄衾想盖住自己,但却被他掀开了,笑问:“你不热吗?”
南弦结巴了下,“不热、不热……”
他专注地看着她,忽然伸指在她鼻尖一点,“这是什么?”
指尖晶亮,是她紧张得出汗。
他又换了个煽诱的语气,轻声道:“大暑天盖被子,会中暑的。今晚良辰美景,你做什么还穿着衣裳?为夫替你脱了吧。”
她没吭声,只是揪住了自己的领口,心虚地不敢看他。
他很有耐心,撑着床榻笑问:“怎么了?你可是京中最有名的女医,不论男科女科,治起病来侃侃而谈,难道还忌讳这个?”
南弦心想嘴上的理论,怎么能和真刀真枪相提并论。自己毕竟不曾经历过,难免会有些怯懦。
“我听说有种方子,能减轻疼痛。”他心平气和同她闲聊起来,“你没有事先预备吗?”
提起方子,她就有话可说了,“没有预防的好办法,只有事后补救。譬如海螵蛸烧末,拿酒调成一钱服用,或是用黄连、牛膝、甘草煎水擦洗……”
他曼声应着,浓浓的鼻音别有一种魅惑的味道。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偏过脖子对她道:“我今日用了新的香方沐浴,你猜,是什么味道?”
南弦凑过去闻了闻,“这是什么香?甘松吗?”
他勾着唇角道:“是龙鳞,提神醒脑,用了不会犯困。”
她立刻明白他的用意了,红着脸想退缩,他的手却环过她的身子,抵住她的后背,软声道:“不要躲。你不知道,这一日我等了多久,你却要避让,是因为怕我吗?”
若说怕,倒也不是,只是觉得惶然不知所措而已。可他的那双眼定定看着她,眼眸中有魔咒,让她一瞬失神。然后稀里糊涂身上的衣裳就被褪下了,等她惊觉,他已经热情地吻了上来。
罢了,就这样把,一切好像不算坏。若以前只是浅尝辄止的试探,那么这次就有酩酊大醉的决心了。他与她痴缠,曾经深切地祈盼,到现在纵横疆土,无所不往。
她有时候吃惊,“哎呀”了声,“你怎么……怎么……”
怎么什么,羞于启齿。
他得了一个心爱的人,再如何颠来倒去盘弄都不够,从上到下细细巡狩,长久的热望,终于找到了宣泄的途径。
可惜不能轻易如愿,她心有戒备,不住退缩。他从巉岩中抬起头来,一递一声叫着阿姐,“你怎么忍心……怎么忍心啊。”
那幽怨的“阿姐”,在他唇齿间荡漾,南弦总是心软,唤一声阿姐,就像按在了她的机簧上。
他吻吻她的唇,“阿姐……”
她撤下了心防。
他抚抚她的肩,“阿姐……”
连腰肢都柔软了。
往去处去,才知道人间极乐是什么。他洁身自好,为的就是等到那个值得的人,能给予他狂喜,愿意与他互相扶持着,走到地老天荒。
迷蒙中望她的脸,她蹙着眉,神情难耐,他不敢莽撞了,“痛吗?”
她有点委屈,咬着唇没有说话。
他明白了,极力克制,癫狂时险些掐碎她的腰。然后巨大的震颤从地心传来,神魂简直要脱离躯壳。这一瞬所有的力气都抽光了,他颓然贴在她颈窝,虽然累极,但心里的激荡依旧无法停止,转过头亲吻她的肩头,自下而上,一路吻到她唇上。
当然,这事对南弦来说是个苦差事,好在结束了,心里就算有些小小的埋怨,也因他缠绵的纠缠,气消了一半。
他找到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轻声问:“伤到你了吗?让我看看……”
他还要看,吓得南弦蜷缩起来,“没伤到……还好。”
他见她脸颊上红晕未散,愈发笑得甜腻了,那粘缠的劲儿一上来,抱住她又是一顿撒娇,“阿姐,你真好。”
南弦无言地望向帐顶,心道你觉得好,我可遭了大罪。不过这就是结成夫妻了吧,纵是有些受累,心里却有尘埃落定的踏实感。加上他真是个极擅挑动情绪的行家,她被他一闹,心里也欢喜起来,着实与他耳鬓厮磨了一番。
他的手臂穿过她颈下,用力把她揽进了怀里,亲亲她的额头,叹息道:“我真后悔,没有早些娶你。要是初见你,就求陛下赐婚,可以少走很多弯路。”
现在回想起来,好像一切繁琐都是多此一举,如果换了条路走,自然会衍生出另一套解决的办法,这刻什么都不及娶妻要紧。
南弦笑了笑,“感情来得太容易,就不珍贵了,你还会觉得娶我真好吗?”
那倒是,越是求而不得,撕心裂肺,才越懂得她的可贵。
他亲昵地蹭了蹭她,“我只要你,这辈子、下辈子,都只要你。”
南弦乐呵呵地,“连下辈子都想好了呀?”
他说对,“这辈子让我先走,下辈子我好提早一步等你,到时候就可以让你管我叫阿兄了。”
南弦轻拍了他一下,“不许胡说,大喜的日子。”
他挨了埋怨,但仍是欢喜,只是那手有些不安分,顺流而下,还在关心她的痛处。
南弦缩了缩,“嗳……”
他腼腆一笑,“我不放心你。”
这种关心或许是出于好意,但激起了南弦一身细栗,到底还是扭身躲开了。
“你说,可会怀上孩子?”她倚在他怀里,喃喃问着,“要是怀上了,那可怎么办。”
他说怀上也不打紧,“如今陛下将朝中事务大半都交托给了尚书省,宰执们有心栽培我,要紧的奏疏都让我决策,陛下也知道。他虽身居高位,但有力不从心之处,只要我能掌握大权,孩子生了便生了,反正未必是男孩,若是女儿,也算皆大欢喜。”
“那要是男孩呢?”她仰头问他,“可是要送进宫里去吗?”
他想了想道:“还可以商议。他们不过是想要个嗣子继承皇位,就算自小养大,也割不断我们之间的父子亲情。倘或让我们自己养着,到了六岁开蒙,送进永福省也没什么,男孩子总在父母手底下也不好,该当读书习字受规矩,便让那些大儒们教导他吧,将来好长成个有道明君,再为大殷开拓盛世。”
设想当然是好的,要是能留到六岁,她也别无所求了。但这种事,恐怕帝后不会答应,况且她也有顾虑,万一有了孩子,圣上再生出什么险恶用心来,这小狐狸就算再厉害,也未必能够次次化险为夷。
所以暂且不要怀上,那是最好的。她自己也觉得有些可笑,才刚圆房,就开始担心孩子,想得果真太长远了。
偎着他,时候不早了,眼皮有些发沉,他却毫无睡意。朦胧中总觉他不时靠过来亲亲她,就是那种爱不释手,仿佛一闭眼,睡醒后她就不见了。
后来实在困极,连他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第二日醒来已经天光大亮了。
盛夏时节,天亮得早,待到辰时日光如瀑,外面已是个热闹人间。南弦隐约听见繁杂的人声,是从府外传进来的,大嗓门的妇人在与人打招呼、庙宇里敲击引磬的回音尖细悠长、往来的车轱辘发出吱扭的声响……再看他,他睡着的样子很是赏心悦目,高挺的鼻梁,嫣红的唇色,沉沉眼睫覆盖下来,即便是男子,也是个玉做的男子。
大概是察觉到她在打量他,那眼睫微微一颤,他缓缓睁开了眼。第一眼就望见她,满怀都是柔情。
“为夫太俊俏,”他的嗓音慵懒,别有韵味,调笑道,“让你趁我睡着了偷看。”
南弦忙调转开了视线,“不小心瞥见了你而已。”
那不行,他的妻子,必须满心满眼都是他。于是恬不知耻地凑过来,“你再仔细看看我。”
南弦推他,说不要,“今日还要祭拜阿翁与阿娘,你快起来。”
她牵过寝衣披上,为新婚准备的面料清透,能看见底下的身条轮廓。她的脖颈纤长,微微低着头,从背后看上去异常秀致灵巧。
他忍不住环上她的腰,在她后颈吻了又吻,倦懒拖延,哪有起床的意思。
南弦扭头嗔怪地瞥一瞥他,“再不起来,长辈们该等急了。”
他这才懒懒起身,笑道:“我娶了妻,阿翁阿娘高兴还来不及,知道昨日新婚,今日晚起不会怪罪的。”
但新婚夫妇赖床赖到日上三竿也不像话,赶紧传人进来伺候,待收拾停当了,就往后院供奉的小祠堂去。
上首三个牌位高高摆放着,南弦亲手点了蜡烛,再与神域一起拈香叩拜。
他长跪在蒲团上,这时褪尽了戏谑,肃穆恭敬地向上拱手,“儿已娶亲,今日带新妇,来向二位阿翁与阿娘请安。儿自今日起有了家室,日后必当慎言慎行,万事以家业为重。新妇贤和温良,持家有道,儿敬之爱之,不敢相负。祈愿爷娘在天之灵,保佑儿与新妇,绵延子嗣,永固家邦。”
第72章 温情又浓烈。
这番话是向仙逝的长辈发愿, 也是向南弦表明忠心。南弦明白他的心意,上一辈经历的苦难,由不得他打诳语, 既然能借此立誓, 自己的婚姻, 便没有什么可令她担心的了。
执香向上祝祷,南弦虔诚道:“新妇初入门庭,必当恪守礼法,承奉宗庙, 辅佐夫君。求爷娘庇佑, 家和顺遂, 诸事通达。”
两个人并肩叩拜下去, 拜过了祠堂,这礼就算是补全了。
从后院出来,即便是短短的一程路, 他也要牵着她的手。半道上遇见的婢女退让到一旁,俯身恭敬地行了个礼。
早前□□不顺的家主, 有很长一段时间阴晴不定,弄得府里奴仆战战兢兢, 连大气都不敢喘。如今新婚,那眉目间含着笑意,再也不是生人勿进的模样了。主母就是所有人的救命菩萨, 有了她,这家再也不是一派风雨欲来了。因此人人都由衷欣喜,人人也都敬谢老天爷的垂怜, 今后要是有事, 终于求告有门, 再也不必冒着被责骂的风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