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疆 第76章

作者:有狐大人 标签: 宫廷侯爵 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女强 古代言情

  退下去的人海再次涌了上来,如山呼海啸般,无疆沾满鲜血的脸上却忽然露出点笑意,轻声道:“无妨,我陪你。”

  就算刀山火海,就算长夜难明,不过生死一遭,我陪你便是了。

  她的长剑再次扬起,却终于被那连绵不觉的人群冲倒在地,眼见着无数的刀枪剑戟朝她看来,那个羸弱身躯,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忽然一个天旋地转,那个身躯抱着将她压在身下,用手肘撑起单薄的背脊,面向那锐利的刀枪。

  一滴滚烫的泪水落在她的脸颊,“还有最后的机会,你快走,这辈子,算我先欠你。”

  那滴泪猛地在她心头刺了一下,心潮汹涌,胸中顿时生出无数遗憾难过,和对那无数幻想中的、未曾到来的生活的热切渴望,那双手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居然再次握起剑,仿佛锐不可当般向上扫去。

  可就在这时,斜旁忽然横插入两柄令人目眩的双刀,先她一步挡住了凌霄军的刚猛的长/枪。

  “燕将军!”无疆的眼中骤然迸发出亮光!

  燕十三娘一刀扫过,逼退周身士兵,转头对无疆道:“你先带西流离开,剩下的交我和楚爵。”

  无疆向前望去,她这才看到了三尺之外的夏云落,身影翩跹,在刀光剑影中周旋,还有几个身穿彩衣的女子,手中刀剑挥舞如风。

  衣香鬓影之外,一柄红缨枪有横扫千军之势,分山隔海般逆流而来,无数身着红色铠甲的士兵,冲入银色的铠甲之中,长风的战鼓再次燃起,响彻天际。

  无疆这才大梦初醒般,声音微微发颤:“西流,援军到了。”

  他怔怔地望着她,似乎想要说些什么话,可一个“嗯”字刚出口,身体便再也支撑不住了。

  终于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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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拥抱

  战斗是在天亮的时候结束的, 以凌霄军的溃败逃散而结束。

  秦时珍和赵长生死时,凌霄军的愤怒达到了顶点,连日积攒的憋屈, 唾手可得的胜利, 让他们在失去了主副将成为无头军队之后, 依然能够井然有序, 奋勇作战,以压倒性的人数优势攻城掠地, 几乎就要占据襄芜城池。

  可偏偏就在那时,燕十三娘和楚爵带着援兵赶到了,马蹄踏地卷冰雪,震动整个襄芜, 战鼓和冲锋的喊杀声贯彻九霄云天,硬生生震碎了凌霄军一往无前的必胜信心。

  其实西疆也就来了两万多人, 甚至不及凌霄军, 但凌霄军并不知道, 他们只能看到无数的红色铠甲连绵成天边的云霞,如烈火自天际奔涌而来。

  他们对上那一柄长驱直入横扫千军的红缨枪, 被那一对纵横捭阖睥睨无双的长刀狠狠阻下, 仿佛才忽然意识到自己的主将已死于敌人的剑下, 他们成了一支无头的军队, 再没有人发号施令告诉他们该如何配合如何进攻,没有人挥舞着乌黑锃亮的阔大马刀给他们指引和力量。

  一点点的恐慌马上成为心中的惧意, 而这惧意随着长风马蹄声的临近而不断加深, 终于扩散凝聚成为整个军队头顶上方一团无法挥去的乌云之时, 他们的结局便已注定。

  马上, 他们就被配合有度的长风军给冲散了, 他们挣扎着,反抗着,丢盔弃甲奔赴东方。

  晨曦初露之时,襄芜城终于恢复了平静。

  雪也终于停了。

  城墙内外的雪地里铺满了尸身,凌霄军和长风军的尸体交错纵横,难解难分,如果不是那身铠甲,很难分清他们到底有什么不同,一样的年纪,一样的皮肤,一样保留着死亡前绝望而恐怖的表情。

  没有人不害怕死亡,但他们还是被驱赶着向死亡奔赴而去。

  生还的人被收拢在一处,等着药医们来包扎和救治,他们或者目光呆滞地盯着地面,或是出神地看着远方,伴着嘴角因疼痛而发出的□□。他们并没有多少劫后余生的喜悦,仿佛还没从这场噩梦中醒来,直到很久很久之后,听到了某个熟悉的声音,才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是了,援军来了,家园守住了,战争终于暂时地结束了。

  然而西流还没有醒。

  无疆守在他的身边,寸步不离,她不停地为他输送真气,直到确认他心脉稳定,昏睡不醒是因为连日的疲乏,才终于将手从他背上移开。

  她低下身子,伏在床边,静静地望着他,呼吸相闻。

  他的睫毛还是那么长,一根根的条缕分明,组成一把小刷子,在晨曦中投出一片浓密的阴影。他的双眼紧紧闭着,眼皮好似十分单薄,如同三月的桃花瓣,看着十分柔软。

  然而身体的消瘦让他的骨骼变得深刻,原先柔和的脸部线条趋向锋利,比以前更加棱角分明,那舒展而坦荡的眉骨愈发锐意凌厉,此刻眉间微微蹙起,少年的轻盈蓬勃化为浓浓的沧桑忧郁,似有万千思虑凝在心尖。

  无疆忽然觉得他十分易碎。

  相去不足两年,他竟已两鬓霜白,风乙说三年是极限,那在这三年之间,他是不是随时就会逝去?

  无疆伸手拂开散落在额角的白色发丝,颞骨处露出一道极深的伤疤。

  惊得她瞬间眉间蹙起。

  颞乃“经外奇穴”,是“死穴”之一,一经点中“轻则昏厥,重则殒命”,这疤虽已结出一道细长的痂,仍可想见当时的万分凶险,只要再偏一点点,就可能命殒黄泉。

  这些日子,他到底经历过多少危险,有多少次命悬一线。

  他在信里永远报喜不报忧,只是不断给她寄来高寒雪山的药草画册,深怕她误触了毒草,后来又托久修阁给她带来把伞,是他之前一直随身携带的。天青色的伞面,看着轻薄柔软,却可挡风雨,可抵刀枪,伞骨坚韧无比,古朴趁手的伞柄中卧着一把修长的剑。

  他说这把伞叫天晴,剑也叫天晴,望日日天晴。

  她带着天晴走了很多地方,已然成了半个药草专家,画册上有的没的她都见过了,有些不认识的她还摘下来用内力风干,没头没脑地装了满满当当一大袋,让久修寄回去给风乙看,心想着也许……也许这世间不止孤燃花能治这种病呢。

  可满心妄想皆成灰烬。

  都是些没用的废草。

  她跋涉在一望无际的茫茫雪山,每日紧迫又茫然,不来找孤燃烧花,她不甘心,来找孤燃花,一颗心又总是悬着,深怕下山找到久修阁,听到不好的消息,白白浪费了原本可以相伴的最后光阴。

  哎,这次回来,还要不要走呢。

  窗外的风越来越大,刮得窗户砰砰作响,雪虽然已经停了,但是雪后严寒更甚。这屋子窗门紧闭,密不透风,但没有火炭烧烤,依旧冷得很,可西流的额角却不断沁出细密的汗。

  无疆伸手一探额头——糟糕,发烧了。

  这时候楚爵和燕十三娘都正在忙着整顿襄阳的军务,重新布置城防,药医们也全都去了城外照顾伤员。这座宅子原是襄芜城主的,如今老城主前病故,少城主战死,如今只剩下几个看家的仆人。

  幸好府里备下了平日里惯用的风寒脑热药物,无疆去厨房煮了碗药,还问他们要了几身干净的衣服。

  无疆掀开被子,伸手一探,发现他背上已经淌了一身的汗,她解开他腰间的系带,轻轻褪下上半身衣衫。

  他的身上并没有多少外伤,大约是因为一直穿着金丝软甲,可即便如此,那刀剑中的力量却是能透过金丝软甲真真切切地打在他的身上,不见刀伤却更伤,譬如秦时珍那一刀。

  无疆心中又是气愤又是难过。

  倘若他的武功还在,秦时珍怎么能近得了他的身,不,应该说,秦时珍怎么有命近他的身。

  他一身绝顶的武功,本是能震荡江湖的,可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归于虚无。对于学武之人来说,几十年修行尽废,简直比死还难受,但凡心性稍微脆点,这辈子也就毁了,或沉沦或疯魔。

  他是否也曾在心底黯然失落,在寂静的深夜绝望感叹命运的不公过?

  她不知道,让她担心的事他从来不说,面对她时,眼角眉梢永远挂着笑。

  “西流,我其实也想听听你的心事。”无疆轻声自语,为昏睡中的他拉好被子。

  西流是在深夜惊醒的。

  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他还困在襄芜的战场里,可梦的最后没有等来援兵,她挡在他的身前,为他挡开那些无情的刀剑,可凡胎□□终究难敌千军万马,无数的刀枪落在她的身上,鲜红滚烫的血飞溅而起,他声嘶力竭的呼喊着,眼睁睁看着她倒在了血泊里。

  他支起残破的身躯,抓起身边长剑,要护住她倒下的身体,但汹涌的人群、锋利的剑戟却拼命阻挡着他,他无法弯下腰去,绝望地看着无数的脚踩上她单薄的身躯。

  “小白花!”他呼喊着从梦中坐起。

  他急促地喘息着,冰凉的气息不断进入身体,可他的双手还在不自觉地颤抖着,心口砰砰作响,血液沸腾,仿佛能将整个世界炸成灰烬。

  许久,他都没从梦里回过神来,那种钻心的痛楚,久久萦绕的心头,神魂皆殁。

  终于,深冬的严寒和身体的疼痛将他从梦中慢慢唤醒,万籁俱寂,他环顾四周,只有一灯如豆。

  他的心仿佛又被狠狠打了一拳,摁进冰水里,一万种恐怖的念头忽地腾起。

  他掀开被子,顾不上鞋子,更顾不上此时是深夜,就要出门去,可他的双脚刚着地,门却忽然从外面被打开了,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无疆原本给西流喂完药换完衣服后一直守在他身边,但入夜之后愈发的寒冷,她倒无碍,本身就有内力护体,加之常年在高山雪地里,这点寒气对她来说算不了什么,但此时西流正发烧,她怕他再着凉,就想出去弄些煤炭,烤上火,让屋子暖和一点。

  但仆人都已经歇息,她没去打扰,自己在柴房找了一会儿,耽搁了些许时间,没想到回来西流竟已经醒了。

  她一下子就开心起来,但看到他如今模样,赶紧放下碳盆来到床边,“你发烧了,快盖上被子。”

  她刚伸手想去提棉被,但眼前人比她还快,突然伸手扣住她的手腕,她还没来记得反应,就被狠狠地揉进一个消瘦但蛮横的怀里。

  无疆有些猝不及防,但怀抱又是这样紧迫有力,叫人不容置疑,她能感受到那剧烈起伏的胸口和砰然作响的心跳,在寂静的黑夜里疯狂地叫嚣,好像正在经历一场毁天灭地的事情。

  她第一次见他这样,一时有些不知所措,直到未关的门外吹来一阵刺骨的风,才让她清醒过来。她这才想起自己刚从外面回来,满身寒气,而他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里衣,里衣被汗湿透,再被风一吹,恐怕风寒会加重。

  无疆担心道:“西流,你快躺下,会着凉的。”

  但那个人却动也不动,只是更紧地抱着她,好像永远不打算放手一样。

  无疆放弃了言语,抬起手打算为他输送内力抵御严寒,就在这时,一个喑哑的声音蓦地在她耳畔响起,在深冬的寒夜里,微微颤抖着,几乎哽咽。

  “你知道吗,我以为你真的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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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夜聊

  无疆第一次知道, 原来痛是可以用声音传递的。

  那一刻,她的心好像什么被刺了一下,酸涩极了。无疆从未体会过这种感觉, 好像曾经被搁置的、懵懂地蛰伏在身体某处的情绪忽然涌现, 在她的心尖来回碰撞。

  情绪还没彻底成型, 抱着她的人便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 马上放开手,低头的瞬间, 撞见了一双湿润清亮的眼睛。

  里面的晶莹滚动了一下,她说:“对不起。”

  西流立马把什么生死都忘到九霄云外,满心只想着自己把她弄哭了,“对不起, 小白花,是我的错, 根本不关你的事, 是我鲁莽, 我刚才有没有弄疼你……”

  昏黄而微荡的烛光里,无疆看到他的眼睛, 不知是因为尚未退却的疲累, 还是今日突起的高烧, 双眼微微红着, 像淋了一场瓢泼的大雨,赤诚、炽烈, 又像四国最细腻的宣纸, 摸上去, 指腹间带有小小颗粒感的温柔。

  神魂忽然那么荡了一下, 她好像有点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不由自主地踮起脚尖靠上去,直到被那唇的热轻轻灼了一下,似乎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她腾地一下站来,差点踢翻了旁边的凳子。

  西流也愣了一下,毫无预兆,快得他都没回过神来。

  一瞬间,房间十分安静,只能听到北风呼呼的声音。

  西流正要给点回应,却被对方不由分说地一把按进被窝里,只听她语速飞快道:“你先躺着,我去给你弄点吃的。”话音还没落下,人就已经消失在门后。

  西流看着消失的人影,在空荡的房间怔了那么片刻,而后忽得嘴角一动,无声地笑了——逃跑的轻功倒是越来越好了。

  无疆回来时仍有些囧意,路上都在盘算着怎么解释和面对刚才的事情,到了门口却看到西流已经穿戴整齐下了床,一身落拓的青衫,立在一个小书架前,拿着一本书,正全神贯注地看着。

  书的封面上写着《襄芜志》,讲得是襄芜的地理和人文历史,无疆心想他此刻肯定仍忧心着战局,于是道:“襄芜如今安全了,你不用担心。楚爵将军和燕将军及时赶到,他们带来两万长风军,凌霄军群龙无首,马上就败了。现在燕将军忙着救治和安顿伤兵,楚爵将军负责巩固边防重整军务,他们来过一回,让我等你醒后转告你好好休息,其余的事情不用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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