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衣披雪 第29章

作者:水怀珠 标签: 破镜重圆 天作之合 青梅竹马 市井生活 古代言情

  夜风肃肃,一大丛茂密的幽篁在月色里飘飖,遮盖着一座荒草及膝、墙皮斑驳的月洞门。岑雪提着晃动的灯笼,走得有些艰难,危怀风低头,拿过她手里的灯笼,向她伸出另一只?手。

  岑雪犹豫了一会?儿?,便把手放了上去。

  危怀风牵着她,跋涉过荒草,走入月洞门里。

  入目是一大片黑色的废墟,比想象里要大,又似乎比回忆里的要小。危怀风驻足在废墟前,看月光照耀在那座荒凉颓败的台基上,耳畔不时?有风啸过,狂奔在荒草、幽篁里,隐约像是一种尖利的哭泣。

  “当真不怕?”

  “不怕。”

  “那手为?何这么凉?”

  岑雪一怔,想要缩手,被危怀风用?力握了一下。他手掌宽大,干热,掌心?、指腹都有练武留下的茧,用?力握上来时?,给?人一种无处可逃的悸动。岑雪想要挣脱,反被握得更紧,他另一只?手举起灯笼照过来,凝视着她羞臊的模样,笑道:“哥哥牵妹妹,天经地义的事,羞什么?”

  岑雪尴尬,半晌憋出一句:“我长大了。”

  “嗯,”危怀风眼神很?深,道,“我也长大了。”

  长大了,然后呢?

  岑雪感觉危怀风话里有话,可是他没有再往下说,像一层窗户纸被风撼得撑在那里,偏偏没有破。

  说完以后,危怀风转开视线,最后看一眼面?前的废墟,牵起岑雪往另一侧走。

  那是挨着砖墙的一排抄手走廊,二人走上去,拐入另一个跨院,走廊里侧是整齐排列的房间,外侧是石砖铺成的庭院,参天的梧桐树还?在,树角长满荒草。

  危怀风道:“小时?候,我在这里养过一只?狸花猫。”

  “为?何养在这里?”岑雪往廊外看,灯笼光亮有些微弱,但已足够看清这座跨院的荒芜。

  “父亲不让养,以前被猫挠伤过。”

  “那你被挠伤过吗?”岑雪看过来。

  “没有。”危怀风唇角微挑,说着,也看过来,“我那么疼它,它能舍得挠我?”

  岑雪忍俊不禁。

  “我母亲以前也不让我养猫。”岑雪顺着话题说起往事,“我便把猫养在府外,隔着角门门缝,给?它们喂粮吃。”

  “我知道。”

  “你都记得?”岑雪抬头看危怀风。

  “记得。”

  “那为?何一开始,你假装不认得我?”岑雪问出压在心?里多时?的疑惑。

  危怀风欲言又止,慌促的神情藏在夜色里,调侃道:“你一开口就喊‘大当家?’,我岂敢认你?”

  岑雪语塞,心?知这是被反将一军了,不甘道:“那若是我一开口叫你‘怀风哥哥’,你便会?认我了?”

  “自然。”

  岑雪仰起脸:“你越来越小气了。”

  “……”危怀风咂舌。

  二人正聊着,斜前方突然传来“吱”一声?,危怀风机警地瞥过去,提了提灯笼,盯住一扇关闭的房门,沉声?道:“出来!”

  不多时?,那扇房门微动,竟真的从里面?走出来一抹人影。月光一照,那人牛高马大,方脸浓眉,和危怀风一样,一袭戎装。

  “樊参将?”岑雪意外。

  樊云兴摸摸鼻子,脸色悻悻的,瓮声?道:“你俩怎么来了?”

  危怀风不做声?,岑雪看一眼他,替他回答道:“回来看看。樊参将这是……”

  岑雪看向樊云兴藏在身后的一只?手。

  樊云兴自知无处可躲,坦白?道:“回来拿点东西。”说着,把手里的一物抛向危怀风。危怀风接住,听见?樊云兴说:“你娘的。”

  危怀风低头,看见?掌心?里躺着个针脚粗糙的香囊,是危夫人亲手绣的金银花,颜色有些败了,用?力一捏,里头鼓囊囊的,传开细微的沙沙声?响。危怀风想起来了,是夏天时?,危夫人做来防蚊虫的香囊。

  “当年有人说这园里闹鬼,崔越之不敢动,所以各处都还?是老样子。我大概看了一眼,没少什么东西。不过,原本放在这儿?的东西也不多。”樊云兴解释着,走上前来,“你俩……还?要再逛逛?”

  “不逛了。”危怀风忽然道。

  “行,”樊云兴往外示意,“那就一块回吧。”

  ※

  府外停着一辆马车,是岑雪来时?乘坐的。

  几人走出府门后,岑雪在春草、夏花的搀扶下登车,危怀风转过身,把香囊扔回给?樊云兴,道:“你留着吧。”

  樊云兴接住那香囊,手里顿时?像是握了个烫手山芋,臊着脸塞回来:“你娘的东西,我留着做什么?”

  危怀风看来一眼。

  樊云兴避开,拍他肩膀:“赶紧上车陪你媳妇儿?,我自个走回去就行。”

  说完,径自走了。

  危怀风目送他寥落的背影,眉睫底下眸光昏暗,耳畔“咯吱”一声?,是岑雪推开了车窗,他收回视线,转身登车。

  “樊参将怎么不一起上来?”

  车厢里有烛灯,危怀风进来后,岑雪一眼便看出他神色有些不对,联想先前在西园里遇见?樊云兴的情形,心?里划过一丝狐疑。

  “臊的。”危怀风言简意赅。

  “?”

  岑雪不解,想再问些什么,可看危怀风坐下后一言不发,猜测他或许并不想多说,便不再问了。

第30章 秘密 (二)

  马车驶回官署时, 夜阑更深,四周黑影重重,全?是参天松柏的模糊轮廓。

  岑雪看向身旁的人, 眉心微颦。

  危怀风靠在车壁上, 头微歪, 眼皮阖着, 脸庞上落着从车窗外漏进来的一片剪影, 阴影压在鼻梁另一侧, 令那高度看起来愈发峻峭。

  上车不久后, 他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想来?也是,为夺下西陵城,这两天他差不多没合眼,今夜回危家老宅走一圈, 必然?又是神伤的,身心俱疲下,睡着很自然?。

  只是, 岑雪不能让他在这里睡下去。

  “怀风哥哥?”

  岑雪试探着喊了一声,没有回应,她凑近些, 便?想再唤一声,目光倏而停在危怀风静谧的五官上。

  他眉骨颇高, 鼻梁又很挺,这样的长相,向来?是很有攻击性的,可是现在, 他熟睡着,平日里神光逼人的眼睛闭合, 眉间微蹙,唇瓣起伏分明,令他看起来?像是回到了少年时,褪去锋芒,多了一种稚气和茫然?。

  岑雪想起他孤独地站在长廊尽头的那个?背影,原本要提高的声音温柔下来?,轻声道:“怀风哥哥。”

  危怀风眉睫微动,这一下,竟反而醒了。

  他睁开眼睛,眸光里透着几分茫然?,辨认出?岑雪后,疲惫道:“困。”

  “回屋睡吧,”岑雪劝道,“在这里休息,不舒服。”

  危怀风注视着岑雪,良久道:“好。”

  二人下车后,并肩走入官署。

  官署里原有一半以上的官员是崔越之提拔上来?的,西陵城被夺后,这帮人担心被危怀风报复,铺盖一卷,脚底抹油地溜出?了城。林况派人接管了整个?衙门,安排岑雪、徐正则一行在客院下榻,危怀风则暂时住在大堂旁的厢房里。

  岑雪送危怀风抵达住处,见四下无人,便?开口道:“从今日起,我便?自己住了。”

  危怀风微愣,停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岑雪在说什么。

  前半个?月,因为要对?外?人掩饰假夫妻的身份,他二人一直共同?居住在一个?屋檐底下。现在,西陵城已是囊中物,危怀风不必再用“庆王”的名号虚张声势,自然?也就不必再与她对?外?维持夫妻的形象。

  再者,板指算一算的话,三月之期似乎快到了。

  危怀风心头微震,朦胧的困意一下散开,像冷不丁有一根刺,在一个?人放下防备,打算喘一口气的时候从背脊扎了进来?。

  “你?今夜来?找我……”危怀风戛然?而止,喉头一滚,吞石头似的,吞咽下岑雪先前掩藏在夜色里的真?相,笑了一笑。

  岑雪从他的笑声里听出?一种恍然?和自嘲的意味,心知?他已猜出?了什么。今夜她去找他,本是要说一说鸳鸯刀以及和离的事,只是在危家老宅那个?特定的场景里,倏然?如鲠在喉,是以没有提。

  但那时不提,不等于以后也不提。

  “知?道了。”危怀风笑笑,低头看过来?,状似洒脱无谓,“你?住哪儿??”

  岑雪道:“客院。”

  危怀风下颔微动,示意道:“送你?。”

  于是,二人又并肩从大堂里走出?来?,沿着树影婆娑的走廊往客院里走。官署不算大,从大堂到客院不过是一射远的路,危怀风尚不及从混沌里抽回神,眼一抬,十丈见方的跨院便?已在面前了。

  院里有灯,一盏是西厢房的,一盏是东厢房的,春草已恭候在东厢房门外?。岑雪收住脚步,抬头对?危怀风道:“明日见。”

  危怀风道:“好梦。”

  岑雪点头,也说了一声“好梦”。危怀风目送她走进房里,视线调回来?时,落在对?面那扇蒙着昏黄烛光的槛窗上。

  他知?道,那间房里住着的是徐正则。

  ※

  次日,岑雪在客院厅堂里与徐正则对?弈。

  晨辉耀眼,透过茂密的树叶,洒入开阔的厅堂,微风里偶尔飘来?几瓣粉白?色的落花。徐正则仍旧是一袭白?衣,束发用的发带也是雪白?色的,他肤色也白?皙,整个?人被阳光照着,散发出?一种不真?切的俊美。

  “你?还没有跟他提和离的事。”徐正则放落一枚黑子?。

  岑雪分辨着漆盘上激烈的战局,摩挲手里的白?棋,道:“我会提的。”

  徐正则道:“可有想好如何?向师父交代?”

  “没有。”岑雪不假思索,坦率里透着几分任性。

  徐正则看她一眼,不再多言什么,转开话题:“半个?月前,王爷已放弃攻打郢州,如今驻扎在江州,看情形,是打算休整一段时日了。”

  “郢州有长江做天堑,本便?不易攻占。”岑雪颔首落子?,“王爷起兵至今不过半年,便?已占据庐陵、临川、建安等郡,声势浩大,兵肥马壮,夺得天下是迟早的事,不必急于一时。”

  “王爷未必认为,他如今是兵肥马壮。”

  岑雪沉默,知?道徐正则说这一句的意图是什么,想起自己当初离开丹阳城,不顾危险前往危家寨的目的,解释道:“他昨日很累,今日睡醒后,会向我兑现承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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