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第九杯茶
“将军为何要救我?”
老沈头准备下针,听到这话,稍稍迟疑了一下。
“将军菩萨心肠……”
老沈头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有点亏心,也没看晏辰,在他手上的穴位下了针。顿时,晏辰的眉头纠结在了一起,从手上传来的那股锥心之疼,开始在整个身体蔓延。这种疼,他每天都在经历,疼到极致的时候,他也有想过直接拿那短刀抹了脖子。可是,他还不能死,他得活着,哪怕是把牙齿给咬碎了,他也得扛着。
第14章 、离间
百里子苓操练完士兵之后,闲得有点发慌,见韩祺在侧,便想跟他过过招招。桑吉一个劲儿地给她使眼色,示意她不要乱来。现在可是在士兵的众目睽睽之下,若是输了,那可丢人了,以后怎么服众,怎么带兵。
百里子苓根本无视桑吉的暗示,拿了根棍子扔给韩祺。韩祺也没有拒绝,二人承诺点到为止,只是活动一下筋骨。
桑吉在旁边提着心,又没办法强拉着百里子苓走。他也是够倒霉的,摊上这么个将军,这要真输了,看她那脸往哪里搁。刚刚操练完的士兵们倒是兴奋至极。平日里,也见过百里子苓与桑吉过招,当然,每次都是桑吉被打趴下。但桑吉是文官,就算每次都输给百里子苓那也不丢人。但是,韩祺不同。
“是个傻子吗?非得挑这个时候跟人家过招,平日里那点聪明劲儿都用我身上了,到底有没有脑子。”桑吉自言自语,他是真想一走了之,怕到时候丢不起那个人。可是真要走,他又不安心。就那么纠结着,二人已经在校场上打起来。
今日的校场格外热闹,就连老沈头都得了消息,说是百里子苓跟韩将军正过招呢,两个人打得难分难解。
老沈头刚刚替晏辰取下针,听着不远处的校场上正热闹,他往外看了一眼。
“沈医官可是担心将军了?”晏辰刚从痛苦的边沿拉扯回来,满头都是汗,轻轻地喘息着。
“将军自有分寸。”
老沈头收拾了银针,刚要起身,“沈医官,我能出去走走吗?”
“你要是有力气出得这个门,那请自便。”
果然,就像老沈头说的那样,晏辰那点力气,也就只能在屋子里扶着墙走几步,就连去院子走一走,那也都奢望。听着校场时不时传来的欢呼声,晏辰的情绪也跟着起起落落。直到后来听闻百里子苓胜了韩祺,晏辰才回了床上躺下。
“韩将军,承让了!”百里子苓端起一碗羊肉汤与韩祺碰了一下碗。“你我现在都在任上,酒是指不上了,羊肉汤管够!”
“百里将军豪气,末将甘败下风。”
“韩将军客气了。你是周大人爱将,星夜驰援北楼关,我百里子苓感激不尽。”
两人客套了一番,最后各自端了一大碗羊肉汤喝下。桑吉在旁边陪着,可是那汤吧,他还真喝不下去。
“除了在战场上,我可是好久没跟自己人打得那么过瘾了。今日,实在是痛快,痛快得很啊!”百里子苓笑道。
桑吉轻轻吐了口气,心想,你也就是打赢了,若是今日输了,看你怎么见人。可是面上,还得陪着笑,装着很开心的样子。
一顿午饭,一大盆羊肉汤也见了底。韩祺与百里子苓聊得十分痛快,颇有点相见恨晚的意思。
填饱了肚子,韩祺先行离开,百里子苓便在椅子上打盹。
“起来,我有话跟你说。”
桑吉踢了她一脚,百里子苓没动。他又踢了一脚,百里子苓稍稍睁了下眼,但眼皮很快又搭了下来。桑吉正想推她,却听她嘟囔着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今日过招,他没尽全力。我虽是赢了,那是因为他输得很有策略。”
桑吉一听这话,有点愣住了。
“你是说,他故意输给你,而且还不让人看出来?”
“可能是顾及我的面子,毕竟这里是北楼关。也可能……”百里子苓睁开眼,正好对上桑吉的眸子。“桑老二,你跟我说说这个韩祺和周大人。”
桑吉坐了下来。如果刚才百里子苓不说,他还真不知道韩祺是故意输给百里子苓,毕竟他是完全没有看出来。看来,他之前替百里子苓担心倒是多余了,这个小她几岁的丫头并不糊涂。
“韩祺是周大人的远方亲戚,一直戍卫京畿。一年之前,周大人调任西北提督,便向皇上要了韩祺。西北这么大块地方,他总得要有自己的人带兵,这也可以理解。周大人虽是文官,但在兵部多年,如今又做了西北提督,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能力还是有的。”
“那你之前担心的是什么?”
“之前……周大人恐怕是有意让韩祺接管北楼关的防务。我曾听说,周大人已几次上书皇上,要求把北楼关纳为西北提督管辖,而且他的提议也得到了不少朝臣的支持。这一仗,咱们虽说没败,但也不算胜,损失了那么多人,朝廷要补充兵力,最近的当然是由西北提督麾下,但是,恐怕周大人会借此机会再跟皇上要下这北楼关。”
“二公子是担心我没了去处?边塞苦寒,又战火不断,若是西北提督愿意接手北楼关,我倒是乐意交出去。前几日,你不是还跟我说,我这年纪该许一门亲事了。脱了这身甲胄,回上都,我也相夫教子去。”
“我的将军啦,我可没跟你开玩笑。想当初,你们百里家手握重兵,掌管了整个北方防务,可谓权势通天,知道有多少人眼馋吗?手中有兵,别说是文武百官,就算是皇上,也会忌惮几分。你知道一个手握兵权的人,一旦失了兵权,会怎么样吗?”桑吉算是苦口婆心,对百里子苓他还真是掏心掏肺。
“你的意思是,皇上一直忌惮我们百里家?”
桑吉有些想咬了自己的舌头。他说这话,也是犯忌讳。
“没有哪个皇帝不忌惮手握重兵的将军。不过,此一时,彼一时。”
桑吉叹了口气,他觉得自己已然言多。百里子苓从小混迹军营,对于带兵打仗,她自有一套。但是,对于朝堂上那些事,没人告诉她,更没有人教她。
当初,父亲和长兄在时,也不会有人跟她提及朝堂之事。一是她当时还小,二是她是个姑娘,总归是要嫁人,不需要参合到朝堂之事中来。后来,父亲和长兄都不在了,她的二哥身在朝堂之中,更不会与她说那些事。说起来,百里子苓算是位很纯粹的将军。带兵打仗,守边戍土,保家卫国,她的想法其实特别单纯。
桑吉便是知道她很单纯,才真的替她担心。
“将军,你自个好好想想吧!”
桑吉拂袖而去。
夜风习习,北楼关又陷入了夜色之中。
百里子苓在城里转了一圈,除了打更的更夫有节奏地发出声音,这北楼关死一般的沉静。一场大战之后,又有居民离开北楼关。谁都想活着,谁都想活得更好。舍家舍业的去往远方,也不过是不想把命丢在这里。
在深夜里一声叹息。抬头时,看到一轮明月皎洁如新。
“将军!”
百里子苓扭头一看,原来走到了牢房前面。这里边只关了一个人,那个西部通。至于其他的人,都一一处决了。
“最近,可有人来过?”
“回将军,昨日桑副将来过。他还特别交待,除了他和将军,谁都不能与犯人接触。”
百里子苓点点头,桑吉想得周到。想一想这两年,幸好是有桑吉在,她也省了很多心。
牢房里,南颇依旧疯疯傻傻,嘴里哼着几句童谣,咿咿呀呀地听不得真。百里子苓站了一会儿,转身欲走,却听得南颇说道:“百里将军打了胜仗,还有烦心事?”
百里子苓回头看他,淡然一笑,“确实有点烦心。过几日,我便要回京。你说,我是带着你一起回上都见皇上呢,还是就此把你埋在这黄土台塬下?”
“你要调离北楼关?”南颇有些意外。
“怎么,舍不得我?”
“我只是替百里将军有些可惜了。你们百里家,一门四虎将,为南陈戍守边关,征战沙场,保得了赵家的天下。如今再瞧瞧你们百里家,你的父亲与大哥死在了埋羊谷,二哥还为此折了一条腿。如今,唯一手握兵权的便是你这小小的北楼关守将。可惜呀,现在连这点兵权那狗皇帝也要收回了。”
“看样子,南先生对于我们百里家知道得不少嘛。”
“道听途说而已。”南颇神秘一笑。
“哦?那南先生与我说说,也让我听个热闹。”
南颇突然上前了几步,隔着牢笼与百里子苓不过咫尺。
“将军既是想听个热闹,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那就与将军说说。五年前,埋羊谷一战,南陈大败。若不是将军你救父兄心切,不管不顾地杀进去,恐怕那一仗南陈死的人会更多。三位百里将军也是征战沙场多年,按说,不应该吃那么大的亏,让燕云人给包了饺子。不过,有句话说得好,没有内鬼,就引不来外贼。将军难道就从来没有怀疑过,埋羊谷一战,不是你的父兄伐谋有误,是而有人在身后捅了刀子?”
“哦?那先生倒是与我说说,谁在背后捅了刀子?”百里子苓表面挺平静,但是提到埋羊谷这几个字,本身就会刺激她。她相信像南颇那么聪明的是知道的,所以,那些话也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埋羊谷一战之后,你们百里家的兵权几乎都拱手他人。想想看,埋羊谷一战之后,谁是最大的受益者呢?”
百里子苓的脑海里立马跳出了一个名字,李迁。
李迁,曾是他父亲麾下的一名将军,深得他父亲的信赖,也是看着她长大的叔叔。小时候,这位李叔叔常把她扛在肩膀上,说是要带她像雄鹰那样飞翔。埋羊谷一战时,李迁作为先锋,最先进入埋羊谷。后面的大队人马也是在收到李迁的信号之后,才跟着入了谷。然而,入谷之后才发现,李迁带领的人马早已被杀得七零八落,他自己也身受重伤。那一场仗之后,李迁养了几个月伤,伤愈之后接管了百里家部分人马。这几年来,李迁一路高升,在南陈军中已有了举足轻重的位置。
但是,李迁不可能。
百里子苓在心头立马否定。因为这个李迁不只是她父亲麾下的将军,还是她二哥的岳丈。
“看样子,将军是想到谁了。”南颇的眼里闪过一丝狡黠。“若不是那个人引了你父兄入局,两位百里将军也不会折在埋羊谷。还有你二哥,如今缺了一条腿,在兵部那潭死水里,又能有什么作为?将军,你不恨吗?”
南颇戳中了百里子苓的痛,这是无疑的。
第15章 、哭诉
这夜,百里子苓心中多了些烦躁,翻来覆去难以成眠。直到天亮之时才睡着。
她心里其实很明白,南颇那番话是故意说给她的听的。无论她信与不信,定然都会在她心中激起波澜。如果她信了,那么百里家与李家定然水火不容。
如今,李迁镇守北方,南颇既为雄鹰部做了马前卒,离间计使一使,也不过是上下两张嘴皮。不过,这几年来,李迁在北边确实与燕云人相安无事,倒不像西北,一直袭扰不断。
北楼关一战之后,百里子苓就没有好好睡过,这一睡就睡了整整一日。
桑吉来看过她一回,见她睡得沉,也没打扰,还让易风在门外守着,不让任何人进去扰她清梦。
这一日,晏辰的身子倒是越发好了,不但不用扶着墙走,还能到院子里转一转。老沈头好歹是松了口气,至少将军的老山参没给浪费。只是这个孩子,老沈头在屋里看着晏辰的身影,心头还是有些疑问的。
晏辰站在院子里发呆,半仰望着天空,像是在看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看。院外有人进来时,他会下意识地扭头去看。其实,老沈头今天已经发现好几回了。只要有人进来,晏辰的目光都会转移到门口。是在等什么人吗?老沈头隐约这样觉得。可是,他又能等谁呢?
“晏公子,起风了,外面凉,进屋吧!”小厮过来叫他,他点了点头,没说话。
老沈头瞧着时辰也差不多了,从药罐里倒出一杯药汤来,也没有唤小厮,自己亲自端了药送去西厢房。晏辰坐在床沿边上,手里正拿着那把短刀,像是在想什么。老沈头自然知道那是百里子苓的短刀,也知道百里子苓给那短刀的意思,只是,这孩子现在拿着短刀是何意,老沈头看在眼里,但没有问。
“今日,还扎针吗?”喝完药,晏辰问道。
“怎么,还没扎怕吗?”老沈头反问。
“怕了。”
“你也算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借沈医官吉言。”
“我看你手臂上有刺青,挺小的时候就刺上的吧?”老沈头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
“哦。”
只有这一个字?老沈头见他并没有要往下说的意思,自然也就没再往下问。
“那你好好休息,我先出去。夜里凉,我看你这被子比较薄,我让他们再拿一条给你。”
“谢谢沈医官。”
老沈头也算是阅人无数。按说,他都已经问到了刺青,如果是一般人,会自然而然地说起刺青的事。他是医官,又把晏辰从鬼门关拉回来,与他说一说刺青这是很自然的事。可是,这个孩子没有。
没有说,是不想说,还是不能说。老沈头难免想得有点多。
待老沈头出去之后,晏辰撩起衣袖来,手臂上的刺青其实很淡了。他伸手摸了摸那块刺青,心头多了点想法。老沈头是随意问问呢,还是发现了什么?
他打记事起,这个刺青就已经在手臂上了,至于当时刺上去的时候是不是很疼,他其实并没有印象。现在这刺青看不出是什么图案,但是,如果以火靠近手臂,当皮肤似有灼痛之感时,手臂上刺青的图案便会清晰地显示出来,因为刺青的颜色里加了某种特殊的东西,只有以火相引,才会显示出图案。但是,看过这个图案的没有几个人。
他细数了一下日子,到北楼关已经十来天了。逃离了雄鹰部,好歹是保住了命。不过,他恐怕很难在北楼关留下来。百里子苓对他那么上心,极有可能会送他回上都,他恐怕连逃的机会都没有。百年老山参,下了那么大的血本,怎么会只是菩萨心肠。若是现在回上都,那就只有死路一条。所以,他得留下,无论用什么手段。
晏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门外小厮抱了床被子进来,帮他铺在了床上。
“将军这两日没过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