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第九杯茶
这时,陆筝才坐到他面前,饶有兴趣地看着歪嘴斜眼的沈潜。
“你…...先把我……嘴给……弄好……我都……都说。”
沈潜听着自己说话都费劲,但陆筝似乎一点都不着急,像是看稀罕物件一样看着他。
“不着急,你慢慢来,我耳朵好使。”
“你耳……,我嘴不……不好使……”
“我看,你还得再扎几针,都这样了,废话还挺多。”陆筝说着又要掏银针,沈潜斜着眼看,赶紧又道:“我没……没受谁指使……就想……要了他们的命……”
沈潜歪着嘴,说得确实不太清楚,但陆筝大约也听明白了。沈潜挑唆刘河,是想给死在埋羊谷的弟弟和伯父报仇。
沈潜,并不是他的真名。
他的真名叫严良,他的伯父严致远、大哥严忠都曾是百里老将军麾下,也都死在了五年前埋羊谷一战中。
陆筝并不了解当年百里老将军麾下的情况,亦不知真假,立马把情况说与百里子苓里。
“严致远、严忠?”百里子苓有些意外。
“没有这两人吗?”陆筝问道。
“不是。严致远是久经杀场的老将,严忠有个外号,叫‘严一刀’,他的刀法极快。严致远当时统领步兵营,阵法、操练皆有一套,我父亲在世时,对他也格外欣赏。埋羊谷那一战,死了不少精兵良将。”
百里子苓这一说,陆筝赶紧从早年的北方大营名册里找到了严致远与严忠的名字。
“这个严良,可有听说过?”陆筝又问。
“以前,倒是听严将军说起过,说他有个颇有文采的侄子,五岁便能做诗,十二岁便考中了举人,十七岁中了进士,在翰林院修书。论起来,年纪倒是差不多,但我确实没有见过。”百里子苓回忆了一下。
“既是在翰林院修书,如何跑到这北方大营来。更何况,他要是只有功名在身,没有官职也就罢了,已然供职翰林院,这要是翰林院少了人,如何能不知。将军,还是与京城那边查实看看,这小子无论说的是真是假,这个时候挑起乱子,都不是小事。”
百里子苓点点头。
关于严良,据他自己说,他是在李迁接任北方防线之后到的北方大营,花了重金顶替了刚刚调配到北方大营老兵沈潜。
自埋羊谷一战之后,北方大营损失惨重。当时,皇帝让李迁接手北方大营,便从全国各地调配了兵力补充北方大营,严良就是那个时候混进来的。
新编入营的兵士很多都不认识,加之,后来又按兵种属性进行了再分配,没有人发现沈潜是假冒的,也不足为怪。
加之,严良顶替了沈潜之后,在军营里也一直很低调,没有极力往上爬,也没有拉帮结派,他常常都是一个人,一直都很安静。但他训练很刻苦,所以,本来没有任何武艺的他,在北方大营待了五年,功夫倒是练得不错,而且单兵作战能力也算是数一数二的。
百里子苓让陆筝代笔,写了一封信给桑吉,让他帮忙查一查翰林院一个叫严良的编修。
夜色已深,北方大营里安静极了。
百里子苓去各营溜了一圈之后,这才来到关押严良的地方。
关于今天刘河与郑、罗二人之事,各营看着倒是很安静,但大家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百里子苓打自己的人都那么狠,那就是打给他们看的。所以,大家都不敢提,就怕下一个二十军棍的就是自己。
陆筝今日去校场抓沈潜,那也是给众人露了一手,一个看似文弱的书生都如此了得,足以见得百里子苓带来的人都不是善茬。
“哟,这眼睛和嘴,怎么啦?”百里子苓一进屋,就看到眼斜嘴歪的沈潜被绑在柱子上。
“国公……爷……”沈潜动了动嘴,没再往下说。
“严家也是将门,当初在这五河口的时候,你大哥严一刀教过我耍刀。可惜,我这女子的力道总归还是弱了些,比不得他的刀法快。
严将军为人爽朗,即便你大哥很是优秀,但也不曾夸过一句,对他一身都很严厉。倒是每回说起在十七岁就中了进士的小侄子,更是自豪。说是,严家门里也出了个翰林,对得起你早早亡故的父母。
你这翰林院编修的七品官都不做了,跑到这军营里来,跟一帮粗人混在一起,就只为了替你大哥和伯父报仇?”
“国公爷……是疑心我……有别的企图?”沈潜说话有些费劲。
百里子苓觉得这样说话也不是个办法,至少,她没有陆筝那样的耐心,便让人去叫了陆筝过来,把他这眼斜嘴歪的毛病给‘治’了。
“将军,我得去一趟镇子上。刚收到消息,镇子上来了些客人,估计不是什么好事。”陆筝在百里子苓耳边低语。
“好,注意安全。”
陆筝做过土匪,所以某些思维方式也很土匪。
比如,从京城到五河口,一路上都安排了人,但凡有什么风吹草动,就会像烽火台一样,不断地消息送到他手里。
八十八寨的兄弟回去了一部分,而留下来的人在百里子苓出京之前就已经提前沿路查探,怕的就是百里子苓上任途中有伏兵。
陆筝的心可谓十分细腻。
所以,刚到五河口那晚,木苏和摸进了百里子苓的房间,别人不知道,但陆筝却知道。
木苏和那日带着胡果儿等人出了关,往草原而去,下边的人也一直盯着。
陆筝急匆匆出了大营,百里子苓想替沈潜解开捆绑的绳索,这才发现,陆筝打的结根本解不开。
“国公爷信我?”沈潜问了一句。
“不信。但,就算是我放了你,你也走不出这里,不信,你可以试试看。”百里子苓抽出剑来,割断了捆绑的绳子,沈潜顿时觉得整个身体都得到了解脱。
他试着走了几步,双腿因为捆绑和站得太久,这一动,只觉得两条腿又酸又麻,果然走不远。
他跌坐到地上,抬头看着百里子苓。
“国公爷,五年前埋羊谷一战,百里老将军和少将军战死,是您带着几百人冲进去,才给南陈的将士杀出了一条血路。我替南陈的将士谢过国公爷。”沈潜想爬起来跪着,却发现现在自己连站起来都不行。
“我不是那么喜欢听好听的。换点词。”百里子苓道。
“伯父与大哥一直在老将军麾下,我呢,虽然在京城职低人微,但一直有替他们留意朝堂上的事。
老将军被朝臣所不喜,不过是他既不接受朝臣的孝敬,也不拉帮结派,有心想拉拢或者是投靠老将军的人,都吃过闭门羹。这些人,都不是什么好人,吃了闭门羹自然心生怨恨,但凡有机会能落井下石,都不会放过。
皇帝不喜欢老将军,我从前并不知晓。有一次,去御书房给皇上送修好的史稿,听得皇上下朝来正与桑大人议事,言语之间对老将军颇为不满,我才知道君臣之间并不像看起来那么和睦。
古往今来,但凡让皇帝不喜的大臣,通常只有两个结局。要嘛,大臣把皇帝换了,要嘛,皇帝把大臣给打发了。
埋羊谷战事之前,皇上连下几道旨意要老将军出击,大家都在议论说什么老将军抗旨不尊,那时候我便在想,这一战就算是胜了,怕是也不得皇上喜欢。
哪知道,这一仗会败得那么惨。若不是国公爷后来带人杀进去,老将军、少将军就算是阵亡了,怕是也会被朝臣用口水再给杀上一回。
我的伯父与大哥也阵亡了,虽说他们从披上甲胄入行伍时便知道,或许有一天会战死沙场。但那一战却处处透着猫腻。
我替伯父和大哥办理完了葬礼之后,便向朝廷告假丁忧回家。但是,没多久,我便收到一封信,信中说我的伯父和大哥之所以会战死,是因为军营里出了叛徒,出了内奸。
他说,如果想知道内奸是谁,便要我混进北方大营,之后他会一步步告诉我怎么做。我的父母早亡,是伯父把我养大的,大哥又待我如亲兄弟,从小就很照顾我。知道他们是被人害死,我自然不能困坐家中,于是,便收拾起包袱混进了北方大营。”
沈潜说到这里,叹了口气。
“知道谁给你送的信吗?”百里子苓摇摇头。
“到了北方大营之后,偶尔也会收到那个人的信,他让我把大营里发生的事,无论大小,皆要报备给他,而他,会给一些当年埋羊谷一战的相关信息。
五年,我用五年的时间拼凑起了当年的真相。我曾想过在军营里对李迁下手,但是,一直没有找到机会。
我是真的没有想到,李迁会突然死在了京城,整个北方大营的局势也瞬间逆转。那一刻,我才知道,一直给我信的人是谁。”沈潜轻笑道。
“扶风王爷,对吗?”百里子苓道。
第142章 142、刀锋(11)
赵怀一直想坐那个位置,百里子苓是知道的。
从前先帝在的时候,赵怀一直不得宠,所以,就算他再优秀,再有能耐,先帝不会多看他一眼,他再怎么努力,都是白搭。
那个时候,赵怀应该也知道,自己出身低微,母家也无人在朝为官,无所依靠。他投身军营,想建立军功,甚至是和百里策交好,是不是都为了后来上位做准备呢?
百里子苓想得有点多。
当年,她的二哥跟赵怀闹翻又是为了什么?自那以后,赵怀与百里家再也没有明面上的往来,又是为何?
很多问题在百里子苓脑子里闪过。
“看来,国公爷早就知道。”沈潜无奈地笑了一声。
“国公爷既是早就知道当年埋羊谷的真相,为何五年来一直默不作声。难道,那些死在埋羊谷的将士不冤吗?国公爷就不想替老将军和少将军报仇吗?”沈潜随及又质问道。
“你所谓的报仇,就是提着刀亲自把人头给砍下来,还是在军营里制造些混乱,然后借别的人手杀掉仇人?
如果是那样,那倒是简单了。可是,死在埋羊谷的将士们还是冤死,世人哪里知道他们其实是被自己人给出卖。”百里子苓叹了口气。
“国公爷是想把当年的事给翻过来?”沈潜立马明白过来。
“我什么都没说,你也赶紧起来吧,地上凉。”
百里子苓伸手拉了一把沈潜,他倒是站了起来,只是没太站稳,百里子苓又扶了他一把,“你在北方大营五年,应该对大营的事了如指掌,不然,你也不能给王爷提供消息。今晚你就待在这屋子里,把你所知道的事都写下来,我都要知道。”
“国公爷可信我?”沈潜赶紧问。
“你可信我?”百里子苓反问。
沈潜不答,彼此视线相交,沈潜似乎读到了答案。
沈潜在翰林院的时候,倒是不只一次听人说起过百里子苓,大约便是小小年纪,杀人无数,是个母夜叉之类的。
但是,沈潜也曾在伯父和大哥的信中读到他们提及的百里子苓,用他伯父的话说,那是一位帅才。
何谓帅才,能统领三军的,那才是帅才。
在他大哥的笔下,百里子苓是生死兄弟,能在任何时候把后背交付的人。
这样的人,即便沈潜从未打过交道,但他信。信他伯父与大哥,信他们不会看错人。
百里子苓回大帐前去看了刘河一眼,二十军棍不算多,但如果没有这二十军棍,他这以上犯上重罪,掉颗脑袋也是说得过去的。更主要的是,这二十军棍是威慑众将士,立的是规矩。
“将军,刘河该死!”刘河见百里子苓进来,原本趴在床上的他挣扎着要下来。
“行啦,趴着吧。”
百里子苓看了看他屁股上的伤,确实有点惨不忍睹。
“这二十军棍,冤吗?”百里子苓问。
“冤,也不冤。”刘河答道。
“说说。”
“说冤,是因为埋羊谷那一战死了那么多将士,我不过是想替他们报仇而已。说不冤,以下犯上,没掉了脑袋,那就该偷着乐了。”
刘河是个直肠子,有什么说什么。这样的人好,但也不好。
“刘河,你跟着我也好些年了,知道我的脾气。我没有那么多解释给你,所以,伤好之后,你要嘛滚回上都去,要嘛就给我老老实实,不准再提埋羊谷一个字。”
“将军,我…..”刘河见百里子苓要走,扑腾着要拦她,结果自己从床榻上摔了下来,那惨不忍堵的屁股如今算是惨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