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梦溪石
“长公主殿下,好阿姊,二姊不懂事,今日也是触景伤情,您就饶了她一回吧!”
义安公主也道:“是呀,阿姊,二姊她只是看见这珍园,想起从前一些事情,故而今日情绪过激。我们先带她去更衣歇息片刻,再过来为谢相祝寿!”
说罢两人一左一右,拽起博阳公主就要走。
博阳公主还不愿走,义安公主和淮阳郡王却见不得她继续丢人,忙将人强行拉走了。
他们一走,宴会又重新热闹起来。
在场都是人精,只当方才的闹剧从未发生过。
只是过来敬酒的人,除了给谢维安祝寿之外,还特地过来与长公主寒暄行礼,大有长谈架势。
章玉碗不胜其烦,直接笑道:“今日谢相方是主人家,你们莫要弄错人了,我是来陪坐的,不必管我。”
言下之意,她不想应付这些人情往来。
谢维安适时道:“殿下还未逛过这珍园吧,不如我让人带殿下四处走走,正好这园子里许多花都开了。”
又招来自己能言善道的侄女。
“这是臣的侄女榕娘,旁的本事没有,顽皮得很,唯独一张嘴能说出花来,对这珍园也熟悉,若殿下不嫌弃,她可为殿下带路。”
章玉碗也不想在这里当吉祥物,自然就同意了。
今日宴会,来的人多,聚在谢维安那里的,也就是帝国顶尖那一小撮权贵,其余人都散开来,少年人有的去河边赛诗,有的去曲江边山坡上的亭子里游玩,女眷和孩童们则多在桃林里赏花聚餐。
也就是这珍园占地颇广,几乎是隔壁博阳公主园子的两倍,所以才能容得下这么多人尽情游玩,园中景致玩乐之处也有许多,赵氏在时,这里还有个珍兽园,养了些孔雀和仙鹤,只是谢维安接手之后,将这些仙禽都敬献给天子了,把珍兽园给拆了,栽些花树,安了秋千之类的玩具。
是以博阳公主来到这里,看见昔日原本属于自己的园子,如今被“鸠占鹊巢”,谢维安还理所当然用来招待宾客,自诩为主人,她心头火苗如何能不熊熊燃起?
毕竟自从皇帝登基,她受封公主以来,不说要风得风,也算是一帆风顺,除了赵家出事,赵炽被牵连问罪,亲哥在这件事上不肯向着她之外,其他事情,皇帝还是挺偏着她的,这也是博阳公主底气的由来。
以至于她今日忘乎所以,在谢维安那里碰了壁之后,竟是想从长公主身上找回场子,也算是咎由自取了。
众人看见今日一幕,嘴上不说,心里也会有所思量,相应表现在面上的,自然就是对长公主的态度越发恭敬。
谢榕娘性子活泼,叽叽喳喳,但谢维安能找她来给长公主当向导,她肯定就不会是个草包,问些不该问的话。
果不其然,谢榕娘带着公主雨落二人,先去了另一处人少的亭子。
“其实要说景致,这里才是最好的,您看,从这边望下去,可以看见整片桃林,而且是身处其中无法体会的全貌,再远一些,还能看见曲江边上,那些小小的人影,就是几位宾客在开诗会呢!”
尤其现在,春意暖风,熏人含香,便只是站在这里,也有种分外的心旷神怡。
章玉碗笑道:“确实如此,只是这亭子,原先就叫思恩亭吗?”
她瞧见亭上题字了。
谢榕娘:“原先叫望雨亭,我叔父受赐之后,曾来过这园子一回,见到这亭子,就改名思恩亭了。”
章玉碗:“思的是什么恩?”
谢榕娘眨眨眼:“叔父说,不忘此园故主之恩,要时刻铭记在心。”
章玉碗噗嗤一笑:“谢维安还真是个妙人!”
谢维安要真念着师恩,也不至于直接告发赵群玉。就不知道这恩,到底是师恩,还是什么恩了。
虽说落魄者更容易让人同情,但章玉碗是半点也不同情赵群玉的。
此人历经三朝,门生众多,在朝野已形成盘根错节的参天大树,若不是将皇帝逼狠了,今日还能安安稳稳当他的顾命大臣。说起来皇帝能除掉赵群玉,也是恰逢其时,有点运气成分。只因正好利用了何忡的事情,加上谢维安的临阵倒戈,否则现在谁胜谁负,皇位上是不是换了个人,都还很难说。
赵群玉当初得势时,也曾干过不少见不得光的事情,旁的不提,只沈源这桩冤案,就牵扯出无数势力,还有博阳公主名下那些当铺,据说敛财无数,日进斗金,这其中有没有倚仗赵家,与赵家暗中勾连,甚至跟数珍会扯上关系,也是未知。
别以为博阳公主是公主,她名下的生意就理所应当做大做强。
几年前,当今皇帝还未登基,在皇位上的是先帝,那时候博阳公主也还不是公主,是郡主。哪怕等她亲哥即位,博阳公主也不是倚仗一个公主身份,马上就能摇身一变富可敌国的,这其中必然要借助赵家庞大的势力,有了赵家在背后支撑,她的生意才会一路顺风顺水。
所以今日,博阳公主极为痛恨谢维安,痛恨这座珍园,不仅仅是表面上谢维安背叛了她公公赵群玉那么简单。
有谢榕娘在旁边妙语如珠,章玉碗果然玩得极为尽兴,谢榕娘还让人拿了冰碗过来,里面是她自己鼓捣的各色水果,有鲜果也有蜜煎,在冰鉴内放过之后,浇上蜂蜜或梅汁,既爽口又解馋,只是不能多吃。
雨落肠胃弱,原是不能多吃这些的,但她今日跟着公主出来,又爬了亭子,也早就出汗,便贪吃了两口,结果很快腹部绞痛,只得匆匆告罪离去。
谢榕娘又陪着长公主聊了片刻,两人离开亭子,走到山坡下,就见有谢府婢女匆匆路过,面色有些惊惶不定。
“这是怎么了?”谢榕娘喊住她。
“小郎君落井里了,幸好那井是个枯井,管家已经派人下去找了,让婢子去禀告郎君!”婢女福了福身道。
她口中的小郎君,正是谢维安的独子,今年年方六岁,正是顽皮贪玩的时候。
谢榕娘忙道:“那你快去吧!”
她在谢家寄住,与堂弟感情很要好,闻言就有些坐不住,又不能丢下公主,只好坐立不安。
章玉碗见状就道:“你去瞧瞧吧,我认得路,可以自己回去。”
谢榕娘毕竟年纪小,觉得这样不好,又有些着急,就无措起来。
章玉碗笑道:“你们谢府又不是龙潭虎穴,这里到处都是侍女仆役,我便是不认得路,随手抓个人带我回去就是了,你快些去看看吧!”
谢榕娘确实挂心堂弟,就行了一礼。
“殿下恕罪,我去看一眼就回来,待回来再给您请罪!”
见长公主点头,她就赶紧跑过去了。
从这边到桃林有段相当的距离,谢榕娘提着裙摆一路小跑,很快就不见人影。
章玉碗见她跑远,这才慢慢往前走。
这里景致也不错,落花缤纷,石径幽深,足以让人慢慢踱步回去。
忽然,一只手从旁边伸出,捉住她的手腕,将人直接拽进了旁边假山。
章玉碗心头一惊,原是下意识要反抗,余光一瞥却看见熟悉身影,便卸了力气,任凭对方将她扯进去。
“陆郎如此行径,是要与本公主偷情不成?”
“曲径通幽处,叶深人未至,不正好是喁喁私语之地吗?”
陆惟低笑一声。
章玉碗双手抵在他的胸膛,甚至能感觉到其下的震动。
“殿下方才那一箭技惊四座,将我想要英雄救美的机会都剥夺了!”
章玉碗也笑:“不能英雄救美,可以公主救美,不如你现在去找个恶霸打架,我再从天而降好了。话说回来,博阳平日虽然有些跋扈,今日与谢维安不对付也是情理之中,但忽然找我出气,却有些鲁莽了。”
陆惟摇摇头:“她是……”
话未竟,遥遥的便有人喊叫出来。
“不好了,出人命了!”
第92章
出人命,就意味着有命案。
今日宾客里也有刑部在,但在左相府发生的命案,自己这个大理寺卿,肯定是躲不过去的。
陆惟有些遗憾地叹口气。
“看来以后与殿下幽会,还得先看看良辰吉日才行。”
章玉碗娇嗔:“我可没有在他人家里幽会的爱好!”
陆惟看着她娇艳的唇,这一口亲上去唇上胭脂变浅,怕也容易让人看出端倪,只好退而求其次,在她颊边轻轻吻了一下。
“那请您看在我的美色份上,就容忍一些吧。”
说罢,陆惟又捏了捏她的手,转身先出去,赶往声音来源。
他很快找到出来喊人的婢女,在让对方带路过去的途中,也问清了大概经过。
今日谢维安生辰,他周围自然有不少权贵,但是过来赴宴的人很多,其中还包括女眷家属,年纪尚幼的小郎君小娘子们,这些人不一定都能见上主人家,一般也是由女主人来招待。
陆惟的同父异母妹妹,陆二娘便是其中之一。
她跟着自家母亲何氏过来祝寿,又不耐烦听母亲和一干夫人们聊些沉闷的后宅话题,就与同龄小姐妹跑到桃林去玩。
这座桃林,便是隔开两座园子的“围墙”,这边是珍园,那边就是博阳公主的园子。
不止是她们,不少年纪尚幼的小郎君小娘子也都去了。
小孩子凑在一块,人一多,就开始叽叽喳喳,有的在林中捉迷藏,有些想野餐,催着仆役们将食物带到桃林里赏花,还有的想在林子里探险。
陆二娘也是定了亲的人,跟这些小孩儿玩不到一块去,原是想与小姐妹说会儿体己话,这下也说不成了,索性与小姐妹在林中散步,离他们远一些。
但人一多,意味着不受控制的因素也增加,真要发生点什么,反倒是很正常的。
林子里一口井,年久弃用,井沿比地面高不了多少,为了防止有人路过不小心摔进去,上面还盖了块石头。
但小孩子顽皮,偏生就对这口井产生兴趣,有人提议把石头挪开,看看里面有什么,有人不同意,又有人把神怪志异里的妖魔鬼怪都搬出来,说这样的井下面一定通着大海,会有蛟龙。
一般到了这个时候,好奇心战胜一切,大多数人就会同意挪开石头一探究竟了。
几个小孩儿趁机把仆役遣开,只剩下谢家仆从在旁边守着,然后他们蹲在井边往里看,一个个伸长了脖子,都想看看里面是不是真有一条龙在睡觉。
这时候陆二娘也与小伙伴走到这里,正好就看见一个小孩脑袋一栽,直接掉到井里头去。
她们听见旁人都在喊“谢大郎”,认出掉下去的人正是谢维安独子,人称谢家大郎的谢宁。
事情到这里,还不足以惊动陆惟和其他贵客,因为那井是个枯井,淹不死人,赶紧把小孩儿救起来,请大夫察看伤势,才是最重要的。
但是当谢大郎被捞上来时,却口口声声说下面还有个人,事态发展就有点变化了。
谢家下人赶紧请示谢维安,最后终于将井下的“人”捞上来。
光天化日之下,所有人的脸色都很难看。
因为这不仅是一具尸体,而且还是一具腐烂了的尸体。
暮春近夏,潮湿变热,尸体就算没有全腐,也已经半腐,脸部甚至露出森森白骨,离近一些的还能看见上面四处钻动的蛆,足以令人将今天吃的佳肴全吐出来,更别说还有若有似无的古怪气味散发出来。
更重要的是,参与捞人的一名谢府管事,从衣物和剩下那半边脸上认出对方身份,言之凿凿说此人正是一个月前失踪被传已经死亡的博阳公主府上外管事。
这一下,事情就闹大了。
陆惟赶过去的时候,谢维安本人和刑部尚书已经在了。
小孩儿们早就被带走了,这种场合自然不适合她们在,但陆二娘等几名当时在场亲眼看着尸体捞上来的女眷还在,她们被谢维安要求暂时多留片刻,以便记录口供,所以虽然也脸色苍白,但努力克制之下,还能勉强维持镇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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