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鸾镜
他们已经甩脱了城门守卫的追捕。
但另一辆马车就没有这般幸运,连人带马车俱叫守卫擒住。
那两个侍女誓死不从,负隅顽抗,最后抵抗不住,均咬舌自尽了。
马车里外叫守卫翻了个底朝天。
只翻出来一个包袱,里头是女子的珠钗首饰和金银钱财。其中有个珍珠坠子,本是一对的,现下只余了一个。
裴琮之来得很快。
燕县苦寻不着人,偏又这般巧,在此处发现了慕容值的踪迹。而后,两个人就一同凭空消失了去。
他并不觉得这是凑巧。
快马加鞭,几日不眠不休往边境去,最后在紫荆关有了消息。
那只剩下的珍珠坠子也到了他的手里。
裴琮之看着珍珠坠子,面沉如水。
砚书在底下恭敬说话,“城门校尉说,当时有两辆马车,他们只拦截住了其中一辆,马车里的两个女子都咬舌自尽了,只搜出来了一个包袱,里头便有这个珍珠耳坠。”
“另一辆车呢?”
砚书垂下首去,“杀了追过去的守卫,逃了。”
当时便广发了告示通缉,直到现在,仍是没有消息。
裴琮之听着,沉沉深眸染上浓墨阴戾,冷冷吐出一个名字,“慕容值——”
慕容值还被困在大梁边境。
他杀了紫荆关守卫,这样大的事,通缉告示洋洋洒洒,贴的四处都是。
城防守备也格外严厉,凡过关者皆要搜身,无一疏漏。
城里不能待,他们暂且寄居于城外破庙里,等重锐将军带人来救。
这破庙四处漏风,残破不堪。偏屋漏又逢连夜雨,冬夜霜寒,连着这凄风苦雨,齐齐往里头钻。
几个男子倒是无碍,只是苦了沈清棠。
她回了承平侯府,养尊处优了好些日子,身子都养娇弱了。蜷缩在角落,止不住的浑身颤抖。
那风裹挟着冷雨,似要钻进她的四肢百骸,透进她的骨子里。
钻心刺骨的凉。
慕容值瞧见了她的哆嗦,命随从取了马车里的玄青大氅来给她,“委屈夫人了,今夜暂且虽孤在这破庙里将就一晚,待明日出了城关便好。”
第160章 中箭
他的假惺惺,沈清棠只置之不理,拢紧了身上的大氅,盼望着这样的凄风苦雨快点过去。
雨夜寂静,只有雨打翘檐的清脆声,分外叫人好眠。
沈清棠正昏昏欲睡。
忽而传来一阵纷乱密集的马蹄声,如擂鼓阵阵,径直倾轧逼近。
破庙里的几人立即反应过来。
随从出门查看,远远见十余人策马奔来,火光冲天。在这纷乱雨夜,有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架势。
他立即回禀慕容值,“殿下,或是梁国人寻了过来。”
来者不善。
慕容值当即带着沈清棠上了马车。
她挣扎不肯,想要扬声呼救。
被慕容值察觉,直接点了哑穴,又扭着她的手脚,将她死死禁锢进怀里,动弹不得。
马车疾驰,这样大的动静,自然格外引人注目。
那十余人立即调转马头追了过来。
火光撕破长夜,纷乱嘈杂的马蹄声混着密集雨点落下,催山震谷,响彻天地。
慕容值撩帘来看。
透过朦胧的雨雾,他看清了为首的人——正是裴琮之。
不复他从前在上京城里看到的那副凛然有度,清寒不乱的模样,他眼眸凌厉,眉眼里都是掩饰不住的风霜雪意。
这真是奇了。
裴琮之官场浮沉数年,身居高位,从来是一身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派头,何曾如此失态过。
慕容值勾唇一笑,看向怀里被自己禁锢的沈清棠,意味深长的轻叹,“看来孤是没抓错人的。夫人于裴大人,实是格外看重。”
沈清棠瞪着一双不甘心的眼,死死盯着他。
雨势愈发大了,马车载重跑不快,两方的距离也愈发逼近。
重要关头,有火光从另一边匆匆赶来,为首人大喝,“重锐救驾来迟。”
来接应慕容值的人到了。
两对人马很快混战在一处,拼斗起来,刀戈激战声与嘈杂雨声混在一起,一时难分上下。
裴琮之也混在战局当中。
那自称重锐的人死死纠缠于他,使他不得往前半步。
裴琮之到底是文臣,寻常武艺不过防身之用。重锐却是将军,招招大开大合,步步逼近。
砚书寻着间隙过来助他,很快又叫旁人纠缠过去。
但重锐到底人少。
以众敌寡,裴琮之也能占得上风。再添失了旁人纠缠的砚书转头便来帮裴琮之。
以二敌一,局势瞬间扭转。
长剑铮鸣,在雨夜里折出冷冽的寒光,眼见那剑尖直对着重锐心口处而去。
这一击,誓要他性命。
“裴大人——”
陡然一声喝,生生制止了这夺命一剑。
滂沱大雨里,慕容值擒着沈清棠立在车辕上。
雨势很大,看不清,那抵在姑娘脖领处的利刃折出的寒光却分外清晰。
慕容值此举是要扰裴琮之心神的。
执着利刃的手当即高高扬起,刀锋森冷,毫不犹豫,要往姑娘脖领刺去。
裴琮之沉稳不动的眼里惊涛骇浪。
再顾不得重锐,翻身上马,就要疾驰过来救她。
身后大开,一支长箭陡然划破长夜,裹挟着漫天风雨呼啸而来,直直射入他的心口。
“大人——”
是砚书的惊呼。
紧接着,马背上的裴琮之毫无知觉滑了下来,重重跌落在地,雨水四溅。
天地安静。
沈清棠眼睁睁看着他倒下去。
她眼睫轻轻颤了颤,手脚瞬间一片冰凉,耳里也起了轰鸣,嗡嗡作响。
那一瞬间,她什么也听不见了。
只能看见慕容值唇瓣在动,他在不停唤她,“裴夫人,裴夫人……”
是担忧的神色。
喉咙口一阵腥甜猛地涌上来,她蓦然俯身,呕出一大口心头血来。
旋即,昏厥了过去。
梦里回到当年那个滂沱大雨的初见。
她和采薇相互依靠,小小的身子,胆怯不安的心,去敲承平侯府的门。
开门的还是那个门房,骂骂咧咧来推搡她们。
她不慎摔进泥浆里,连手心都生生磨破,钻心的疼,却叫一个少年温柔扶起。
“疼不疼?”
他看过来的眉眼极是温润,说不出的妥帖善意。
她怔了怔,眼前的眉眼万分熟悉。
他们兄妹相称十数年,她在他的庇护下长大,怎么可能没有丝毫情谊,不过是原先的不甘心蒙蔽了她的心。
她忽然抱住他,痛哭出声,“对不起,琮之哥哥,是我错了。”
她后悔了。
亲眼见得他中箭倒下去,她不甘心被禁锢的心在这一瞬间崩塌,七零八落,痛彻心扉。
她哭得泣不成声,“是我贪心,害了你……”
她最开始,明明只是想要活下来啊!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甘心,想要更多——姻缘,自由,无拘无束,畅快恣意的活着……
可是如今,她为了自己的自由,亲手将他推进死亡的深渊里。
是她害了他。
——他救了她的命,她反倒害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