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鸾镜
此处是郊外,荒无人烟。
沈清棠的哑穴也被解了,能开口说话,她问慕容值,“殿下千方百计想将我带去陈国,究竟意欲何为?”
她好声好气同他说话的时候,也会尊称他为“殿下”。
慕容值在篝火旁坐下,“孤以为夫人聪慧,该当明白的。”
她是裴琮之的夫人。
裴琮之如今在梁国权势滔天,他得借着沈清棠来把控住他。
把控住他,便也是把控住整个大梁。
沈清棠抿了抿唇,迟疑开口,“梁陈两国世代交好,止戈散马。殿下若执意挑起战争,那殿下就是两国的罪人。”
慕容值挑眉看她,“孤以为夫人不过深宅妇人,竟也有这等见识。”
转头再一想,意味深长的语调,“看来裴大人与夫人说了不少孤的事。”
是说了不少,但都不算好事。
尤其是那句“慕容值并非善类,不可相交”,沈清棠一直记在心里。
她眼里满满都是忌惮,慕容值不由扶额失笑,“夫人这般看着孤,想来说的都不是孤的好事。”
长夜漫漫,他也起了兴致,“裴大人与夫人说了些什么,不妨说与孤听听。”
沈清棠自是不会与他说。
沉默不语,只听得见火苗燃烧木柴的噼啵声,和悠扬绵长的陶笛声。
慕容值此番随行的人不多,除了伺候沈清棠的两个侍女,就余两个侍卫。
这陶笛声,正是其中一个侍卫所吹。
“这是什么曲子?”沈清棠被笛声吸引,提裙走过去问。
那侍卫收起陶笛,恭敬回她的话,“回夫人,这是卑职家乡的思乡曲。”
“真是好听。笛声悠扬,如闻仙乐。”
沈清棠不吝赞美,又笑盈盈问他,“这陶笛,可能给我瞧瞧?”
“自然可以。”
侍卫将那陶笛交给沈清棠。
她拿在手里端详,是个陶土制的陶笛,小小巧巧,可以握在手里,上面密密麻麻几个圆孔。
不算精致,但胜在造型奇特别致,把玩起来也别有意思。
沈清棠当真是爱不释手,翻来覆去的瞧,最后才极是不舍的问他,“你这陶笛,我实在是喜欢。可不可以送给我?我拿金子和你交换。”
她被慕容值掳走时,身上还有一个包袱。里头有不少珠钗首饰和金银。
现下虽不在她身边,但想必要拿里头的金银出来,慕容值还是能应允的。
侍卫正迟疑,拿不定主意。
慕容值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直接替侍卫应下,“夫人既是喜欢,便送与夫人了。”
“那怎么行?”沈清棠微微蹙眉,“不好夺人所爱的呀!”
话虽如此说,可她拿着那陶笛,分明舍不得还给侍卫。
慕容值既开了口,侍卫倒也极是爽阔,“不过一个陶笛罢了,算不得多金贵的东西。夫人既是喜欢,拿着玩便是。”
他松了口,沈清棠这才欢欢喜喜收下,“既然这样,便多谢了。”
她拿着陶笛去篝火旁坐下,借着火苗的光细细把玩,眉眼间的欢喜全然显露。
到底是个年纪不大的姑娘,一点新奇的小玩意便能引起她的兴致,浑然忘却现下的处境。
“夫人喜欢这等小玩意儿?”
慕容值立在身旁看她,“等回了陈国,孤让人将国中上下各色的陶笛都寻来,送给夫人。”
“好啊!”沈清棠难得应承下来,眉眼弯弯道:“那便先谢过殿下了。”
那陶笛她甚是看重。
日常把玩在手心,入睡也攥在手里。
马车里的日子总是无趣的,沈清棠又不能说话,闲来无事便摸着陶笛上嶙峋的纹路,怔怔发呆。
侍女见她安分,便也没有放在心上。
沈清棠在等一个机会。
很快,这个机会便到来了。
下一个城关有裴琮之派来的人,正拿着画像四处寻人。
第159章 灭口
沈清棠被侍女藏了起来。
原来这马车里还有暗厢,只消把人藏进去,厢门落下来。外头便是瞧过来,也看不出纰漏。
沈清棠进暗厢的时候很乖巧,宽大的衣袖落下来,遮掩了她手里的陶笛。
事态紧急,侍女也全然忘却。
等到城门的守卫过来查看,只见马车里坐着两个姑娘,细对样貌,皆不是画像上要寻的人。
守卫欲要落帘放行,却听两声“咚咚”自车厢传来,当即警觉回头,“什么声音?”
侍女见多识广,面色如常道:“是我的手肘不留神撞到了车壁。”
她依样敲两声给守卫听,果然是一致的。
守卫不疑有他,摆手放行。
正是此时,陶笛就派上了用场。几声极尖锐的吹笛声从车厢里传了出来。
城门口人口纷杂,都是进出的百姓,但因着有守卫把守,俱都安安静静。
是以这一段笛声格外出乎意料且引人注意。
所有人纷纷看了过来。
“什么人?!”
已经离开的守卫厉声呵斥,又再度返了回来。正要撩帘查看,驾车的随从已经提前察觉,趁着众人不备,扬鞭驾马冲了出去。
“快!拦住他们——”
守卫大喊,架不住城门口人多纷杂,一时半会儿反应不过来。等回过神来,两辆可疑的马车俱都闯了城门逃窜出去。
百姓哗然,惊叫嘈杂声迭起。
“关城门——”
城门校尉当机立断,吩咐下去,“快马加鞭,着人去追!”
城防守卫纷纷上马,扬鞭追了出去。
单骑轻便,马车笨重,追上是迟早的事。
经过分岔路,两个侍女将沈清棠从暗厢里拉了出来,强行塞进了慕容值的马车。
两辆马车就此分道扬镳。
追上来的城门守卫也没法子,只得兵分两路去追。
纵马疾驰,马车颠簸得厉害,沈清棠几乎坐不稳,只能勉强扶着车厢撑住身子。
慕容值撩车厢后面的落帘看了一眼,马蹄扬尘,隐隐可见远处驾马追来的守卫。
他落下帘子,转头看沈清棠,一贯平静的脸色略微有些崩塌,话里也暗暗咬牙,“真是小看了裴夫人,眼皮子底下还能给孤惹上这么大的麻烦。”
那只惹事的陶笛沈清棠还攥在手里,背脊抵着车厢,满眼警惕看着他。
她哑穴还封着,不能说话。
眼见后面追来的人愈来愈近,驾车的随从在外面询问,“殿下,可要灭口?”
车厢里传来慕容值简短沉稳的吩咐,“动手。”
话音落,随从立即拉缰停车。
车厢里,气氛沉滞。沈清棠虽看不见外面的情形,却也能从刀兵之声,和间或而起的惨叫闷哼声中知道发生了什么。
——有人在陆续死去。
不过片刻,那随从又在外面禀报,“殿下,已尽数灭口。”
马车重新行驶。
沈清棠手里的陶笛被慕容值夺了去,他拿在手里随意看了两眼,是再普通不过的陶笛。陈梁两国都有的小玩意儿,并不惹人起疑。
于是随手一抛,从荡起的车帘一角扔了出去。
沈清棠顺着那陶笛看过去,眼见得地上横七竖八倒着几个守卫,身上豁大的几个血口子,瞳孔睁大,死不瞑目。
她心里不由有些胆怯,挪开目光,紧抿着唇垂下眸去。
“怎么,不敢看?”
慕容值将她这一点心虚看进眼里,哼然一笑,“夫人该好好看看的,若不是夫人任性妄为,他们也不会付出了性命。他们可都是因为夫人而死。”
沈清棠抿着生白的唇,没说话。
但其实是她不能说话。
待到了隐蔽落脚处,慕容值解了她的哑穴,她便立即回怼了过去,“他们是因殿下而死,殿下才是杀了他们的罪魁祸首。”
她目光灼灼,万分清醒。
眼下已是数个时辰以后。
慕容值先是叫她这没头没尾的一段话说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她是在回应自己先前说的话。
不由失笑,无奈摇摇头,“怪道你们梁国总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孤现下才算是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