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吃一首诗
她站到衣柜前, 支着下巴看柜子里那件令人想到那个朦胧迷离的夜晚, 曾骑在严涿腿上给他看过的裙子。
穿那件还是保持身上的睡衣呢?
穿那件, 谢奚桃想到那晚她缴械投降先败下阵来的唔声, 总有几分羞恼,可是穿身上这件, 看电影似乎总差点意思啊。
谢奚桃扶着下巴一个劲纠结。
“谢奚桃, 你钻房间里干什么呢?”李珠忽然喊她。
“啊?”谢奚桃被喊得一愣,下意识飞快关上衣柜门, 打开上锁的门一本正经看向客厅李珠大人, “怎么了?”
李珠指指手机,面露难色:“我听孙可妈说, 严涿他爸好像回来了, 现在正在单元楼口, 要不……你去看看,我怕他们父子俩又闹起来, 我去又不太合适。”
谢奚桃一愣:“严叔又来了?”
李珠:“又?他早就回来了?你这孩子, 怎么也没听你说过。”
话没说完,就见谢奚桃迅速关上了房门, 里面传来忙乱声音:“妈我去看看,可能下午就不在家吃饭了,你不用做我的饭。”
说完,谢奚桃已经脱了睡衣迅速换了件平常的家居服,拉开玻璃就翻了出去,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来不及拍严涿的窗户,跟着就翻了过去,抄小道穿过他空荡荡客厅,打开铁门从楼梯走出,还未到单元楼口,听闻严涿声音,火急火燎的慌张步伐停下来。
那边,严奎荣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中透着无奈和不知如何同自己儿子交谈的疲倦,“小涿,爸爸想和你说说话,我们都好久没见了,我知道你不想我参加你的家长会,我不勉强,只是想我们可以聊几分钟,一年到头我们……”
话未说完,严奎荣的声音停顿在严涿绵长的叹气里。
他声音真挚诚恳,没有怨怼和不忿,只是在真切的交流中表达自己的想法:“但是真的没有什么可以说的。”
他顿了下,无奈的喊了声:“爸。”
严涿的声音依旧少年的纯粹干净,清爽里少了阳光,只有坦率的真诚:“我不了解你一年到头在忙什么,不知道你的职业要你付出什么样的辛苦,也不了解你的爱情让你怎样如获新生,更不想知道你是在她怎样的帮助下从伤口里绽放出了新的花朵。”
“同样,你也不了解我,不懂我的叛逆抵抗为什么能持续三年,不明白我对懵懵懂懂时期听来的草原爱情故事为什么那么较真执着认真,更不清楚在你不在的一年两年十年中,我怎么去接受我没了很爱我的妈妈后也要失去爸爸。”
“我知道,你是爱我妈的,你需要逃避,需要逃离这个没了她的家,但你走的太快,没给我缓冲的时间。在你被人关怀着疗愈伤口的时候,我只是长到不再需要搬着板凳就能在灶台前做饭了而已。”
“我们互不了解,相较于路边的陌生人,可能多的缘分是我姓严,有着你的血液,遗传着你所谓的聪明和相貌。除此之外,我们能聊什么呢?为什么一定要坐下聊?”
严涿揉了揉眉心,“如果非要聊,我想说的大概也只有这些。那个女人很优秀,你们事业上棋逢对手,情感上互相治愈,当年是我幼稚,现在我祝福你,如果你一定要觉得这是责怪,我们大概也就能聊到这里了。”
他耸耸肩,“别相互勉强了,没办法,我们真的很不了解彼此。”
严奎荣声音低沉悲伤,“小涿……是爸爸太懦弱,多兰病亡,几乎把我的命也带走了,我想过不止一次一了百了,那时候你还那么小,天天问我要妈妈,问她去哪里,我痛苦的想要死掉,把你抛给邻居照顾就逃避,只知道用无止尽的事业麻痹我自己……小涿,是我的错,我忽略掉了你的情绪……”
大概是时隔近一年不见,看着已经成年,彻底不需要他的严涿,严奎荣才深切的意识到他这些年都错过了什么,向来冷硬成熟的他露出悲伤痛苦的一面,话也多了起来。
然而这些,严涿已经没了听下去的欲望,“看完我妈,就走吧,我明天也会去看她。”
说完,严涿脚步毫不犹豫地调转走进了单元楼,楼道里光线暗下,正对上征愣在三个台阶上苦兮兮表情看他的谢奚桃。
严涿挑眉,“这么早来看电影。”
谢奚桃支支吾吾,片刻点了点外面落寞身影,“我,我跟严叔打个招呼。”
严涿点了下她眉心,“赶紧进来。”
他插着兜,打开铁门进去了。
谢奚桃默了下,安静寂寥的楼道里,她的叹气轻轻响起,踩着满地灰尘走了出去。听到动静,严奎荣飞速抬起头,看是她,默了下,绅士说:“桃桃啊。”
严奎荣确实是个体面帅气的中年男人,严涿遗传了他好的基因,只是两人又很不相似。
严涿用漫长时间接受爱情是会迁移的,哪怕这段爱情父母曾向他一遍遍生动描摹,让他它变得格外童话、深刻、刻骨铭心,而严奎荣是个真实的男人,他需要草原,也需要未来。
严涿在某些方面很执拗,执拗天真的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而严奎荣圆滑的多,或许这也是为什么一个丧妻一个丧母,两个人同样痛苦时,他能更快走出来,而严涿需要通过父亲确认母亲的死亡和爱情的变形。
“严叔……你要走了?”
严奎荣顿了下,“看完她,明天走。”
“嗯,严叔再见,你在外面工作很辛苦,要注意身体。”
严奎荣目光露出暖意,声音温柔的交代她:“好,小涿就交给你了,好好照顾他,他……没有亲人了。”
他不是,也不配,在他害怕不敢面对多兰离世,逃离这个家的时候,就将他抛弃了。
谢奚桃沉默,“他一直都有,我就是他亲人。我有好好保护他,从很小时候,我拳头很小,但很努力。”
在严涿被周围小孩嘲笑永远没有爸爸妈妈来给他开家长会时,她一步上前把他们通通骂跑,在严涿瘦小身影蹲在水厂门口等爸爸回来的一个又一个失望夜晚,她蹲在他面前挥舞甜滋滋的棉花糖扮鬼脸学学校里讨厌鬼们走路的姿势哄他开心。
在严涿小学四年级不认去看妈妈的路自己一个人跑丢一整天吓得她半条命都没有的时候,扑过去抱住他哭喊着说下次一定要带她好不好,她这么话痨的人,学着刚看的电视剧对严鹿鹿发誓:我一定话少少,不打扰你跟阿姨叙旧,鹿鹿,你带着我,走丢我也要和你一起走丢。
严奎荣苦笑了一声:“桃桃,你比叔叔强。”
谢奚桃不语。
严奎荣点头,落寞地转身离开。
谢奚桃看着他萧瑟背影,忽然轻声开口:“严叔,你为什么回来,不能给严涿带盒胶卷呢?”
严奎荣脚步僵住,声音飘忽:“胶卷?”
片刻,他摇摇头叹:“是啊,为什么没有……”
严奎荣抬步慢慢离开了,沉默落寞的背影让谢奚桃眼眶发涩,她看着他的背影,想起的却是初三有年佝偻着腰鼻梁带着伤,沿着校园的墙边瘸着腿往家走路的严涿。
那是他初中打架伤得最严重的一次,她哭着跟在他身后,大发雷霆又泪水涟涟,一边擦眼泪一边朝他喊,校服袖口被眼泪浸透。
“严涿,你能不能不管那些人说什么,我不想看到你去网吧混日子。”
“严涿,你还要不要好好学习跟我上璋合一中了。”
“严涿,你不想跟我坐同桌了吗?你连我也不想看到吗?”
“严涿,你再打架我告诉你我就不理你了。”
严涿拖着疲倦的身体,没有回过身应过声,他像一潭死水,唤不起一点活力。严奎荣前一段时间打来的电话,或许伤透了还年幼,始终对亲情怀着眷恋但性子和环境使然始终没有开口诉说过的他。
严奎荣愧疚和卑微:“小涿……爸爸,能结婚吗?”
严涿才明白他被抛下,原来是这么彻底的,十六岁的他以为习惯了过往十多年的孤身一人,严奎荣可怜的请求还是将他推进了更绝望的深渊。
谢奚桃哭的哽咽,上前锤他,拳头最后又轻轻落下,拉住他沾满了泥土的校服袖子。
“鹿鹿,我还在这呢,不要再管其他人了,看我,看我行吗,我绝对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鹿鹿,你看看我,好不好。”
“鹿鹿,鹿鹿……”
满身伤痕,尚还年少的严涿在她的哭声哽咽拽着他赖皮不走的挽留动作中停下,他转身看她,沉寂如海的眸子望着她,怔怔半晌,眼眶忽然慢慢红了,谢奚桃不停擦眼泪的手顿住,严涿和她对视,轻笑了一声,跟着眼泪从黑色眸子滚落。
红意染上了少年冷白的眼角,青肿的脸颊和嘴角的血痕压不下他眼里的浓烈悲伤。
他朝她笑,“桃子,我……真他妈棒啊。”
谢奚桃落泪,面对孤单少年,她心口核仁,也跟着苦得坏掉了。
初中时
楼道安静, 谢奚桃站在铁门前,沉默着不知该如何敲门。
在她征愣时,门从里面推开, 似乎料到她站在门外, 严涿只给门开了个小缝,两人隔门框相望, 严涿往屋里点下巴,“进来。”
“好……”
谢奚桃走进去, 干涩的关上门, 情绪还未完全从严奎荣离开的落寞身影剥离。严涿去厨房转了一圈, 出来时往她手里塞了杯清亮透明的汽水, 咕咕嘟嘟的气泡相拥一个个往上窜。
谢奚桃意外的笑了:“碳酸饮料?”
难得啊, 严涿给她喝这个。
她举起水杯靠近鼻翼闻了下,“桃子味的欸。”
说完, 她低头喝起来。
白桃味气泡水入唇, 冰冰又凉酸酸麻麻的气泡从舌尖流入喉咙,哽着的干涩被压下去不少, 剥离她在楼梯间挥散不去的滞涩, 脑袋里昏昏沉沉的闷热也倒灌进了夏风,谢奚桃的心情跟着舒爽了不少。
谢奚桃不贪心, 喝了一小半就给严涿了。
“你喝吧, 我要节制, 夏天都到了。”
严涿是不喝这些气泡水的,但是谢奚桃递给他, 他也没推开, 从善如流接过来喝完,洗了杯子后带她去卧室。
谢奚桃走进看到放下的一百寸白色幕布, 脚步顿了下。
严涿已经拉上窗帘,拿着平板准备投屏。
“现在就看?”谢奚桃问。
严涿看过来:“嗯?”
谢奚桃犹豫了一下,“要不我们先出去走走?电影晚上再看吧。”
严涿看了她一眼,两人视线对上,他放下平板,“好。”
说是走走,两人也没走远,漫无目的的在小区外围转圈。平时两人忙着上课,就连正门都很少走,在严涿楼前推了车顺着小道从后门出去就往学校里冲,尤其是高三这一年,两人更是甚少出现在小区。以前不忙的时候,他俩可是小区活动中心的常客。
两人慢慢悠悠,像院子里上了年纪在楼下晒太阳的大爷大妈一样,一个晃着胳膊偶尔旋转着腰身活动活动,一个插着兜迈着大长腿走的懒洋洋,唯一少的是楼前大妈手里都有把蒲扇,激情澎湃聊天时,还有一搭没一搭的摇着扇子。
翠绿榆树叶随风沙沙摇动,蝉不知躲在了哪个树头阴凉处奏鸣,接近黄昏的青源小区安静祥和,两人瞧着旁边带着孩子的家长和撒欢从身边嘻嘻哈哈跑走的小朋友,生活节奏也跟着放慢了。
生活像是一团天边软绵绵的橙黄云彩,伸手触摸,柔软绵长。两人没有方向和主题的聊天,指着路边一个长相奇怪的小草都能喋喋不休讨论半小时它是什么草,最后照相识物,也没辨出个究竟。
谢奚桃叫他严狗,严涿喊她谢小狗。
两个高三生在路上幼稚的互指着“你是你是你才是”,最后两人笑倒在草坪边的跷跷板上。
互相对视一眼,不用说,严涿已经率先行动起来,腿迅速压下。
“严狗!”谢奚桃要先下手为强,奈何没严涿行动快,反先被压起来。
视野变高,腾空一个桌子的高度,再看严涿又是不一样的感觉,他笑着看她,干净阳光,她心口也软绵起来,望着他傻笑,双腿像游泳池里刚被丢进去的新手,双腿老鳖似的慌乱得划来划去。
“严涿。”她喊他,笑声散在风里送到他耳边。
“嗯?”
谢奚桃:“你还记得你小时候,头在这撞的那一下吗?”
严涿扫了她一眼,一副“你还有脸提这件事”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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