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璧 第131章

作者:九月流火 标签: 宫廷侯爵 天之骄子 青梅竹马 甜文 悬疑推理 古代言情

  是明?华章,他应当?走了很远的路,才终于出?现在这里。

  明?华章看到明?华裳一双杏眸脆弱惊惶,缩在床角大滴掉眼?泪的模样,心口一阵绞痛。他顾不上给长辈问安,顾不上在下人面前维持君子模样,顾不得这世间的规矩礼法,这一刻他眼?睛里只看得到明?华裳,也只愿意到她身边去。

  他穿过镇国公和明?老?夫人,大步奔到榻前,用力将明?华裳抱住。明?华裳只穿着中衣,脊背纤瘦得仿佛一折就断,明?华章摸到衣料下的骨头,心里越发痛惜。

  如果?昨日他在,是不是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他发誓一定让她快快乐乐长大,可是他又失言了。

  明?华章胸腔中翻涌着愧疚、心疼和恨。他恨自己无?能?,恨自己永远晚来一步,十三年前救不了亲兄长,十三年后救不了堂兄,甚至连她的丫鬟都救不了。

  数种?激烈情绪在他体内激荡,明?华章手臂上都绷出?青紫色的血管,但他抱着她的动作克制又轻柔。他双臂紧紧环住她的背,像是要将她整个人融入骨血,无?措又用力。

  “裳裳,我回来了。对不起,我来晚了。”

  明?华裳感受到身后有?力的臂膀,像在溺水中被一只手抓住,她终于痛哭出?声?,紧紧抓着明?华章的衣服,哭得浑身抽搐:“招财死?了,是我害死?了她。他要杀的人是我,为什么不来找我,为什么要杀了她?”

  明?华章听?着她崩溃的哭声?,心中绞痛。他伸手护住她的后脑,按在自己颈间,缓缓收紧双手:“不是你的错,无?论你还是招财,都不该死?。我向你保证,以后,谁都不会再?死?了。”

  明?华裳靠在明?华章肩膀上,哭成一团,明?华章亦毫不避讳抱着她,无?声?地安慰她。他们两人自成一个世界,屋里其他人一下子多余起来。

  丫鬟们手足无?措,感觉不合礼又不敢拉开二郎君。镇国公和明?老?夫人就站在一步之隔的地方,看到这一幕,两人不约而同沉了脸色,生出?种?绝对称不上家族荣耀的异样感。

第143章 坦白

  魏王府。

  名贵药材流水一样送入屋中,浓郁的药味弥散,连空气都带上了苦味。各式各样的人来来回回,最开始是郎中,后来变成和?尚、道士,最后一波人出来时脸色凝重,对着魏王缓缓摇头:“魏王殿下,我?等才疏学浅,无力回天,还请魏王另请高明。”

  如今,长安还有什么高明可请?魏王叹气?,问:“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郎中摇头,隐晦道:“世子现在精神还不错,魏王有什么话,趁现?在和?世子说吧,别把时间浪费在寻医问药上?了。”

  这便是委婉地说武延基回光返照了,魏王深深叹气?,挥手让郎中们出去。屏风内,武延基俯趴在床上?,皮开肉绽,气?息奄奄,嘴唇干裂的不像样子,几乎不成人形。

  昨日还意气?风发的儿子,今日便变成这样。魏王看着这一幕心里难受,他转过身,对两边人道:“给世子擦洗擦洗,准备后事吧。”

  永泰郡主跪坐在脚踏边,一刻不停地给武延基喂药、换帕子,仿佛这样武延基就能好起来。忽然一队仆妇捧着寿衣走进来,对永泰郡主行礼:“劳烦郡主让让,奴婢奉命给世子更衣。”

  永泰郡主看到她?们手里的寿衣,眼睛被?深深刺痛,怒道:“你们做什么?他还好端端的,谁许你们拿这些晦气?东西出来!”

  永泰郡主文静纤弱,说话总是细声细气?的,这是她?第一次大?声呵斥奴婢。仆妇们被?骂得莫名其妙,不服气?道:“这是魏王殿下吩咐的,郡主莫要让奴婢为难。”

  魏王吩咐的,永泰郡主瞪大?眼睛,气?得浑身都颤抖起来。

  她?理智上?知道魏王做得对,魏王不只有一个儿子,犯不着为了武延基带累全家,所以?昨日没?有进宫求情;武延基眼看就活不了了,犯不着浪费精力,不如趁还有时间给他换上?寿衣,堂堂魏王世子,总要走得体面。

  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考量,祖母盛怒难遏,父亲无奈为之,公公也做出了利益最大?化的选择。流放时是这样,和?纪羡分开时是这样,现?在武延基又是这样。

  他们所有人都做得对,所有人都劝她?要识时务,懂大?体。可?是大?体到底是什么,她?只想和?家人守在一起,像普通民女?那样安安稳稳过日子,为什么连这么卑微的愿望,上?天都要一次次从?她?手中夺走?

  可?能是昨日哭了太久,现?在永泰郡主浑身发颤,却一滴泪都流不出来。床榻上?的武延基像是感受到什么,费力地睁开眼,握住永泰郡主的手。

  他的手滚烫的像一块碳,进气?多出气?少,断断续续对她?说:“仙蕙,你有孕在身,不宜动怒。回去歇着吧,我?这里没?事。”

  永泰郡主像一根过绷太久的弓,这一刻终于断了,她?毫无淑女?仪态,崩溃道:“没?事,你怎么可?能没?事呢?阿兄死?了,连你也要离我?而去吗?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还要我?怎么样,到底要我?怎么样!”

  永泰郡主的嗓子在昨日就哭哑了,她?的嘶吼低沉沉的,每一个字仿佛都在撕裂声带,啼血悲鸣。屋内外的人听着都瘆得慌,这时忽然有人看到永泰郡主裙子上?的血迹,惊呼:“郡主,您怎么了?”

  魏王安排了长?子的后事不久,又听侍从?通传,永泰郡主悲伤过度,胎儿流产,现?在血止不住,情况恐怕不太乐观。他站在刚抽芽的合欢树下,再度安排了儿媳的后事。

  仆妇领命走了,魏王看着万物竞发的花园,良久后低叹:“原来,春天来了。”

  可?惜,延基和?永泰看不到了。听说昨夜李重润也没?救回来,太子折一子一女?,他折一儿一媳,似乎,也没?输太多。

  愿九泉之下,他们三人结伴同行,能看到春暖花开,良辰花朝。

  ·

  镇国公府内,明?华裳哭累了,抽抽噎噎昏睡过去。明?华章始终耐心地抱着她?,等她?睡沉后,他扶着她?的肩膀,小心翼翼将她?放到被?褥里。

  做完这一切后,他回头看向镇国公和?明?老夫人,十分坦荡平静:“父亲,祖母。”

  为表对长?辈的敬意,他微垂下眸子,心里很明?白他要面对什么。真到了这一步,明?华章发现?他比想象的释然多了。

  曾经他瞻前顾后,思来想去,总有太多利弊要考虑。他一直压抑自己的感情,想等到找出一条能成全所有人,没?有风险、完全可?控的万全之路后,再坦白心意。

  然而,世间万物都可?以?控制,唯独感情不能。能收发自如的喜欢,便也不叫喜欢。

  邵王死?了,他没?赶上?救他,但他至少要护下明?华裳。他当着众多长?辈和?婢女?的面抱住明?华裳,在任何家族里都是极为出格之事,实在很不理智,但在那一刻,他除了这个念头,再无其他想法?。

  这大?概是他长?这么大?,最冲动、最失态、最不理智的举动。可?是,明?华章意外地不觉得后悔,因为这同样是他第一次不考虑任何后果,完全顺应本心的行为。

  没?有什么比失去她?更不可?承受,相比之下,可?能会让养父失望,可?能会影响复唐大?计,可?能会败坏章怀太子的美誉,都变得无关紧要了。

  他在冲动中打破枷锁,却在理智中俯身收拾残骸。

  镇国公深深看了明?华章一眼,没?表露什么,淡淡道:“你和?我?出来。”

  “是。”明?华章应诺,镇定冷静、有条不紊安排了丫鬟照顾明?华裳一系列事宜后,才平静地跟出去。

  明?老夫人似乎感觉到什么,没?有跟去,而是留在院内照看明?华裳。明?华章随着镇国公走入主院,进屋后,明?华章异常镇定地跪下,深深叩首:“儿有罪,请父亲责罚。”

  镇国公压抑着怒,说:“郡王这是做什么。您是君,明?家是臣,臣当不起您如此大?礼。”

  明?华章没?有动,双手依然贴在地上?,额头叩在手背。透过明?净平滑的石砖,明?华章清晰看到了自己的眼睛,平静,幽黑,坚定。

  明?华章内心无比清宁,说:“父亲救我?,养我?,对我?有再造之恩,自然当得。是我?有负父亲信任,对裳裳生出不该有之心,特?来向父亲请罪。”

  镇国公坐在上?首,沉默良久。刚才他还在想要不要装不知道,但这个孩子径直捅穿窗户纸,让他连装聋作哑的机会都没?有。

  镇国公长?长?叹气?,说:“郡王,先请起。臣负命保护你,实在当不起你如此大?礼。你现?在还年轻,不懂男女?之情,不妨等过几年……”

  “父亲,我?明?白。”明?华章难得打断别人说话,缓慢坚定道,“我?如今跪在这里,不是作为章怀太子之子,而是以?明?华章的身份,请求您的原谅。我?明?白什么是喜欢,什么是责任,什么是男女?之情,什么是兄长?对妹妹。我?辜负您的教导,没?能做到君子三戒,但我?还是不思悔改,奢请您开恩,允许我?对裳裳的心意。”

  镇国公看着明?华章良久,哪怕他跪在地上?,依然脊背笔直,凛然不屈。镇国公叹气?,走下坐榻,亲手扶明?华章起来:“郡王言重。知慕少艾,人之常情,要怪也该怪我?这个父亲失职,你们没?有做错什么。但是,郡王,您如今还顶着明?家的姓氏,娶裳裳一事,就算我?同意,天下悠悠众口也不会同意。”

  “我?知道。”明?华章直起身,眼眸平静,“所以?我?没?有请您将裳裳许配于我?。这些年我?住在公府,借兄长?身份出入内宅,却对裳裳生出男女?之情,这是我?辜负您的信任,我?有必要告知与您,请您宽恕。至于裳裳愿不愿意嫁我?,我?此生有没?有运气?娶到她?,则是她?的事。我?想对她?好,仅此而已?,无论她?的决定是什么。”

  镇国公默然看着面前眉眼如玉、初露锋芒的少年,他最初看到明?华章和?明?华裳的出格之举时,说实话非常愤怒,但明?华章如此坦荡真诚,他毫不避讳承认自己的感情,任由明?家审判,却也表明?不会放弃。

  镇国公是真心把明?华章当儿子养大?,注入自己对儿孙、对君主所有的期待。这个孩子亦没?有辜负他的期待,长?得比他预料的还要好,以?致于明?华章突然表露对自己女?儿的心意,哪怕镇国公有心抗拒,都挑不出他哪里不好。

  镇国公真是哭笑不得,长?叹道:“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我?自己就是一个失败的丈夫,实在没?有资格对别人指手画脚。你们都长?大?了,感情的事就自己去处理吧,能走到哪一步算哪一步。但是郡王,我?还是得提醒您,章怀太子的冤屈未明?,而邵王的血已?再一次浸染丹凤门,前路漫漫,接下来每一步都不容易,您要想清楚。”

  “我?明?白。”明?华章垂下眼眸,以?儿子,亦以?男人的身份郑重向镇国公许诺,“我?明?白自己在做什么。该我?负的责任,我?会一力承担,绝不会牵连裳裳。”

  镇国公想说他并不是怕被?牵连,若他怕死?,十七年前就不会抱明?华章回来。但作为一个父亲,他张开嘴,却无法?再说下去。

  作为臣子他可?以?无畏赴死?,但作为父亲,他却私心希望女?儿能过上?宁静安稳、无忧无虑的日子。从?这个角度来说,明?华章实在不是一个好的女?婿人选。

  最终镇国公只是拍了拍明?华章的肩膀,虽然无言,但两个男人都懂这个举动的含义。窗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侍女?停在门口,喘气?道:“国公,二?郎君,娘子又做噩梦了。”

  镇国公心里一惊,立即起身,然而明?华章已?先他一步,快步朝外跑去。镇国公顾不得其他,也赶紧往明?华裳的屋子走去。

第144章 纵容

  明华裳又做噩梦了,梦中招财抱着一包松子,抱怨炒的太老了,一转眼招财躺在血泊中,腹部破了一个大窟窿,血肉模糊,鲜血淋漓。明华裳想拉招财起来,可是?才碰到她身体,招财就变成一只厉鬼,阴恻恻道:“都怪你害死了我,死的为?什么不是?你?”

  是?啊,死的为什么不是她呢?

  明华裳像被人掐住了嗓子,大口呼吸却?依然喘不过气来。她在窒息中徒劳无用地抓着什么,突然有一只手用力握住她,紧紧将她抱住:“裳裳,别怕,我在。”

  恶鬼绕在她耳边怪笑,明华裳想跑,身体却?一点都动不了。那双温暖的手?一直抱着她,轻轻拍她的后背,在她耳边低语:“我在呢。”

  我在呢。

  这句话仿佛驱邪的神谕,梦中纠缠不休的黑影一点点散去了,明华裳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歪头,终于?能安然睡过去。

  明华章等她呼吸变均匀了,才小心翼翼将她放回床榻。没想到明华裳如溺水一般,一挨到床榻就呼吸急促,情绪不稳,明华章只能握紧她的手?,寸步不离守着她:“别怕,我在,我不走。”

  明老夫人看到这一幕皱眉:“她是?不是?沾到什么脏东西?了,要不请高僧来驱驱邪?”

  镇国公闻言也有些犹豫,明华裳长这么大,什么苦都?没吃过,连指尖被针扎破都?闹脾气不肯继续学女红,突然看到身边人的死状,估计被吓狠了。镇国公不由?问:“哪家的高僧驱邪最灵验?”

  “不用。”明华章小心拭去明华裳额头上的汗,头也不回说,“她胆子很大,看到尸体一点都?不会害怕,怎么会被吓到?何况,就算世?间真的有鬼,也是?招财所变。招财最是?亲近裳裳,留在她身边定然为?了保护她,有什么邪可驱呢?”

  明老夫人皱眉:“不是?撞邪了,那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明华章看着她睡梦中都?紧蹙的眉,握紧她的手?,说:“她只是?愧疚而已,她觉得是?自己害死了招财。裳裳,招财不会伤害你,也不会怪你,你要早点好起来,招财才不会担心。”

  明老夫人看到明华章和明华裳过于?亲密的动作?,拧眉道?:“如果她非要抓着别人的手?才能睡着,那就让丫鬟守着吧。二郎也有其他事要做,不能总耗在这里。”

  “无妨。”明华章低声道?,“没什么事比她最重要,我甘愿陪着她。”

  明老夫人脸上的愠色更重了,她转头看向镇国公,目光十分明白。

  管管你的儿子,难道?非要闹出丑闻,捅得人尽皆知?吗?

  镇国公昨夜就过来了,所以能很明显感受出来,明华章回来后,明华裳的状态安稳许多,不再像昨夜一般梦魇不停。他看着明华章和明华裳交握的手?,终究不忍心,说:“裳裳做了一夜噩梦,难得睡安生了,让她好好歇一会吧。娘,您也累了,我送您回去。”

  明老夫人听到镇国公的话,简直气得七窍冒烟。她用力甩袖,怒道?:“好,我老了,说话不中用了。你养的儿女,你就纵着吧,我看看你要把明家祸害成什么样子。”

  说完,明老夫人就气冲冲出去了。镇国公抱歉地对?明华章看了眼,追出去送老夫人。

  屋里,丫鬟们仿佛也感受到不同寻常,放下东西?就退下了。内室只剩他们两人,明华章看着近在咫尺的明华裳,轻轻擦去她鼻尖的汗珠,声音低不可闻:“你何须愧疚,不断给身边人带来灾厄的,分明是?我。”

  明华章一整日都?在陪明华裳,亲手?喂药、喂水,完全意义上的寸步不离。日头渐渐西?斜,明华章照顾明华裳间隙,也忍不住盯着地上的光斑分心。

  今日他抽不开身,实在没法去京兆府,十日期限马上就到了,不知?查案那边怎么样了?

  说曹操曹操到,他这个想法刚落,侍女便来禀报,说太子舍人谢郎君、羽林军校尉任遥、江安侯府江陵前来看望二娘子。

  明华章有些惊讶,这三人来探望明华裳不稀奇,他们不来明华章才要揍他们,但?是?,这么早?

  现在还没到散衙时?间,最后一天理应很忙,他们是?如何脱身的?

  明华章感觉到事况有变,立刻让侍女将三人请进来。他不敢离明华裳太远,便直接让丫鬟将他们领到明华裳院里。

  人未到声先至,江陵一进门,便高高兴兴道?:“明华章,大喜事,凶手?抓到了!”

  一扇屏风将内室外?堂分隔开,明华章的身形隐在屏风后,影影绰绰看不清晰,像一道?修长氤氲的墨痕。但?江陵却?很明确地感受到明华章回眸,冷冷看了他一眼,目光中的冰锋如有实质。

  江陵嚷嚷的话卡在喉咙,一下忘了本?来要说什么。这时?候任遥追上,从后面狠狠踹了他一下,呵斥道?:“二娘还病着呢,你会不会说话?”

  江陵挠挠头,悻然道?:“我又不是?说明华裳病了是?喜事,而是?指抓到凶手?。”

  明华章站在屏风后,解开玉钩,把床幔、帷帐都?放下来后,才淡然走出来,道?:“她睡着了,小声点,去外?面说。”

  江陵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连坐下的待遇都?没有,要站在回廊上说话。明华章率先出去,江陵叹了口气跟上,嘟囔道?:“连口水都?不给喝,小气。”

  明华章充耳不闻,他出门时?迎面撞上谢济川,两人视线相对?,彼此脸上都?很平淡,仿佛早上交锋的人不是?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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