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二月梢
萧时善可没常嬷嬷那样乐观,用?恩情说?事,怎么听都不靠谱,就算她如今是卫国公府的三少奶奶,但一句话就要人家抛开打拼多年的活计,也是不太现实?,更何况她这边还没个准话,成不成都不一定,在前途未卜的时候,多数人还是会选择稳妥一点。
年前让常嬷嬷去?联系人的时候,萧时善以为他?们至少会来?见个面,哪知是人走茶凉,谁还惦记着当初那点恩情,能来?两个也算聊胜于无了。
“进去?再说?。”萧时善移步往里走去?,常嬷嬷等人也跟了进去?。
益新?斋的里间内,贾六拎着茶壶给两位掌柜添茶倒水,得知这两位是姑娘请来?的掌柜,他?就动了点小心思,既然是姑娘特地请的人,那就是有本事的人,跟这种人打好交道?准没错。
贾六悄摸地打量着两人,一个五十来?岁,身材偏胖,生了张慈眉善目的富态圆脸,脸上挂着三分笑,一副好脾气的样子,另一个要年轻些,大约三四十岁,相貌虽然生得寻常,但气质沉稳,叫人不容小觑。
贾六摸了摸口袋,准备去?外?面买几?个甜桔子来?献献好。
没等贾六去?买桔子,萧时善便已经到了,两位掌柜起?身见礼,自报了姓名,胖的那位掌柜叫邱继,年轻些的那位叫周可义。
常嬷嬷见到这二人简直是喜出望外?,一个劲儿给萧时善递眼色,她怎么也想不到来?的人会是邱掌柜和周掌柜。
这两人都是老太爷身边的人,这次她找的人里没有他?们,倒不是她不想找,而是不知道?去?哪里找,当年老太爷逝世后,那些掌柜也都各奔东西,谁知今日会在这儿见到他?们。
萧时善见常嬷嬷如此欣喜,也明白这两位大概是有些本事在身的,聊了几?句,见他?二人懂分寸,知进退,言语间条理清晰,她心下也比较满意,便叫微云把账本拿给二人。
“两位掌柜不妨先看看账本。”
萧时善此举着实?出人意料,账本可不是能轻易给别人看的东西,她就这么毫不避忌地拿出来?,让两位久经历练的掌柜都诧异了一下。
当然,那两份账本是萧时善整理过的,倒也不怕他?们看,让他?们瞧瞧这个,只是让他?们心里有点数,掂量下自身能不能转亏为盈。
邱继和周可义手里一人拿着一份账本,莫名想起?去?世多年的老太爷,他?们这位小小姐的行事倒有些像老太爷。
等两人看完账本,两位掌柜愈发感慨心酸,谁能想到梅家的小小姐竟然会为钱财发愁,这点银子还值得细做了两份账目,可见这日子已经窘迫到了何等地步。
听着两位掌柜叹气,萧时善也想叹气了,这些嫁妆有那么难打理么,她在棋盘街上还有两间铺面呢,那可是个生钱的聚宝盆。
她不是强人所难的人,既然他?们觉得揽不下来?,她大可以找别人,还不至于到看见账本就叹气的地步,“既然两位觉得为难,那就……”
她的话刚开了个头,两人就起?身对她行了一礼道?:“任凭姑娘差遣。”
这是准备迎难而上了,萧时善微微颔首,至于怎么安排他?们,她还得再考虑考虑。
离开益新?斋前,她把张亨叫到跟前,询问几?句话后,才登上了马车。
转过这条街,马车恰好经过回春堂,萧时善将思绪收回,看了眼上面的匾额,叫马车停了下来?。
上次来?月事疼得厉害,过后也时不时疼一下,当时都忙着过节,便没说?什么,这会儿都走到门口了,顺道?瞧瞧也好。
在外?面耽搁不少时间,回到凝光院时,差不多快用?晚饭了。
“姑娘,姑娘。”微云连叫了两声。
“怎么了?”萧时善回过神来?,抬眸看了过去?。
微云问道?:“这药是今晚喝还是等明日再喝,要是今晚就用?,现在就得泡上了。”
萧时善扫了眼微云拎着的药包,随意地道?:“泡上吧,睡前喝正好。”
李澈回来?得晚,没在凝光院用?饭,等他?从?外?面回来?,走进内室时,萧时善正捧着药碗喝药,那个苦味熏得人直犯恶心,她硬忍着往下灌了两口。
“喝的什么药?”李澈走了过来?。
萧时善放下药碗,叹道?:“过年过得累着了,夜不能寐,心脾两虚,大夫给我开了两剂药喝。”
李澈把那碗黑漆漆的药端到面前,浓郁的药味儿扑面而来?,他?动作微顿,端起?药碗尝了一下。
萧时善支着下巴,瞅着他?道?:“大夫给我开的药,你喝什么。”
“药方在哪儿?”李澈坐了下来?。
“在常嬷嬷那里收着。”萧时善叫疏雨去?常嬷嬷那边拿药方。
不多时疏雨把药方拿了过来?,李澈接过来?,垂下眼眸去?看药方。
萧时善看了两眼,端过药碗抿了一小口,被?那味道?冲了一下,干脆捏着鼻子一饮而尽,等他?看完药方,她也把药喝完了。
李澈扫了眼那个只空碗,又?抬头看了看她,她喝药倒是从?来?不要人哄,仿佛喝慢了都会招人嫌弃。
萧时善见他?在看她,以为他?嫌味道?不太好闻,便倾身去?推窗子,打开一道?缝隙散味儿。
李澈放下药方,把她拉了回来?,顺带掩上了窗户,侧头看向她道?:“是药三分毒,没病少吃药,若是身子不舒服,多修养几?日也无碍。”
萧时善点点头道?:“都是些小毛病,不会耽误事的。”她要是再多个体?弱多病的名头那还得了,别看这病美人的称号听着惹人怜惜,但时间一久,保准就只剩厌烦了。
第九十一章
开的药确实有功效, 只是睡到半夜却做起了噩梦,一会儿?是侯府阴冷的祠堂,一会儿?是她爹严厉的怒容, 画面交错,下一瞬她又在路上拼命奔跑,跑得筋疲力尽也没能追赶上前面那辆马车,反而眼睁睁看着马车越来越远。
路上扬起的尘土迷得她睁不开眼,恍惚中有人扶了她一把,她抬起头?努力地看过去, 没等她看清, 那只手就松开了她,她跌在地上,磕得头?破血流,视线里只有个转身离去的背影。
她坐在地上怔怔地看着,心里憋得难受, 一下哭了起来,哭得声嘶力竭。
萧时善骤然从梦里惊醒,抬手去摸眼角, 指尖触摸到一点湿润,望着帐顶回想了一下, 脑海中的画面如潮水般褪去, 转头?去想时?,愈发模糊不清,但心口仍然闷得慌。
动了动身子, 萧时?善惊愕地发现自己挤到李澈身边来了, 她一直以为自己睡觉规矩,哪知这么大的床都?不够她翻滚的, 居然滚到床边来挤他?。
想要躺回去,但又懒得动,手边没有帕子,萧时?善捏着他?的中衣抹了抹泪,舒出一口气?后?,重新闭上了眼睛。
隔天二嫂房里的丫鬟来传了趟话,萧时?善心里纳闷,但还是去二房那边走了一趟。
蒋琼在坐月子,见萧时?善到了,便?叫丫鬟看座上茶,“我这身子不方便?,劳烦三弟妹跑一趟了。”
萧时?善笑道:“二嫂坐着月子正是该多加休养,我闲着也是闲着,走几步路的事,来陪二嫂说说话解解闷也好。”
蒋琼笑了笑,多少还是有点尴尬,但看萧时?善坦然处之,她也少了几分窘迫,舀着乌鸡汤,思量着怎么开口。
因着坐月子吹不得风,屋里的门窗关得严实,空气?流通不畅,气?味儿?就有点怪,萧时?善端起茶盏抿了口茶,忽听蒋琼说道:“初二那日,三弟妹回侯府了吧?”
初二是走娘家的日子,没有特?殊情况,自然要回娘家走动,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但提到安庆侯府,萧时?善微微一顿,意识到二嫂要说的事恐怕不是小事,竟让一向口齿伶俐的二嫂也难以启齿。
蒋琼确实有些张不开嘴,要不是看萧时?善那日挺身而出的情分上,她可不会跟她说这种事,索性直接说道:“兵部武选司的宋大人去年年末的时?候上疏请求致仕,虽然还没降下旨意,但这个事应是板上钉钉了。”
萧时?善心里隐约猜到了什么,回侯府那日张姨娘就一再暗示她,她爹那位子该挪一挪了,这会儿?二嫂又冷不丁地说起朝廷内的人事调动,两个念头?一碰撞,陡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测,紧接着就听蒋琼道:“宋大人一走,这位置自然就空出来了,上头?似乎已经有了人选,只是这会儿?还没定下来,唉,你?瞧瞧为了这个空缺,闹得人心浮动,不知要惹得多少人豁出身家去,好事也成坏事了。”
萧时?善已然把话听明白了,上面既然有了人选,却一直没定下来,显然是在这个人选上有不同意见,而这个人选顶多是在两三人中间徘徊。
武选司郎中虽是五品,却是有实权的五品,参将?以下的武官都?由武选司郎中选拔,这是何等权力,哪方势力肯放过这个位置,怕是暗地里较着劲往这个位置上放人。
萧时?善双手交叠,不由得握紧了些,以往以为她爹还算头?脑清醒,哪知他?是野心太大,竟然惦记上这个位置了,人家有手段有靠山,去争去抢也就罢了,他?凭什么,凭他?有个嫁到卫国公府的女?儿?么?!她还没有那么大本事!
脑子里一阵犯晕,萧时?善张了张嘴,附和着说道:“二嫂说得是,人要有自知之明,安守本分才能长久,踩着梯子登高,一不小心就容易踩空。”
原本蒋琼还担心自己没说明白,正要再说几句,没想到三弟妹倒是个一点就透的灵秀人,也省了她多费口舌。
说来也是凑巧,她那日回府,从母亲那边听来了此事,一开始也是摸不着头?脑,不明白母亲为何要跟她提这事,之后?才恍然大悟。她和三弟妹毕竟是妯娌,知道有这么个事,不想趟浑水就远远瞧着,要是想卖个好,这个消息就用得上了。
蒋琼不得不佩服母亲的先见之明,那时?只是随意地谈起,谁承想今日就用上了。
说话间,奶娘抱了孩子过来,蒋琼接过孩子,满心满眼都?是怀里的小人。
襁褓中的婴孩闭着眼睛,脸蛋比刚出生?那会儿?白嫩了不少,萧时?善看了两眼旋即收回了目光。
晚上去荣安堂问?安,屋里的人有些少,看着比往日冷清,扫了一圈,发现是葛夫人和云榕不在。
老太太说道:“云榕年纪不小了,是不能再拖了,若是能定下来,也得等明年春里才能嫁过去。”云榕后?头?还有云桢和云桐,她这边定了亲,后?面的也就快了。
罗夫人笑道:“我倒是见过韩家这位小公子,生?得斯斯文文,极有礼数,跟云榕岁数相当?,很是相配。”
原来是相看去了,萧时?善在此事上插不上嘴,也不方便?说话,上次在愉园相看,她虽然不是有心,但也确实搅了云榕的好事,难怪这次她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回到凝光院,萧时?善一进门便?看到李澈坐在屋内,她解下斗篷,走上前?去说道:“夫君用过晚饭了么,我让人去摆饭?”
“不用,收拾一下,带你?去街上走走。”
“去街上走什么?”萧时?善略有疑惑,这会儿?都?到用饭的时?辰了。
李澈望向她,不紧不慢地道: “今下午工部那边刚放了灯,不想去看看?”
京师从初八开始放灯,虽说一连十日都?有灯可看,但要数十四十五十六这三日最热闹。
萧时?善自然是想看的,明日就是十五了,府里还有家宴,那时?便?是想看也脱不开身,因此她没多想就应了下来。
若说一开始萧时?善还点迟疑,但看到外面的景象,立马就被吸引住了,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看,等到了工部所在的那条街上,更是目不暇接。
每年灯节六部都?会放灯,除了东华门那边的灯市主街,就属工部这边最夺目璀璨,那些顶尖的能工巧匠把灵巧心思投入一盏盏花灯,盏盏花灯,各尽其巧。
每一盏灯都?有可供玩赏之处,譬如那盏小巧玲珑的蟋蟀灯,说是蟋蟀灯,并不是做成蟋蟀的样?子,而是在灯里放了真的蟋蟀,凑近了听,还能听到蟋蟀鸣叫。
逛了大半条街,萧时?善仍是兴致不减,但是肚子还饿着,只好先去灯市那边用饭。
比起工部的精巧绝伦,灯市这边俨然是一片灯海,宫灯,荷花灯,狮子灯,绣球灯,兔子灯,羊角灯,琉璃灯,各色花灯悬挂,街上更是有舞龙舞狮,鼓乐杂耍。
街上人多,萧时?善抓着李澈的衣袖,仰起头?去看烟火,一簇簇烟花从夜空散开,将?夜空照得无比绚丽。
在收回视线时?,忽然从人群中看到了一张一闪而过的熟悉面孔,她心头?忽跳,撒开手,急急地往前?追了几步。
李澈攥住她的手,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人群,“跑什么?”
萧时?善抿了下唇道:“那边好像有卖吃食的。”应该只是看错了。
李澈抚了抚她的手腕,没有说什么,带她找了家酒楼用饭。
两人刚进酒楼,就碰上了葛夫人和云榕,知道云榕今晚是来相看的,萧时?善本想上前?打个招呼再离开,哪知一撇头?就看到一个年轻男子走了上来。
她愣了愣神,定定地看了一眼,随即移开了视线,直到离开也没再多看一眼。
萧时?善心不在焉,强打起精神吃饭,全然不知味道如何,味同嚼蜡一般咽了下去。
李澈要是的楼上雅间,从窗边正好能看到灯市景色,她离了桌,坐在那里看了会儿?灯,一晚上的兴致荡然无存。
李澈自顾自地用完饭,随后?拎起她要的那些小玩意儿?,起身道:“走吧。”
离开热闹的街市,四周安静了许多,萧时?善跟着他?走了一会儿?,忽然听到他?淡淡道:“魂不守舍了一晚上,在想什么?”
“没什么。”萧时?善答得飞快。
过了一会儿?,李澈漫不经心地开口道:“你?不觉得今晚碰到的韩公子很像一个人吗?”
这话像是一个鱼钩垂在眼前?,萧时?善明明知道不该去咬那点鱼饵,又耐不住心头?的好奇,她捏了捏手,心跳得有些快,“像谁?”
李澈道:“卞璟元。”
他?的语气?平淡,却让萧时?善的心绪起伏不定,对卞家的人或事,她向来是避而不谈,今日突然提及让她慌乱了一瞬,又有些恼怒他?冷淡到傲慢的态度,但对他?来说确实是无关紧要。
回到凝光院,萧时?善进了净房,等她从里面出来,李澈还坐在榻上,似乎正在思索着什么,听到脚步声,抬头?望了她一眼,“我们谈谈。”
萧时?善抿了抿唇,依言坐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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