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善 第63章

作者:二月梢 标签: 轻松 古代言情

  萧时?善紧盯着江面,手紧攥着车帘。

  江面渐渐归于?平静,待木排规整妥当?,清点完毕后,邱掌柜来到了马车前,跟萧时?善交代情况。

  “今夜的?事情,邱掌柜也认为是水匪所为吗?”她竭力冷静下来,今夜丢失了五六个木排,好在发现及时?,没有造成太大损失,尚在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

  邱继顿了一下,那张和善圆脸上没有了往常的?笑意,沉思了片刻说道:“今日之事若是龙家从中作梗,姑娘应及早抽身方可保全家业,积云山那处林场既是一座取之不尽的?宝山,也是一块烫手山芋,姑娘——”

  萧时?善瞥向他,“邱掌柜是在劝我离开余荥吗?”

  邱继抹了把脸,叹息道:“早点离开是非之地也好,姑娘毕竟是女子,安稳度日比什么?都强。”

  邱掌柜头一次见萧时?善时?,她还是卫国公府的?三?少奶奶,从头到脚都金贵异常,配上那张漂亮至极的?脸蛋,当?真是光艳无双。只?是没想到她之后会和离出?京,来到深山老?林里采木贩木,说句不客气的?话,这就是放着好日子不过,自讨苦吃来了,但?他既然认了姑娘当?东家,也自然会为其奔波筹划,就当?是还了老?东家当?年的?提携之恩。

  可现在的?情形已?经不是她一个女子能应付得了的?,龙家这等庞然大物,在余荥已?经盘踞多年,若是对方有意排挤,硬撑下去也是血本无归,今夜发生的?事只?是个开始。

  从理智上说,邱掌柜确实在为她着想,劝她另谋他路,也是及时?止损的?方式,只?要把林场转手,顷刻间就可拥有一笔巨款。

  萧时?善本也没那么?大的?志向,要做木材生意,不过是因这生意赚钱,她要的?是实实在在的?银子以及今后源源不断的?保障,这总要比一次性的?买卖更令人踏实,所以她会选择更辛苦些的?道路,而不是坐吃山空,可既然付出?了辛苦与期望,要让她就此打住,又如何能甘心。

  “我是个女子就该嫁人生子,刺绣女红?便是谈论生意银钱,都显得我俗不可耐,面目可憎了是不是?”萧时?善这些时?日以来,见过不少商人,说实在话,她并不觉得他们?比她高明到哪儿去,有些人甚至分不清杉木和柏木的?区别,更理不清复杂的?数额账目,即使如此也不妨碍他们?行商坐贾,有个懂行的?掌柜就可解决大部分问题,只?要把木材运出?去,就足以让他们?赚得盆满钵满,如果这些人都可以,她又为什么?不可以。

  萧时?善有点压不住火气,“嬷嬷常说外祖父生前对邱掌柜颇为倚重,难道当?初邱掌柜也是这样劝外祖父的??”

  邱继啧啧了两?声,被顶得无话可说,这姑娘好大的?脾气。

  萧时?善认为自己对他已?经是相当?客气了,不然在他说出?这种话的?时?候,她就拿马鞭子抽过去了,而不是好声好气地喊他邱掌柜。

第九十七章

  常嬷嬷从廊下走过来, 往屋子里望了一眼,见疏雨从?里面出来,招手把她叫到了跟前, 询问?道:“姑娘可起身了?”

  疏雨回道:“一早就起了,没吃几口饭就和邱掌柜出府去了。”

  常嬷嬷惊讶道: “这么早?”

  “可不是,这几日早出晚归的,不知走了多少道,脚上都磨出水泡了。”疏雨想起来就心疼,“便是我们这些当丫鬟的也没有把脚磨成那样的, 也不知姑娘怎么忍受得了。”

  似微云疏雨这?等大丫鬟, 自是比别的丫鬟多一份体面,虽然在侯府时没感受到大丫鬟的威风,但?在卫国公府这?两年,吃穿用度与?以往不可同日而语,手底下又有小丫头使唤, 那些粗使活计,压根就轮不到她们,一双手养得白皙柔嫩, 比普通人家的娇养小姐还要强上几分。

  在积云山那几个月,疏雨都叫苦不迭, 却没听到姑娘喊句苦和累, 如今她们好生生地?在府里等着,姑娘却在外头四处奔波,她们想帮忙也插不上手, 只能在姑娘回来时小心伺候着。

  这?几日姑娘火气不小, 新?买的丫头婆子见了姑娘就缩头缩脑,不敢上前, 生怕撞到了枪口上,便是她和微云都看着姑娘的脸色说?话。

  常嬷嬷坐在廊下,叹了口气道:“姑娘可不是吃苦受累的人,你瞧瞧姑娘以前喜欢什么,现在又在干什么。姑娘嫌我糊涂唠叨,我又说?不到她心里去,说?多了只会招人烦,但?她这?样没个着落,让我怎么放得下心,以后,以后到了下面怎么去见小姐。”

  说?到这?儿,常嬷嬷眼睛一酸,没有再说?下去。

  常嬷嬷的这?份担忧,萧时善无从?得知,就算知道了也只会觉得是杞人忧天,她分不出心思去考虑这?些,满脑子都是她那些没有安置之处的木排。

  自那晚遭遇了水匪抢烧,萧时善就雇了人日夜看守,防止有人趁黑割缆绳,但?这?不是长久之计,多在水上停一日,就有一日的风险。

  萧时善跟着邱掌柜几乎把余荥的各大木号跑了个遍,虽说?去的地?方不少,但?没有一家木号肯应承他们的买卖,有的连掌柜的面都见不到,吃了不少闭门?羹。

  在外面行走时,她给?邱掌柜当起了伙计,由邱掌柜出面交谈,她在一边旁听,多日奔波下来,也并?非全然没有收获。

  这?日,出了永茂兴木号,萧时善多日紧绷的心弦才?骤然一松。

  邱继见此说?道:“姑娘这?是瞧出来了?”

  “我们走了这?么多家木号,有些干脆避而不见,有些则是让登记册子的管事打发我们,连掌柜都没见到几个,今日在永茂兴却见到了他们的东家,光是这?一点就是大大的不同。”这?样明显的信号,倘若她再不灵醒些,那岂不是傻得不透气了。

  起初萧时善看中的木号不过两三家,毕竟不是所?有木号都有能力和胆量跟平江木行对着干,之所?以走了这?么多家,也是不想太显眼,今日在这?儿永茂兴却给?了她不小的惊喜。

  看来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听从?号令,被?压制得久了,总有想冒头的。让她去跟龙家硬碰硬,无异于鸡蛋碰石头,但?硬抗不成,她大可以退到后面,让别人去前头抗着。

  “借势”这?样的事情,她做起来相当顺手,而她手里握着积云山一带的林场就是最大筹码。

  萧时善也是最近才?知道,龙家对那处林场觊觎已久,却一直没能收入手中,冷不丁被?她截了胡去,新?仇旧恨可不就一起来了。

  邱掌柜瞧了瞧她,摸着下巴上的胡须道:“殷东家经?常去木号走动,能见到人也不稀奇。”

  “见到人是不稀奇,或许是碰巧了也说?不定,但?能让殷东家坐下来,跟我们谈上几句木价,这?可不单是碰巧了。”

  而且在萧时善眼里,殷东家的言行举止已经?把意思透露得很明白了,他有意收他们的木材,但?又对木价不太满意,想把价格压下去。

  她从?小就是看着别人的眉眼高?低长大的,除了在李澈身上屡屡受挫,大多时候她总能很快抓住关键。

  尽管殷东家故作矜持,但?那股迫切劲儿却是掩饰不住,这?就让她有点好奇,殷掌柜是看中了什么,才?会宁愿冒着得罪龙家的风险,来跟他们做成这?笔生意。

  萧时善略一沉吟,“邱掌柜你再去打探打探永茂兴和龙家这?些年的生意,尤其是近来的大宗生意。”

  本来邱继还怕姑娘会立马应下殷东家的要求,如今没人肯让他们的木排入坞,只有殷东家透出了意思,若是他们自己太过急切,对方只会把木价一压再压,以极低的木价出手这?批木材,不说?血本无归,也是白辛苦一场。

  听到萧时善的话后,邱继没有丝毫犹豫,经?过一番打探,得知今年朝廷里派了人来采办皇木,殷家和龙家都弄到了采办资格。

  “这?次采办的木材不少,应是为了修缮殿宇,京里储备的皇木不够用,才?到这?边采办木材。”

  听到这?里,萧时善忽然想起一桩往事,她曾听李澈提过,去年六月里的那场大雨使惠通河决了堤,冲走了不少木材,想来也是因为此事,今年才?会专门?派人来采办木材。

  朝廷采办木材的次数多,既有官办,也有商办,龙家便是以此发家,占的份额最大,如今殷东家大量购入木材,看来是想跟龙家一争高?低。

  想通此事,萧时善心思一动,愈发觉得积云山林场是座宝山,出的都是一等一的好木材,完全够得上皇木要求,她虽然占不到份额,但?可以提供上好木材,木价倒是可以商量,白给?人作嫁衣裳那是不成的。

  按捺住心头的蠢蠢欲动,耐心等待了多日,只把萧时善等得望眼欲穿,可算盼来了永茂兴的回音,停在江面的木排终于驶进了木坞。

  头一批木材就让萧时善赚了七千两银子,她在京郊的庄子辛苦经?营两三年也赚不来这?些银子,只是一堆木头就让她赚得大笔银钱。

  倘若有人问?她接下来做什么,她定然会毫不犹豫地?说?采更多的木头,赚更多的银子,或者还可以开家绸缎庄。

  忙忙碌碌了一整年,年底的时候,萧时善宴请了掌柜和管事,得力的伙计们也得了两桌上好席面。

  萧时善不是那种和善可亲的东家,只要做得好,只管给?报酬,至于那种笼络人心的事情,她实在懒得去做,但?她却希望这?些人能牢牢记住她的恩情,以便他们更卖力的为她干活。

  她在后院单摆了一席,让常嬷嬷和微云疏雨都坐了下来,还叫了两个女先儿解闷。

  萧时善醉醺醺地?歪在床上,看着常嬷嬷急得直拍腿的样子,觉得分外好笑,她趴在床上就笑了起来。

  “姑娘还笑?老天爷,真是要了我的老命了,哪个大家闺秀会喝成这?样?”常嬷嬷头一次见萧时善醉酒,劝又劝不住,只能干着急。

  萧时善听了常嬷嬷的话,更是笑个不停。

  常嬷嬷哎呦了一声,扭头看了一眼微云和疏雨,这?两丫头也被?纵得不成样子,跟着姑娘喝得脸红扑扑的,压根指望不上。

  常嬷嬷给?萧时善倒了杯茶水,又从?水盆里拧了手帕给?她擦了擦脸,擦完脸又去擦两只手。

  萧时善说?道:“嬷嬷,我今年赚了很多银子。”

  “是,姑娘赚钱了,我为姑娘高?兴。到明年总该歇歇了,别跟着东跑西颠了,你瞧你瘦的。”

  萧时善没觉得自己瘦了,听到常嬷嬷的话就摇头道:“还不够。”

  常嬷嬷手里的动作不停,“那要赚多少才?够?”

  萧时善蹙着眉头想了一下,似乎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她知道现在是远远不够的,冥思苦想了好一会儿也得不出答案,索性把这?个问?题抛到了脑后,等她赚到那个数了,自然就知道了。

  除了头两年在余荥和积云山两处跑,之后的日子,常嬷嬷都快抓不住萧时善的影子了,倒是不时能收到姑娘派人送回来的土仪,每次都是成箱成箱的东西往下搬,连那座三进的院子也在前年换成了五进的,还带着一个后花园,院子收拾得再气派,也没能让姑娘多住几日。

  这?次东西刚送到府上,常嬷嬷正让人把东西搬到后罩房,突然门?房上的人跑过来传话,说?是京里来人了。

  常嬷嬷一听这?话就提起了心,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去了前头,看到来人是侯府二管事孙福,心里瞬间有种不好的预感。

  孙福正在打量着府门?,破船还有三千钉,想必梅家还藏着不少宝贝。

  余光瞅见常嬷嬷的身影,孙福几步走上前去,扬声说?道:“看来是没找错地?方,快去请五姑娘出来,三老爷派我来接五姑娘进京,马车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听闻是来带姑娘回侯府的,常嬷嬷慌了神,躲到了府里,找到回来送土仪的贾六,让他赶紧把此事告知姑娘。

  彼时萧时善正在南京,收到消息后,沉思了好一会儿,意识到她必须得给?自己找个夫君了。

第九十八章

  安庆侯府的前院内, 一封从南边传来的书信正摆在书案上。

  “孙福在余荥待了半个月,就传回这么个消息,连人都没见到?, 不中用的东西,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大老?爷怒火中烧,背着手来?回走动,近几年侯府走了背运,一堆焦头烂额的事儿挤到?跟前,府里府外处处不顺。以往有侯府与卫国公府的姻亲关系在, 不需要多加打点, 也有人乐意卖个面子,可自?打五丫头被?休弃,连带着侯府上下也走了三年霉运,说她是灾星半点不假。

  尽管从卫国公府打探不到?确切消息,但?侯府上下一致认为萧时善是被?休弃出府的。

  当初老?夫人听到?此事, 痛快地?骂了几句,那死丫头心肠歹毒,竟能?眼睁睁看着她憋过气去, 这样忤逆不孝的东西,天?打雷劈都不为过, 即使攀上了高枝, 也不见得能?站得稳,早晚得摔下来?。

  老?夫人骂得痛快,在旁听着的女眷也是暗自?窃喜, 谁让有的人得势就猖狂呢, 那个得意显摆的劲头,看得众人咬牙切齿, 终于等到?她跌下来?了,谁都想上去踩两脚。

  可惜萧时善没给她们出气的机会,既没赖在卫国公府,也没回安庆侯府,居然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在这种时候,没人顾得上她,便?是老?夫人在骂完之后,也赶紧从府中未出嫁的姑娘里挑出了两个可心的,虽然颜色稍逊,但?胜在鲜嫩懂事,比五丫头不知强了多少倍。

  府里的几位老?爷直道姜还是老?的辣,在事情没传开前,先把?国公府那边稳住再说,侯府不止一个姑娘,再送两个讨喜的过去就是了,这足以?显示他们的诚意,对外可以?宣称五丫头身患恶疾,自?请下堂,也好?全了侯府的名声。

  如此两全其美的办法却结结实实地?碰了钉子,过后再着急,也是于事无补。

  想到?这几年的不顺,大老?爷拧着眉,压着火气道:“老?三?呢,让他来?看看,他这是养的什么好?女儿,在外面抛头露面,侯府的脸面都让她丢尽了!”

  “父亲,三?叔还没下衙。”萧韬心道即使三?叔此刻在府里,也会找个由头推托不来?,这种事情他何时插过手,向来?都是在后面坐享其成,算盘打得比谁都精。

  四老?爷拿起信件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大哥急什么,三?哥那人清高得很,他在这里,有些话反倒不好?说。”

  大老?爷一听也是这么个理儿,看了四老?爷一眼说道:“这事你怎么看?”他这个四弟一向主意多。

  “孙福去了这两月也不是没有一点用,这信上不是说了,五丫头在余荥住着大宅子,手里还握着一大片林场,这能?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能?有的家业?”

  大老?爷和萧韬都顺着此言思索起来?,“你的意思是?”

  “肯定?是梅老?爷子留了后手!当初三?……”

  当着晚辈的面,四老?爷没有把?话说得太明白,但?其中的意思,已?经传达清楚。

  大老?爷立马想起梅氏那令人眼红的丰厚嫁妆,明面上的东西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待梅氏去世后,老?夫人派人到?梅氏房里搜寻了一番,竟从妆奁和衣柜的夹层里找出了数张大额银票,整整有十万两,便?是王侯勋贵家里嫁女儿,也没有十万两的陪嫁银子。

  萧时善从常嬷嬷口中得知她母亲有三?万两的压箱底银子,却不知真正?的数额是十万两。

  爱女一心嫁入侯府,梅老?东家也是无可奈何,那等深宅大院看着是花团锦簇,却最是吃人不吐骨头,真碰到?事了,他想帮一把?,也是鞭长莫及,只能?多塞些银两给女儿傍身。

  然而没等梅氏去动这笔银子,就已?香消玉殒,十万两银票全落到?了他人手中。

  有这些银子撑着,着实让侯府宽松了好?些年,正?是尝到?过甜头,如今说起此事,大老?爷和四老?爷的神色都有些激动。

  “五丫头那边……”

  “她一个姑娘家懂什么,侯府才是她的娘家,有我们这些叔伯替她做主,再给她找个好?人家嫁了就是了。”四老?爷想到?那独一份的脸蛋身段,一时觉得只要用得好?,恐怕比十万两银子还值钱,只是那性子得再磨磨,男人还是喜欢柔情似水的女人,要不是性子不讨喜,凭她那副样貌,也不会被?休弃出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