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二月梢
皇上在位多年,虽然内政上是一团乱,但在边境问题上,从来没出过大差错,多年来对卫国公信任有?加,这份隆宠,非寻常勋贵人家可比。
“这是蔡阁老传来的信件,你也看看吧。”胡应尧拿出了?信件。
胡士杰接过来快速看完,登时酒醒了?大半,脸上闪过一丝狠厉之色,“爹,您还是太?心软了?,他要真是来找茬的,那我们?干脆就一不?做二不?休,管他是什?么人,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远宁府那边乱得很,死?个?知府也不?是稀奇事。”
胡应尧摸着胡子,既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今日一番动作?已然是打草惊蛇,料想对方也是早有?防备,既然拉拢不?过来,就得考虑善后的问题,“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远宁府那边该打点的都打点好,别?留下什?么尾巴。”
胡士杰回道:“放心吧爹,早就吩咐下去了?,那边什?么东西都不?会留下。”
第一百零七章
一切都乱糟糟的, 身体乱糟糟的,脑子里也乱糟糟的,在极度疲乏之下, 萧时善倒头睡去?,兴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又做了场梦。
梦里她亲眼看到李澈在亲吻别的女人,她怔在原地,像被人攥住了心脏, 随之而起的愤怒连自己都感到惊心, 她跑过去?,发疯一般扯开他,使劲儿去擦他的嘴唇,可他却将?她弃如敝履般推到地上。粗粝的地面把她的手磨得生疼,她抬起头看去?, 只得到一个远去?的背影,最后连一片衣角都寻不到了。
恍惚间她被拉回了侯府的祠堂,黑暗, 阴冷,只有数不清的牌位和扭曲的黑影, 她蜷缩着瘦弱的身体, 睁着一双大眼睛睃巡着,警惕着被不知名的东西吞没。仿佛一切都是?她的一场梦,她自始至终都没走出那座祠堂, 她突然跑到门?边拼命地拍打叫喊起来, 没有人回应她,她声嘶力竭, 惊恐万分,阴冷的寒气侵袭而来,似乎是?在昭示,她将会永永远远地被人遗忘在里面。
萧时善哭叫着醒来,浑身发抖,泪水沾满了脸庞,李澈抓住她僵硬的手,把她揽入怀里,不断抚摸着她的脊背,好让她能放松下来。
屋内黑漆漆的,让她有些分不清现实和梦境,这是?她头一次在拍着门?大声嘶喊后得到了拥抱,炙热,紧实,牢不可破,却让她的泪水毫无?阻碍地滑落下来。
“做噩梦了?”李澈摸到她湿漉漉的脸庞,顿了顿,带着她坐起身。
事实上李澈一直没睡,身体的欢愉是?短暂的,只会?让人更清晰地感觉到某种空虚,越是?靠近,越是?不知满足,然而向她去?索求,又似乎过于残忍。
残留的情绪还未消散,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萧时善靠在他的身上,口中嚷嚷着,“手疼,手疼!”
李澈把她的两只手拉到身前,来来回回地摸索了两遍,确定没有任何伤口,他松了口气,在她的手背上亲了一下,“你很好,没有任何事情,只是?在做梦。”
萧时善直摇头,心酸得厉害,怎么可能很好,“手都破了,你一点都不管我。”
他问道:“我为什么不管你?”
“你娶了续弦,还管我做什么,巴不得我离得远远的。这就是?你推的,你嫌我碍事!”
她吸了吸鼻子,被他勾起了伤心事,说得言之凿凿,仿佛确有其事。男人喜新厌旧,厌恶一个女人压根不需要任何理由?,只怕喘口气都会?惹人生厌。
李澈沉默片刻说道:“我若是?娶了续弦,就绝不会?再来寻你。”何止是?萧时善瞧不上那点小儿女的小情小爱,李澈也未必高看一眼,然而越是?轻视,越是?被不由?自主地牵绊。
任何女人听?到这样?的话都不会?感到宽慰,萧时善也不例外,李澈紧紧摁住她,“你听?我说。”
她一点都不想听?,但又有些贪恋他的怀抱,往他身上抹了抹泪,干脆闭上了眼睛。
他握住她的手,缓缓说道:“你之前问我为什么娶你,我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确实不假,但也是?出于我自己的意愿,是?因为我想娶你。”
萧时善睁了睁眼,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她无?意识地抠着他的手臂,反问道:“难道不是?为了给老太太冲喜?”所以才那么仓促又随便地定下了这桩亲事,要是?当时姚若薇没有在孝期,想来也轮不着她。
说句不好听?的,即便是?冲喜也不一定能轮上萧时善,谁家娶媳妇不得看看家世?门?第?,再瞧瞧人品相貌,即使她长得貌若天?仙,也抵不过家世?不对?等,又顶着丧妇长女的名头,哪家不得犹豫犹豫。
但不得不说她出现的时机刚刚好,本是?老太太一时兴起的念头,却意外得到庙里住持的批语,老人家信佛,只当是?两人有缘,这才放到了心上。这就是?说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若不是?萧时善大着胆子挑起了头,让人家如何大海捞针般捞起她这根纤巧玲珑的绣花针呢。
这世?上的缘分,虽说有上天?注定,但也得自己抓住,要是?只等着老天?撮合,多半是?有缘无?分,有始无?终。
“真要给老太太冲喜,也不会?把我的亲事随意安排,这不光是?我的妻子,也是?卫国?公府将?来的女主人,哪怕是?我也要好好思量。”
男女情爱对?李澈而言,从来都不是?最重?要的东西,也不该成为一等一的要事,唯独在这件事上,他明知不合适,却还想去?试一试,拿婚姻大事当试炼,已然是?超出了理智。
萧时善瞅了他一眼,那如今是?知道她不堪大用了?
李澈摩挲着她的手说道:“你做得很好,比我以为的还要好,女眷之间的应酬周旋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我知道你在努力适应,也愈发得心应手,只要你肯用心,在任何环境里你都可以适应得很好,这些我都知道。”
她垂下眼睑,他说他知道,一种奇异又陌生的感觉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好在屋里黑漆漆的,不用让人费心控制表情。
“我倒是?很高兴,那些旁人觉得繁琐枯燥的事情,能让你做得乐此不疲,甚至摸索到权力的滋味。”李澈握着她的手,放在唇边亲吻,“阿善,我们其实很相配。你到底在怕什么?”
他似乎是?在问她,又似乎是?在问自己,萧时善屏住了呼吸,心头一阵悸动?,她努力地睁大眼睛去?看他,被他的话语束缚住了心神,反而感到更加茫然焦灼。
“当初既然能一往无?前地闯进来,又是?什么让你望而却步?”他转头看向她,黑暗中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
他正在注视着她,萧时善张了张嘴,有种被看到心底最深处的慌乱,感觉舌头打了结,她抓着自个儿的头发,支吾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李澈把她抓得一团乱的头发从她手里解救出来,他慢慢地给她顺开发丝,“这些话不难理解,我想你心里也都明白?,你不愿意说,我自然不会?去?逼你,但是?你真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难道你还能比我更了解我么?我……”萧时善迫不及待地反驳他,说到这儿又带了些羞赧,“我要赚更多的银子,谁也不能把我的东西夺走。”
他朝她凑近了几分,“银子?你要那么多银子做什么?”
“要银子还能做什么,当然是?再花出去?,这世?上难道还有嫌银子多的人吗?”这要放在白?日里,萧时善都不好意思说这话,张嘴闭嘴都是?银子,一身的铜臭味儿。
李澈看着她说道:“你以前也喜欢。”只是?爱财之人往往逃不过贪婪和吝啬,并不会?像她这样?大手大脚地散出去?。
萧时善不免脸上一热,说得她好像钻钱眼里了,只稀罕那些金银俗物似的,真是?够古怪的,她竟然在和他谈银子。
他紧接着说道:“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曾经能吸引你的东西,现在依然对?你具有吸引力。”
从某些方?面来说,萧时善自始至终都分外专一,她跟着他大老远地跑到这边,也是?被他拿住了七寸,再要矢口否认,无?疑是?自己打嘴巴。
她歪头看向他,身上又多了些许活力,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你在说我爱慕虚荣吗?”
李澈闻言笑了一下,“这不是?件坏事。”
萧时善疑心他在嘲笑她,但又瞧不见他的神情,嘀咕了一句,“真不知道你是?在夸我还是?损我。”
他轻声说道:“我是?在庆幸,你想要的东西,我刚好有。你得承认,你当初嫁我,确实有这方?面的原因。”
说起来是?这么回事,也就是?仗着那会?儿年纪小不懂事,都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胆子,她翘了翘唇角,但想到些什么,嘴边的笑意很快就抿平了,这是?她背信弃义的罪证,是?她背弃了约定,琵琶别抱,最后被休弃,也是?她该得的报应。
她恹恹地没了言语,靠在他的肩头,听?到沉稳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地响在耳边。
过了好一会?儿,李澈摸着她的头发说道:“我是?要告诉你,我从来不觉得你碍事,更没有嫌弃过你。”
萧时善微微抬眼,在黑暗中适应久了,已经能看到一些事物。
他抱着她靠在床头,“手还疼不疼?”
他不提,她都快忘了,萧时善正想着自己的双手,结果肚子响了一声,她羞窘地蜷了蜷脚趾,希望他没有听?到,但又觉得他没听?到才怪,她抬了下头,瞅着他道:“我饿了。”
此时已经到了下半夜,还有一两个时辰天?就亮了,屋里点上了蜡烛,映着橘黄色的烛光。
桌上摆了一碗热腾腾的面汤,萧时善身上的衣袍过于宽大,她挽了挽袖子,坐在桌前吃面,这种时候灶台早就熄火了,也不知他从哪儿弄来的饭食。
她朝他面前看了一眼,“你没要一碗吗?”他也没吃晚饭。
李澈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吃她的,“你吃不完。”
萧时善一点都不跟他客气,她觉得自己饿得能吃下一头牛,一口面汤都不会?剩下的。
只是?吃了半碗面,就渐渐吃不动?了,她把碗推了过去?,李澈把面吃完,将?碗筷拿回了灶房。
第一百零八章
清晨的鸟儿在啾啾鸣叫, 偶尔轻落在支起的窗户上,萧时善坐在梳妆台前,拿着梳子梳着一头乌发。
昨夜睡得时间?不多, 早上起得也早,这会?儿非但不困,还颇有精力地折腾起她的头发。
以往都是微云和疏雨帮她对付这头滑不溜丢的头发,来到这边以后,小燕是指望不上的,只?能靠她自己挽发。因天气闷热, 她都是把头发一股脑地挽上去, 既简单又?清凉。
这会?儿她没有像往常那样快速地挽好发髻,而是把头发分成了三份,每一份又?分出了好几股,或编或盘,细致把每缕发丝放到妥帖的位置, 最后再用小簪固定。同样是高高绾起的发髻,打眼一看,跟往日?梳的大差不差, 但细心一瞧,才会发觉是真真费了时间和心思, 这样细致的活计, 她很少有耐心去做,今日?却破天荒地拾掇起来。
萧时善细白的手指往首饰盒里?拨了拨,才发现自己带的发饰少得可怜, 连副成套的头面?都配不起来, 她当然不是要妆饰得珠围翠绕,但这些也太少了, 少到让她挑选的余地都没有。
她扭头对傻呆在旁边的小燕道:“微云收拾的包裹呢?拿出来让我瞧瞧。”
小燕一下子想起是有这么回事,忙从打包好的行?装里?翻找了出来,“在这儿呢,姑娘。”
微云把萧时善日?常所?需的香膏花露,澡豆熏香都放在了里?面?,姑娘没精力去考虑这些,她们?便替姑娘都想好备好了。
萧时善看到包裹里?的东西,抬眸瞥了小燕一眼,这丫头真是不拨一拨,不转一转,她不主动去问,居然都不知道拿出来。
她在里?面?翻找了两下,拿出了一瓶香露,这还是她当初从季夫人那本妆容册子上学来的方子,费时又?费力,什么时辰采摘晾晒,用什么容器盛放,剂量多少,处处讲究,多一点?少一点?都不是那么回事,非得是有钱又?有闲的人才能有此闲情逸致,也难怪是大家?族才会?存的方子,平头老百姓饭都吃不饱,哪会?吃饱了撑的干这个。
用清水湿了湿脸庞,倒了点?香露抹在脸上,萧时善瞅见花盆里?的玉簪花开?得正好,便从上面?掐了朵玉簪花,对着镜子比了比,轻轻簪入发间?,这才觉得满意了几分。
“姑娘今日?不太一样。”小燕呆呆地瞧着,平日?里?姑娘就?美得不像话,但今日?格外让人移不开?眼。
萧时善抬手调整着位置,随意地说道:“哪里?不一样?”
小燕想了想,毫无顾忌地脱口而出,“像个新媳妇。”
萧时善停住了动作,看向镜中的女子,鬓间?的发丝带着湿意,白皙水嫩的脸颊透着淡淡的胭脂红,一双眼睛灿若星辰,看起来水波潋滟的,流露出几分妩媚春情。
察觉到自己那点?安稳不住的心情,她不禁抬手捂了捂脸,随后对小燕道:“快把东西都收拾起来,再出去问问什么时候启程,别老在我眼前杵着。”
小燕优点?在于老实听话,从来不顶嘴,听了姑娘的吩咐就?收拾好东西,出门询问去了。
但凡小燕多转转脑子就?该知道这种话不能乱说,成了亲的妇人或许可以当做打趣,但对未出阁的姑娘来说,那就?是泼污水了,而萧时善正好卡在中间?不上不下,这就?让她有些尴尬了。
往镜子里?瞅了瞅,萧时善揪下头上那朵玉簪花,揪吧揪吧扔回了花盆里?,可这也没让她的心安定下来,跟揣了只?小鸟似的扑腾个不停。
天蒙蒙亮那会?儿,她就?从李澈房里?溜了回来,因晨光熹微,屋里?光线太暗,她走的时候不小心踢到了桌子腿,发出好大的声响。
“需要点?灯吗?”
李澈突然出声,着实把她吓了一跳,她磕巴地不了两声,把衣襟一攥,头也没回,脚步匆匆地跑了回来。
好在他俩的房间?挨得近,出了门往右边一拐就?是。回到自个儿的屋里?,萧时善没有再睡,把身上的衣袍换下来,兀自发了会?儿呆,之后便一直捣鼓起她的头发来。
此时屋内只?有她一个人,依旧安定不下来,是紧张还是雀跃,她也说不上来,想要去理理自己乱成一团的思绪,却?又?无从下手,要是有个人能帮她出出主意,或是能听她念叨念叨就?好了。
萧时善极少有这种念头,在她自小到大的生活中,永远都在缺失这样的角色。离着她最近的几个人,无非是常嬷嬷和微云疏雨,似乎谁也没法让她全然依赖又?毫无保留地诉说心情,更何况她早已习惯把她们?护在身后,什么事都是自己撑着,撑不住也得硬撑,免得她们?跟着担惊受怕。
昨日?一整个晚上都是稀里?糊涂的,有时清醒有时糊涂,回想起来又?有点?飘忽,如今天光大亮,再想糊涂下去,似乎也不能够了。
萧时善在昨夜已经听明白了,虽然他那话不太中听,但她已经十分确定,他至今还没有另娶新妇。她不太道德地想着,像他这个年?纪,孩子都该能跑能跳了,他居然还不着急,即使他不着急,老太太和太太就?没催着?又?或者是挑花了眼也说不定。
在这种略带刻薄又?一戳即破的担忧中,萧时善低下头,揪着那盆玉簪花,浓密纤长的睫毛在撒着碎金的日?光下微微颤动,他可能,兴许,是有那么点?在意她的。
男人的话至多信三分,但尽管是三分都让她有些压不住了,这要放在没和离那会?儿,她指不定要得意忘形成什么样呢,可能比回侯府逞威风还要让她扬眉吐气。
一盆玉簪花被她揪得不成样子,萧时善撒开?手,忽然听到房门被敲了两声,她心头忽跳,定了定心神,走过去开?门。
李澈站在门外,手里?拿了昨日?那个木匣,“你早上走得急,忘了拿你的匣子。”
“真的都给我了?”萧时善没动。
“这些东西算不得什么,没必要再往回送,若是有喜欢的就?收下,随便你怎么处置。”李澈已经看过里?面?的东西,虽然有不少贵重珠宝,但也在可接受的程度之内,这样的礼的确就?算个见面?礼,便是送礼之人也不会?太过在意,再送回去反而不合适。
萧时善听得咋舌,这还算不得什么呢,敢情这些当朝大员手里?是握着金山银山,从指缝里?流出来,都不带低头看一眼的,她嘀咕道:“我就?这么见钱眼开?吗?”大清早给她送珠宝来了。
李澈侧头看向她,“你不是喜欢那颗猫儿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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