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二月梢
第一百二十章
身?下轻轻晃动, 萧时善睁开眼睛,看到?了头顶的船篷,耳边还有船桨划动的声音。
紧接着响起一串脚步声, 一个年轻的圆脸妇人惊喜地看过来?,“夫人你?醒了?”
萧时善张了张嘴,嗓子干涩到?说不?出话,那妇人立马倒了杯水送到?她的嘴边。
饮下水后,萧时善看向眼前的女子,“你?是?”
“我是春妮啊, 夫人不?记得?我了吗?你?和公?子在我们家住过的。”春妮笑容满面地说道。
这么一说, 萧时善就记起来?了,她颇感意外,看着春妮问道:“你?怎么会来?这边?”她记得?春妮家是在沧阴那边。
春妮端来?一碗米汤给萧时善,把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
却原来?春妮已经嫁人,这次和丈夫来?远宁府是为了把公?公?的骨灰送回?老家安葬, 那日义军烧抢商船,他们乘坐的小船远远地缀在后头,没有遭到?义军抢劫, 却意外救起了落水的萧时善。
“此地是何处?”萧时善问道。
春妮回?道:“离着藤水很近了,那日碰上一伙义军, 后面的船只都调了头, 没人敢往前走。”
藤水离着远宁府又远了,萧时善有点着急,身?子一动, 右脚便是一阵疼痛。
“夫人你?的脚伤着了, 得?多养几日才?能动。”春妮拿出手帕给她擦汗,“夫人别急, 你?要去哪儿,我们把你?送过去就是了。”
“我要去远宁府。”萧时善垂下眼眸,前面通不?了船,不?知?道小燕和张亨他们如何了。
春妮说道:“我们刚好顺路,从藤水这边绕过去就到?了,只是要多赶几日路。”
萧时善想了一下,取下腕间的玉镯放到?春妮手里,“这个你?拿着,把我送到?知?府衙门,我会另有重?谢。”
“使不?得?,使不?得?。”春妮一个劲儿推拒,“夫人之前给我的金钗已经帮了大?忙了,这些都是应该做的。”
当初在春妮家借住,李澈已经给了银钱,但这些银两到?不?了春妮手里,反而是萧时善随手给出去的金钗,结结实?实?地帮了大?忙,光是上面镶嵌的那颗东珠就值不?少银子。
“前些年不?好过,多亏有了那笔银子,才?把日子过了起来?,等我们手头宽裕了,我再把那金钗赎回?来?。”春妮谈起来?满脸笑意。
萧时善当初是嫌那金钗晦气,才?随手舍了出去,哪里想到?一点微不?足道的东西,竟好似帮了别人天大?的忙。
“对了夫人,公?子怎么没和你?在一起?”
萧时善心不?在焉地说道:“我这次就是去找他。”
春妮自顾自地说道:“夫人急着赶路,是怕公?子担心吧,也是,公?子那么稀罕你?,指不?定多着急呢。”
即使萧时善没什么聊天兴致,也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他稀罕我?”他都不?想见她了。
春妮乐道:“夫人以前哄我说你?和公?子是凑合着过日子,现在可骗不?了我了。你?难道没发现,公?子看你?的眼神和看别人不?一样吗?他不?稀罕你?,干嘛要哄你?喝药啊。”
萧时善微微抿唇,揪着发丝想个不?停,她要是早些明白过来?,也走不?到?如今这样的地步。
赶了五六天的路,抵达远宁府时,萧时善的脚也能走动了,只是不?能剧烈运动。
她头上裹着头巾,和春妮坐在牛车上,低头看了眼身?上的布衣,还有沾在裙子上的稻草,活脱脱一个乡野村妇,她这样铁定是没法见人的。
牛车赶到?城门口,忽然传出一阵马蹄声,一行?人从城门口驶出。
萧时善倏地坐直身?子,盯着那道身?影,心口猛烈跳动,眼见着那行?人要疾驰而去,她慌里慌张地跳下牛车,朝着那道身?影追赶上去。
尘烟弥漫,萧时善的喊声被马蹄声掩盖过去,她追着跑了一会儿,越是拼命追赶,距离反而越拉越远,心里又急又慌,腿脚也不?争气,脚下一崴,一下摔在了地上。
脚上传来?钻心的疼,萧时善跌在地上,看着满天的尘土,几乎要嚎啕大?哭,这一刻仿佛跟过往的情景交叠重?合,却又比那时疼上百倍,永远都追不?上,无论怎么拼命追赶,也还是留下她一个人。
萧时善伤心欲绝,仿佛听到?一阵马蹄声忽远忽近地响起,她仰起头,看到?一个身?影从马上一跃而下,没等她瞧清楚,下一瞬,便被对方从地上拽了起来?。
“混蛋!”李澈厉声骂了一句,扔掉手里马鞭,将她紧紧抱入了怀中。
萧时善的眼泪唰地一下掉了下来?,意识到?眼前的人真的是他,她伸手抱住他的腰,不?断地往他怀里挤。
本以为自己已经哭不?出来?了,但这会儿简直没完没了,才?知?道她有这么多哭不?完的委屈。
换做以往,萧时善可不?会在外面哭成这样,但现在丢脸就丢脸吧,什么都无所谓了。
李澈向来?觉得?她惯会拿捏人心,她是在哭给谁看,哭给谁听,真要不?在乎的,她哭瞎双眼都没人理会,她就是太?明白了,揣着明白装糊涂才?尤为可恨。
他收紧手臂,心中五味杂陈,想想这些日子的煎熬,合该由着她哭瞎眼,但这究竟又是在折磨谁。
萧时善被他抱上马,转道回?了知?府衙门,脚一挨着地,疼得?她惊叫了一声,这会儿才?想起她的右脚还没好利索,经过方才?那番折腾,怕是伤上加伤了。
李澈托住她的腰肢,把她打横抱了起来?,萧时善立马搂住他的脖子,把头靠了过去。
一路走进?后院,在往屋里走的时候,萧时善看到?他的房间,低声说道:“去那间房吧,那里近。”
李澈压根没理会她那点小心思,直接把她抱回?了她的房间,萧时善不?放心地抱紧了些,在他把她往床上放的时候,她的腿直往他腰上盘。
“下去。”李澈握住她的腿往下掰。
“我脚疼。”萧时善可怜兮兮地道。
“脚疼请大?夫。”
“请大?夫也不?急于一时啊。”萧时善哪里敢松手,好不?容易见到?了人,这一松手,她上哪儿找人去,况且她腿脚还不?利索,“你?不?能陪陪我吗?”
李澈没再掰她的腿,低头看了她一眼,“你?还回?来?做什么?”
萧时善觉得?有些事真不?能全怪她,但凡有点骨气的人,听了这话儿,即使腿脚不?利索,也该拖着腿往外走了,她有点开不?了口,掩耳盗铃地往他身?前埋了埋。
感觉到?李澈的手碰上她的腰肢,要把她往外扯的时候,萧时善心头一慌,使劲儿往上爬了几下,“我去过锡华了。”
李澈清清冷冷地道:“那你?更不?该回?来?了。”
“我是希望表哥活着,也希望他能振作起来?,他对我来?说很重?要,但这种重?要跟你?是不?一样的。”萧时善看着他的眼睛,差点想把心剖出来?给他瞧瞧。
李澈垂眸看向她,“哪里不?一样?”
这要让她怎么说,萧时善想了想,“你?不?是说我把你?当什么梯子么,刚开始的时候,好像是那么回?事。”
当初李澈在萧时善眼里,可不?就是一把登天梯么,家世好,长得?好,前途好,是极拿得?出手的夫婿,完美符合了她的某些要求,至于其他事情,压根就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萧时善瞧着他的神情,赶忙解释道:“但我早就不?这样想了,要不?然我也不?会跟你?和离。”
李澈道:“这么说来?,你?跟我和离,还是因为你?在意我?”
这话怎么听都带着丝讽刺意味,可萧时善当时就是那么想的,她瞧着他不?以为然的神情,撑着自己的身?子,分辩道:“你?根本就不?知?道我那时有多煎熬,姨父姨母没了,表哥又生死?未卜,我心里难受也没处说,只能逼着自己强颜欢笑,可我心里的坎儿过不?去啊!”
萧时善越说越委屈,“我是想往前看,可前面全都是坎儿,还怎么往前看!老太?太?盼着抱曾孙,偏偏我这头就是没动静,无子就是一条天大?的罪过,我死?赖着不?走,还等着你?来?休我吗?”
李澈托着她的身?子,坐到?了床边,“你?不?是说要吃我们家的,喝我们家的,还不?给我们家生娃吗?”
“谁的脸有那么大?啊?”萧时善泪眼婆娑,李澈抬手给她抹了抹泪,她靠在他的肩上,低声道:“我娘就是为了生我没了的。”
李澈知?道她要说的不?单单是子嗣问题,她从来?就不?是个大?度的人,自己手里的东西抓得?比谁都紧,而那些不?被她看到?眼里的人或物,自然表现得?大?度。
“这就是你?死?活要和离的理由?”
没听到?想要的回?答,萧时善有点失望,她低着头,抠动着他的衣袍说道:“我是怕你?发现我不?过尔尔,还要因此负担上源源不?断的麻烦,我那些叔伯兄弟没一个省心的,一次两次也就算了,日子久了呢,你?看到?我是不?是也会想起那些麻烦?我既不?能让老太?太?和太?太?满意,公?公?也不?待见我,你?要是再心生厌烦,那我以后在国公?府还怎么过。”
这些固然都是萧时善焦虑不?安的问题,但最要紧的她没有说出口,她其实?最怕的还是守不?住自己的心。若非如此,即使情况到?了最差的一步,她也不?会跟李澈和离。
只不?过萧时善在那时已经察觉到?自己的动摇,在惶恐忐忑中,对他们的将来?更是充满迷茫,还没有时间理清思绪,外界的事情就接二连三地堆到?眼前,只想着先逃开再说。
“既然有这么多顾虑,为何什么都不?跟我说,这些都是你?自己的猜测,怎么就不?能问问我的意思?”李澈抬起她的脸,直视着她道,“娶你?的时候,我难道连你?是哪家的姑娘都不?知?道吗?如果连这些都想不?明白,我还娶你?做什么。可你?解决问题的办法就是一刀两断吗?”
萧时善抬了下眼,“即使是猜测,那也是合理猜测,这些事情就摆在那里,又不?是说说就能解决的。”
李澈道:“照你?这么说,这些问题依然存在,并且以后也不?一定能解决,那你?还回?来?做什么?”
萧时善这会儿灵醒得?很,“那是我以前想岔了,自己钻牛角尖里去了,我现在知?道了,你?是愿意跟我一起想办法的是不?是?”
李澈扯了下嘴角,没被她那点花言巧语打动,黑亮的眼眸凝视着她,“容我猜一下,是因为你?打着随时抽身?的谱,所以解不?解决都不?再是困扰你?的问题,对吗?”
萧时善确实?有过这样的念头,这几年的经历到?底让她有了底气,知?道哪怕将来?劳燕分飞,她也能生存得?下去,并且能让她身?边的人有口饭吃,不?过他也太?敏锐了些。
在他的注视下,萧时善退无可退,“我不?敢啊,我要是什么都抓不?着,我怎么敢喜欢你?。”她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有情饮水饱的,那不?是傻子么,她什么都掏出来?,自己可怎么办。
李澈扣住她的后脑勺,吻在她的额头,“你?真是个混蛋。”
李澈如何能不?明白,有些东西不?是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就能填补,哪怕他把所有东西都给她送到?面前,她也照样如同无根浮萍,只有她自己扎下了根,才?能真正安稳下来?。
他既气她,又怜惜她,即使知?道她选的路不?好走,也放手让她去闯,这对李澈而言何尝不?是一次艰难抉择,然而萧时善当时已是自顾不?暇,又哪能顾得?上他。
萧时善吸吸鼻子,抱住了他的腰,“来?之前我就想过了,这次你?就算拿着马鞭子赶我走,我都不?走了。”
李澈对她的话不?置可否,但也没松开手,他握着她的手,指腹摩挲着她的手背。萧时善由着他摸,如果他能伸手拥住她就更好了,但她自知?理亏,哪里好意思要求他那么多,她凑过去,把脸轻贴到?他的颈间。
在兴福寺的山路上,她想了很多,最后悔的就是没跟他好好地在一起过,在远宁府的最后一个月里,她有意迎合,就是想将来?分开后,也好让彼此有个念想,哪里知?道会多出那么多事,而他也不?肯满足她那点心愿。
萧时善仰头亲了他一下,李澈侧头看了看她,钳着她的腰,把她往床上放去。
萧时善急得?不?行?,手脚并用?地勾着他,李澈按住她的右腿,皱眉道:“你?的脚还要不?要了?”
萧时善的脚这会儿都肿起来?了,连带着整条腿都疼得?厉害,她也是怕落下什么毛病,便老实?了下来?。
他还有心情关心她的脚,自然不?会丢开她这个人,萧时善顿时稳下心来?,等见到?小燕,听她说了这几日的事,既欣喜于他依然在乎她的死?活,又忍不?住有些后怕,好在事情都过去了,她会让他知?道她这次是出自真心,再不?会随随便便就舍弃他。
萧时善养了几日伤,能下地走了,就由小燕搀扶着出了房门,走到?半路,看到?迎面走来?一人,她连忙侧过身?,回?避了一下。
施茂愣了下神,六安唤了好几声才?回?过神来?,走了几步路,“方才?那位是?”
六安回?道:“是三少奶奶。”
施茂大?为诧异,他可没听说李澈另娶新妇,六安既然称其为三少奶奶,那自然还是安庆侯府那个。
施茂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样的美人见过一次,就不?会轻易忘记,但一时半会儿竟有些想不?起来?。
见到?李澈后,苦思冥想了一路的施茂忽地一拍大?腿,“我说瞧着这么眼熟呢,她不?就是当年在金水河——”
李澈抬了抬眼,没有接他的话头,接着前边的话继续说道:“那份东西你?早日带回?来?,只有在恰当的时机拿出来?,才?能起到?该有的作用?,不?要在这边耽误时间。”
“耽误不?了,我今晚就走。”在正事上,施茂分得?清轻重?缓急,两广这头的形势对朝堂政局有至关重?要的影响,“这个胡应尧是真把自己当土皇帝了,居然冒充义军夜袭,你?何必手下留情,趁此了结胡士杰的性命,谅他也说不?出什么。”
李澈道:“逼急了他,对我们没什么好处。”
施茂点头道:“话虽如此,做做样子就得?了,怎么伤成这样?”
“意外。”李澈不?欲多谈,把账本交给了他。
施茂数日前就来?了远宁府,对李澈口中的意外多少知?道些内情,他们相识多年,要说所识之人里,谁最寡情,当属李澈无疑,藕断丝连从来?就不?是李澈的作风,但想想方才?那道袅娜身?影,又瞬间合理了起来?。
谈完了正事,施茂收好账本,按捺不?住地说道:“我说你?怎么娶了安庆侯府的姑娘,该不?是在那会儿就瞧上了吧?你?这心思藏得?够深的。”
施茂至今还记得?那年上巳节,在金水河畔见到?的一对小情人,那姑娘虽然面容青涩,但生得?实?在漂亮,单论五官之精致,竟是平生仅见,若是再长上几年,不?知?要惹得?多少男子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哪里想到?李澈娶的会是她。
要说动什么心思实?在谈不?上,但不?得?不?说萧时善确实?给李澈留下了深刻印象,她那时所思所想无非是把未来?夫君的心抓牢一点,如果漂亮的脸蛋和动人的身?姿可以奏效,她也可以用?用?。
她的舞姿尚可,胜在轻灵婀娜,但她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里,六七分的舞姿,也因那张漂亮脸蛋,变成了十分的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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