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尔礼
比起他点头答应,其实更像是善意的糊弄,也许谢敛根本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只是怕她较真。
何况……
连章家父子、秦念、傅琼音都或多或少,出于无奈,不敢插手谢敛的事。
如今阿娘的病刚刚好,阿弟的性格也没有恢复从前。
宋家的族人死在牢狱中的死了,因为院子结仇的结仇了,若是日后再有风波,恐怕还会再次找上门来算账。
新朋旧友,在阿爹的冤案中彻底恩断义绝。
如今的宋家,本该对朝政上的事敬谢不敏的,就连她今日去见谢敛都算极出格了。若是被人盯上,再掀起一场风浪,恐怕也毫无办法躲开。
宋矜叹了口气。
门却被推开,赵夫人轻咳着走进来,问道:“换季的时候,你本就容易犯病,怎么还要出去这么晚才回来?”
此时暮色浓稠,屋内并未点灯。
赵夫人手里捧着盏煤油灯,颤巍巍的灯火便朝她移过来。
“沅娘,”赵夫人叹了口气,止不住地担忧,“你怎么敢在这个节骨眼,去见谢敛。”
宋矜沉默一下,说:“我想起阿爹阿兄他们……”
赵夫人也沉默了。
片晌,宋矜感觉自己的手被阿娘握紧,温热的体温朝她淌来,且带着浓浓的不安,“你是不是对谢敛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宋矜心口一跳。
她不知道阿娘是否猜到,她相帮谢敛……
宋矜沉默下来,赵夫人的手越来越凉。
她嗓音有些疲倦,说道:“抄家之前,家中放走了死契的仆人。今日,那些年纪大了的仆人回来找我,说是愿意继续呆在宋家。”
如今屋宅有了,父亲存下的部分祖产也拿回来了。
就仆从也自愿回来。
只要不再出乱子,虽然比不上父亲生前,至少短时间衣食无忧。
加上阿弟读书聪颖,自幼好学。
等到日后冤枉洗清,阿弟入仕途。或许不需要多久,宋家的门楣照旧可以起来,无论如何都不必担心日子辛苦。
“这些来之不易,沅娘。”
赵夫人叹道:“何况,你与章家定了亲,就该与章家一样彻底与谢敛断绝恩义。”
宋矜知道这一切来之不易。
可谢敛不该死,何况……谢敛一旦死了,父亲的案子恐怕彻底没有人敢碰了,永远也等不到公正清白。
阿娘不知道谢敛与父亲的案子有什么联系。
但她自己都没想好怎么应对,此时便告诉阿娘,无疑是让她平添了许多烦恼。
宋矜心中叹息,只是轻声道:“我知道的……”
赵夫人话音一转,“黄昏时下来的消息,你在路上,恐怕还不知道。陛下下旨,将谢敛流放岭南,后日天不亮时,只等城门一开便押送出城。”
“……后日天不亮?”宋矜失声。
太快了,只有明日一天,就算是章永怡都未必有周旋的时间。
赵夫人再次握紧她的手。
劝道:“四郎小时候便见过你,与你也算青梅竹马,比之何镂更是判若云泥。嫁给他,难道不比谢敛一个罪人要好吗?”
宋矜心乱如麻,根本听不进赵夫人的话。
究竟要怎么做,才能救下谢敛……
第22章 子规血(七)
“沅娘。”
赵夫人看出她在出神,提醒道:“章家经营多年,家底丰厚,人丁众多。你向来多病,嫁过去我也放心,不必担心你遭人磋磨。”
嫁过去……宋矜回神,心口跳动起来。
她和谢敛有婚约信物……
她若是嫁给谢敛,便能以家眷为名由,一路跟随谢敛。
而且带着妆奁仆从,一路上不仅防住别人要他性命,还能用银钱打点随行羁押的狱卒。
自古以来,死在流放路上的犯人数不尽数。
而谢敛昔日得罪的人太多,只怕都会趁着这个机会,想要买下他的性命。
按国朝律法,只有家眷能够寸步不离地随行。
这是唯一可行的法子。
宋矜呼吸有些乱。
这念头太过于疯狂,若是阿娘知道,一定会觉得她疯了。
实际上,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
她与谢敛并不相熟,相反,不久前她还对谢敛厌憎入骨,恨不得此人身败名裂,彻彻底底不要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才好。
赵夫人毫无觉察,只以为她爱慕谢敛,才如此低靡忧虑,费尽心思地想要劝阻她。
“何况,谢敛的心思也不放在情爱上。”
“满心都是争权夺势,对自己都狠心,何况是对旁的人。”
宋矜终于回过神。
她实在哭笑不得,反驳道:“我并不爱慕他。”
见少女眸子温和,光华流转,毫无半分的遮掩与羞涩,确实是情窍都没开的样子。
赵氏无声松了口气。
“这样就好。虽然谢敛有恩于我们,可……他不过是顺手所为,你可莫要糊涂了。”赵氏还是不放心,不由警告。
可向来温和的少女,忽然固执起来。
她说:“并非顺手所为。”
宋矜决定告诉阿娘,这件事其中利害关系。
谢敛之所以会被群起而攻之,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他直接拿出了证据,南极小动物峮扒八伞另七泣捂散六整理证明宋敬衍不是贪污之人。太后背后的母族、赵宝旗下阉党、涉及到皇陵修建的各类官吏、提供材料的豪商,根本来不及遮掩或是找替罪羊,被他彻底得罪了个干净。
皇陵案牵涉太广,人人都想让死去的阿爹背锅。
而谢敛的行为,几乎拉了无数人下水。加之皇帝拉拢了太后残党,这些人趁机反扑,才让谢敛落得如此地步。
“他……”
赵夫人沉默许久,终于道:“你在想,如何救他?”
宋矜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只问:“阿娘,我若有办法,你愿意让我去救他吗?”
赵夫人叹息,“只要你有。”
但赵夫人并不知道,宋矜确实思考出了对策,只是暂不敢与她说。
次日天色未明。
宋矜将架子上的斗篷包好,又取了不少药粉、药丸,和几样清淡温热的粥菜。这些一并整理好,交给蔡嬷嬷,托她去送给谢敛。
她要去一趟章府,退婚。
两家庚帖已经交换,其余的尚且在准备。
早些时候低调,也没有别的人家知道,此时退婚一切都来得及,只是有些辜负了温伯母。但一旦退婚,此后的路她要自己走了。
她从未孤身做过什么事。
宋矜不敢细想,只要一细想就会害怕。走向马车的步子都变得艰难,这样的选择,她不知道自己担不担得起,也不知道担不起该怎么办。
宋家败落之前,她只是一个病弱的官家女郎。
家人为她想好了一切,处处护着她,连世道规矩都不必让她遵守。哪怕是父兄死后,至少也是母亲与蔡嬷嬷陪着她。
没有人觉得,她能保护别人。
她自己都这样觉得。
“娘子,莫怕。”
蔡嬷嬷挎着食盒,背着包袱,似乎是觉察到什么,“等我送好了东西,便去接你。”
宋矜回过神,轻轻一愣。
三月微凉的穿堂风扑面而来,宋矜眼眶有些酸,摇了摇头,“我可以的,阿嬷。”
她可以的。
宋矜转身上了马车,径直去了章家。
那些人,恐怕已经是等不及了。
说不准天色刚亮,城门一开,便彻底蜂拥而上——
只等这一刻,
便有一千一万种法子,要谢敛的性命。
宋矜坐在疾驰的马车上,汴京城的春风掀飞帘幕,帘外雾气湿润。
酒楼从她身边疾驰而去,楼上歌女调着琵琶唱长相思,楼下青青杨柳外有友人依依惜别,霎时一场绵绵细雨再度散落下来。
朦胧雾气笼住汴河水。
宋矜灼烫繁杂的思绪,在冰冷的无边丝雨中,终于被浇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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