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不同舟渡 第3章

作者:羡鱼珂 标签: 古代言情

  庞遇退了回来,看向南衣的神情也变得十分严肃,语气急促:“你招惹上了谢却山?你是什么人?”

  南衣一头雾水:“谁是谢却山?”

  “岐人当中的那个中原人!”

  南衣想到在渡口的时候,她从水里一探出头,那些岐兵们便落荒而逃,当时她只当那公子有些武艺,将人赶跑了,但如今她心里却有了一个隐隐而荒唐的猜测。

  “他为何能遣动岐兵?”

  “你当真不知道谢却山是谁?”

  南衣诚实地摇了摇头。

  “那你可知道惊春之变?”

  “这我倒是听说过。永康二十二年春分日,因为有个叛将投降,岐人轻而易举就攻破了幽都府——”南衣反应过来,“不会……”

  庞遇脸上浮现隐隐的恨意,但骨子里的修养让他将语气克制得很好:“对,谢却山他本是昱朝臣,却投敌卖国降了岐人,导致幽都府、昭戌关失守,朝廷屈辱割地求和,用大量的岁贡换了几年的和平。如今他是大岐丞相韩先旺的心腹大臣,为岐人鞍前马后,他出现在这里,就是专门南下来搜捕陵安王的。”

  南衣有些发愣——一个昱朝人,得靠着出卖多少同族人的性命才能在一众岐人中脱颖而出爬到高位?他有的是对付同族人的阴狠招数,落在他手里绝对没有什么好下场。

  一想到这里,南衣顿时脸色煞白。

  “你到底是怎么惹上他的?!”庞遇再次严肃地质问南衣,“你若不告诉我,我们都会死在这里,而且,死无全尸。”

  南衣不敢说谎了,诚实回答:“我偷了他的荷包。”

  庞遇一愣:“区区一个荷包而已,谢却山不至于……荷包呢?给我瞧瞧。”

  南衣将荷包递过去。庞遇迅速翻开荷包,里头果然不止几锭银子,还有一卷被束好的绢信,绢信看着不起眼,只有指节般长,展开来后却有一拃宽。

  庞遇看了一眼绢信上的字,脸色大变,南衣见状也凑过去看,上头的字倒是工整,但她一个字也看不懂。没等她多看几眼,庞遇立刻将绢信卷到了手心,神情十分古怪。

  南衣直觉这荷包里的东西意义重大,也开始警惕起来:“你又是什么人?受了伤为什么要躲在这里?难不成,你也在躲岐兵?我将这荷包还给那谢却山就行了,未必会丢小命,你可别拖我下水。”

  “谢却山此人心狠手辣,睚眦必报,你以为他会对一个小贼有什么慈悲?”

  南衣无法反驳,她想起渡口边她哀求谢却山救她,他脸上却没有一丝常人该有的同情。她知道这男子说的是对的。

  “你跟我走。”

  庞遇披上外袍,不由分说地沿着河道往深处走。

  “去哪?”

  “跟我走,你才能保命。”

  说着,庞遇却停下了脚步,他弓着腰捂住胸口,想来是伤口又裂开了,他脸上扭曲的五官昭示他在忍受巨大的疼痛。

  南衣此时也来了些脾气,不肯挪动脚步。

  “你自己都小命难保,我凭什么信你?”

  庞遇回头深深地看了南衣一眼:“听你的口音是鹿江人吧?为什么来沥都府?”

  “我要去扶风郡前线找我的一个朋友,我和他三年没见了。”

  “我叫庞遇,在殿前司任职,不久之前我们经过了扶风郡,那时说不定见过你的朋友。”

  “真的吗?”南衣忽然有些雀跃,光跃上了眼睛,“他身量很高,这几年想来是晒黑了吧,啊对了,他虎口上有个疤……”

  说着,南衣意识到了什么,乖乖地闭了嘴。

  “啊……军中这么多人,想来你也不会记得,抱歉了。”

  庞遇亦抱歉地朝南衣笑了下。

  南衣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惊讶:“你是殿前司的人?那你……”

  庞遇没有否认,往前走去,这会南衣跟上了他的脚步,脸上却是心事重重。

  南衣一路流浪,关于那位新帝的消息,她在街头巷尾已经听过了无数遍。

  几月前汴京沦陷,皇帝、宗族尽被俘,朝臣逃亡长江以南的金陵避祸,欲建立新朝,然而国无君,各地群龙无首。

  皇子之中只剩一位陵安王徐昼因居于封地而逃过一劫,成了昱朝最后的独苗。

  中书令沈执忠安排将士和暗卫秘密护送徐昼南下,但岐人如何肯放过这将昱朝皇室正统赶尽杀绝的机会?这一路上岐人穷追不舍,设下天罗地网缉拿陵安王。

  但这些事,从来都在传闻中,南衣没想到会离自己这么近。

  庞遇回头看了南衣一眼:“你猜得没错,陵安王如今就藏在虎跪山中,所以岐兵连日搜山。沥都府中的世家收到中书令密信接应陵安王,接头计划便是我负责传递的,我受伤也是为了在山中引开岐人而中了一箭。”

  “那绢纸上到底写了什么?你为什么忽然这么紧张?”

  南衣好奇地问,但庞遇只顾闷头往前走,并没有回答。

  滴答、滴答,石缝里渗出来的水不紧不慢地往下漏,被狭窄的甬道裹出了回声,显得周遭更加寂静了。

  ——

  岐兵们已经将这小小的山中客栈围了个水泄不通,谢却山站在客栈的后院之中,锋利的目光环视着院中的一切。

  贺平来禀报:“公子,里里外外都搜了好几遍,确实没有找到那个小贼。”

  一个五大三粗的岐兵将领从外头走进来,眉目之中含着一股戾气,他掸掸肩上的雪,看向谢却山:“却山公子,丢了什么东西,这么兴师动众的?”

  谢却山淡淡地看了一眼鹘(hú)沙,回答道:“沥都府里刚送来的谍报,上面写着接应陵安王的计划,被一个小贼偷走了。”

  鹘沙顿时紧张起来,嗓门都大了起来,呵斥周围的岐兵:“这么多人,连个小贼都找不到?人还能遁地跑了不成?”

  谢却山没有说话,却似乎被这“遁地”给点了一下,望向了院中那口不起眼的井。

  ……

  庞遇捏着绢纸的手紧了紧。这上面写的正是他们的接头计划。

  恐怕沥都府内出了奸细,他们的计划被泄漏了,而谢却山势必会将计就计抓陵安王。

  幸好,被他误打误撞知道了,他必须将这个消息送出去,否则陵安王就会成为岐人的瓮中之鳖。

  但其中牵扯甚广,越少人知道越好,他坦明身份是为了获得这女孩的信任,但他不打算将更多的事情告诉她。

  “知道太多容易没命,你还是少知道一些为好。”

  “那你为什么要带着我?”

  “我的身体未必能撑到那个时候,若我死在半路,请你去往鹰嘴崖下面的破道庵,院中有一棵古树,你将绢信埋入树下土中。”

  庞遇的语气十分平静,却听得南衣胆战心惊。怎么会有人能将死亡说得如此稀松平常呢?

  “你为何觉得我能做到?岐人若抓到我,别说严刑拷打了,几鞭子下去我就会全盘招供。”

  “王朝的生死看似维系一人之身,实则背后有万千人的共同努力。你以为,这万千人的心志靠什么连接?”

  “靠菩萨保佑?”

  庞遇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他摇了摇头:“是家国之情。你我是同胞,生在这片土地,长在这片土地,所以我相信你。”

  交谈间,两人已经快走到尽头了。出口是一座隐蔽的山洞,南衣已经隐隐约约地看到了光亮,她的脚步都紧快了起来。

  她比庞遇先走出山洞,一看到眼前情形,登时浑身僵住。

  岐兵已经将山洞口团团围住,谢却山坐在一截枯木上,毫不意外地看着南衣,然后他的目光挪到了她身后的庞遇身上。

  他就这么安静地看着,却带来极大的压迫感。他的瞳仁漆黑,藏着不动声色的杀气,让人有种错觉,仿佛在这双眼睛里,世间的一切都无处遁形,会被他全部看穿。

第4章 忠将骨

  庞遇将南衣拉到自己身后,捏着她袖子的时候,他不动声色地将绢纸塞到南衣手里,然后迎着谢却山寒冷的目光上前。

  两人无言的对视之中,经年的情绪在其中翻滚。

  但南衣没有注意到这其中的异样,只觉得双膝发软,这必然是逃不过了。

  电光石火之间,南衣迅速审时度势改变了立场,在庞遇开口之前,她冲了出去扑通一声跪在了谢却山面前。

  “大人,我错了,我不该偷您的荷包——”南衣将荷包和揉成一团的绢纸都递给谢却山。

  谢却山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南衣。

  南衣心一横,抬手指向庞遇。

  “这个人,他说他叫庞遇,是殿前司的人,他知道陵安王藏在哪!”

  南衣清亮的声音一出,在场的人都愣住了。大家都以为只是来抓个小贼,没想到还能钓到这么大一条鱼。

  庞遇脸上露出难以置信之色,紧接着怒意盈上面庞。

  “你——!”

  南衣哀求地望着谢却山:“大人,我只是想活命,我不想和他一起死在这里,我给您提供这么大一条线索,算不算将功抵过?求您饶我一命!”

  谢却山垂眸淡淡地扫了眼南衣,目光又落回到庞遇身上,正式地打了个招呼:“庞子叙,好久不见。”

  子叙是庞遇的表字,友人、父母、师长都叫得,唯有他谢却山叫,落在他耳里显得格外刺耳。

  六年前自他叛岐之后,庞遇就发誓要亲手了结他,但他也在心里祈祷不要再见到他。

  直至今日,狭路相逢。

  庞遇咬牙切齿:“我立过誓,此生若和你再见,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谢却山微笑:“那你觉得今日会是什么结果?”

  庞遇不再多言,直接拔剑迎战。

  都不用谢却山动手,岐兵们便一拥而上,围攻庞遇。

  庞遇的一招一式,都带着鱼死网破的决心,一时竟无人能近他身。但这种自杀式的爆发,根本维持不了多久,加上他受了重伤,很快便体力不支。

  他一剑劈向谢却山,但被他身边的贺平用剑鞘便轻松格开。庞遇踉跄一下,身后的岐兵一刀割开他的脚筋,他被迫跪在了地上。

  岐兵立刻将人团团围住,庞遇已是强弩之末,再无一战的可能。

  谢却山走到他面前,掀开他的外袍,看到了他胸口的伤。

  “若那天知道山里的人是你,这箭我该射得偏一些,好让你留好足够的实力来杀我——只可惜,世上的对决大多都不公平,在对决之前,早就有了强弱之分。”

  “谢却山,别废话,杀了我!”

  谢却山摇摇头:“子叙,年少时你我有过几年的交情,我不想杀你。你将陵安王的藏匿地点告诉我,我便保你不死。”

  “滚!叛国弃家之贼,你不得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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