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羡鱼珂
话音刚落,咻一声,一支暗箭就朝谢却山射去,还好谢却山反应快,立刻偏头躲过。
他的脸都黑了。
寂静了几秒,南衣丢下一句:“会了会了,不用教了,多谢公子。”
然后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跑了。
后院刚积起来的雪,被她踩出一行松快的脚印。
——
甘棠夫人带着两个孩子去虎跪山祭拜,没带谢家任何小厮,只带了她从虞城带回来的侍卫唐戎。
像是甘棠夫人这样级别的诰命夫人,身边带八个女使都无人敢置喙,但偏偏她身边带回来个侍卫,还是家中没人见过的男子,不免让人狐疑。
不过毕竟是战乱时候,大家都猜测,许是平南侯安排在夫人身边保护他们安全的,也就不奇怪了。
光是祭祀用品就带了好几个箱子,看船的吃水程度,恐怕远远不止看到的那几个箱子。
躲在暗处观察的南衣心里几乎确定了,甘棠夫人要给山里的人送物资。采购的事她不方便出面,所以让南衣去,她只是谢家一个不起眼的小寡妇,没人会注意到她。
但是,她到底在山里藏了什么人?
虽说只谢却山交给她的任务,南衣也难免好奇起来。
甘棠夫人还留了个心眼,到了虎跪山后,进了一家食肆吃饭,却悄悄换了身衣服,将带来的物资都留在了食肆里,悄然从后门离开,生怕有人跟着她。
这份谨慎让南衣也小心起来,果然发现有人扮作猎户,偷偷跟着甘棠夫人一行人。
不管是谁,肯定没安什么好心。
南衣摸进食肆,发现甘棠夫人把衣物都留下了,她正好换上衣服,将那群盯梢的人骗往反方向的深山,然后金蝉脱壳,抄近路追上了甘棠夫人。
倒是没费什么工夫。因为南衣躲在暗处,出其不意地出手,反而有奇效。
这么一折腾,她倒是隐隐约约摸出了一些做事的门道来,谁在明,谁在暗,都会影响着局势。
她更加小心翼翼地跟着甘棠夫人。
起初他们确实是往谢衡再陵墓处去的,但到了半路,他们便拐了方向,朝着山谷的方向走。
直到南衣跟到了从前去过的那个破道观,她看到眼前情景,大为惊讶。
那破道观俨然成了一个军寨,里头少说有几百号的士兵,练兵的练兵,瞭望的瞭望,见甘棠夫人来了,众人尊敬地向她行礼。
营边飘着“禹”字军旗。这个字南衣认得,大禹治水的禹,再联想到甘棠夫人从禹城回来,不遑多论,也知道这支军队的来历了。
她身边的侍卫唐戎似乎就是禹城军的人,点了一队人出列,让他们去食肆搬运物资。
南衣惊得下巴都掉了——甘棠夫人竟然在虎跪山里藏了一支军队?!
他们谢家一个个都是狠人。
南衣不敢再多看,生怕闹出一点动静会招来杀身之祸,匆匆离开。
——
沥都府的河边渡口,支着萧条的茶馆。
冬日里根本没什么人往来。
却有一个公子在漏风的茶馆里坐了好几个时辰,脸庞被连帽的大氅遮得严严实实,堂倌送热水时,只瞧见一双漫不经心的眼睛。
像是游离在这个世间之外,孤魂野鬼般的目光。
堂倌哪敢多看一眼,放下茶壶便躲到了帘后。
有条小舟在渡口停下来,上头走下来一个年轻男子。
骆辞匆匆走过来,附到章月回耳边轻言道:“东家,人跟丢了。”
章月回呷了一口茶,问:“都丢了?”
“那谢家的寡妇原本跟在甘棠夫人身后,但她发现了我们的眼睛,竟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人引开了……山里的障碍物实在是太多,就跟丢了。”
章月回难得地蹙起了眉头。
岐兵不好没有由头大规模搜虎跪山,因为禹城军毕竟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一旦打草惊蛇,双方鏖战,对沥都府的局势没有任何好处。
最好就是能神不知鬼不觉摸到对方的位置,一举歼灭。
半晌后,章月回抬手抚了抚额上川字。表情重新舒展开,嘴角淡淡笑意:“好麻烦的女人。”
骆辞清楚东家的习惯,他这么说,应当是动了杀心了。
“别动甘棠夫人,让这小寡妇死在虎跪山里吧。次次坏我事,烦人的很,”章月回将一锭银子留在了桌上,决定既然下了,他便没必要在这里等候了,“死她一个,无伤大雅,回头,就推说是山匪所为。”
骆辞当即便明白了,若是谢家少奶奶死在虎跪山里,沥都府便能借剿匪为名,派兵前往虎跪山搜山。
由头,这不就有了?
而此刻,南衣在回程的路上,满心琢磨着回去该怎么跟谢却山复命,全然没有意识到危险已经悄然降临。
打心底里,南衣太崇拜甘棠夫人了。
在看到二姐秘密的那一刻,她是有所震撼的,与谢小六的快意恩仇、横刀立马不同,二姐毫不显山露水,拖家带口,以为只是个寻常家宅女子,裙摆之下却蕴藏有如此大的能量。
所以她要帮二姐守着这个秘密,谢却山到底是站在岐人这头的。
谢小六和三叔,说到底都不算是大事,他顺手保全家人,无可厚非,可甘棠夫人这事不小,那可是一支军队啊!
要是被岐人发现,二姐的性命都未必保得住。
但她又要对谢却山撒谎,心里实在是没底。
要不——就说是跟丢了甘棠夫人?
她还得做得逼真些,受点伤,才好托词说在山里跌了一跤,所以跟丢了人的。
想到这里,南衣停下了脚步,环顾四周,想看看有哪个小坡适合跌跤又不至于伤得太重的。
不仔细看不打紧,仔细一看,竟被她发现阳光下有一缕若隐若现的丝线。
她若再往前走一步,就会踩中陷阱,成为瓮中之鳖。
南衣心中一抖——有埋伏!
她拔腿就想跑,但在行动之前,还是硬生生忍住了。她意识到既然此处有陷阱,附近也一定有眼睛盯着她,她一跑,那些人就得追上来。
逃跑,就是将自己的后背交给敌人。
在谢却山潜移默化的影响下,她已经发现逃跑并不是遇事的第一选择了。
南衣装作若无其事地挠头搔首,在身上左右翻找,像是要寻什么东西。
一边翻找,一边说着:“哎呀,我的荷包落在甘棠夫人那儿了!得回去拿才行。”
南衣扭头往回走,脚步如常,心跳却已经跃到了嗓子眼。
每一阵风吹过,仿佛都带着拂面而来的杀气,令人汗毛竖立。不远处是枯萎的树林,向天空延伸的枝丫像是张牙舞爪的鬼手。
南衣往前走着,一边握紧了自己的右腕,腕上绑着谢却山送她防身的袖箭。
生命悬于一线,她高度紧张,大脑飞速地转动着。不管是谁设下的陷阱,无非是要抓她,或是杀她。
而她不过一个小喽啰,她并不重要,山里藏着的禹城军才重要。她应该只是撞到了这个杀局里。
她现在一路回到禹城军扎寨之处,向甘棠夫人求助,可以保得安全,但也会在那些眼睛前暴露禹城军的位置。
该怎么做?
如果是谢却山,他会怎么做?
躲在暗处,借刀杀人,斩草除根。
第48章 林深处
南衣忽然加快了脚步,奔入枯木林中。
待到一群黑衣人追过来时,四下已经看不见人了。
他们左顾右盼,听到远处传来一阵窸窣声,立刻闻声而去。
却是南衣躲在一棵参天大树上,用腕上袖箭朝远处射了一支弩箭,制造出来的动静。
她在将黑衣人往林深处引。
然后她起手,朝远处射了一箭。
军营里,甘棠夫人正跟唐戎在营帐边交谈,忽然一支弩箭破空而来,深深钉入旗杆。
“禹”字旗拦腰断裂,骤然倒地。
动静虽不大,但令所有人都警惕起来。
唐戎立刻将甘棠夫人拦到身后,见没有第二支箭再来,才紧张地上前检查旗杆上的细小弩箭,又望向它射来的方向。
他当机立断,指了一队士兵:“你们去山中搜寻,任何鬼祟者,格杀勿论。”
南衣将黑衣人追兵引过去,又把禹城军引出来,两拨人一旦撞上,禹城军为了自保,定然会让这群不速之客再也无法走出深山。
她自己则藏在树冠中,虽然冬日叶枯,但稀疏的树枝还是能稍微将人影遮掩住。她在高处,正好能眺望到远处情形。
凛风遥遥送来一丝血腥味。
南衣知道,战场应该结束了,她安全了。
她想从树上爬下来,刚一动作,树干便发出令人心惊的咔嚓声,缓缓向后倒去。这棵细长的杉树在经历了整个寒冬的摧残后,已经不堪一击,再被南衣这么一折腾,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南衣抱着树枝,不敢再动了。
她之前的注意力全在追兵身上,跑进林中后便最深处最高的一棵树爬上去,刚逃过一劫,松了一口气,却发现身后就是悬崖。
树干若折断倒下,会将她一起带向深渊。
她也不敢往下跳,这树有三四米高,爬上来的时候绷着一股子紧张,根本注意不到旁的,现在往下一看,竟觉得有些眩晕。
跳下去,轻则断胳膊断腿,重则脑浆四溢,粉身碎骨。
她四两拨千斤地躲过了一次追杀,却被卡在这棵危险的树上举步维艰。南衣欲哭无泪,更有些恼怒。
此刻明明该是她庆祝胜利的时候!
这荒郊野岭的,叫破天也没人理她。要怪也只能怪她选了这么一棵倒霉的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