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蝉鸣 第54章

作者:一明觉书 标签: 古代言情

  正胡思乱想着,裴毓芙已然踏入了水阁, 小心的看了一眼四周,又?让他们快进去。

  阁内空间不大, 四面都?关着窗, 暗沉沉的伸手?不见五指, 兰屏寻了火折子点上灯, 游照仪才看清里面的景象——只有一张木桌和几把木凳,再未有别的东西。

  裴毓芙沉声吩咐:“把桌凳搬开?。”

  兰屏和许止戈应声, 二人合力搬抬,轻拿轻放, 未发?出一丝声音。

  随即她拿出火折子走上前?去,仔细看了看地面,似乎在寻找什么,确认后又?站起身,轻轻的朝一块地砖踩了下去,地底下随即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地面微陷,如窗一般打开?,赫然是一个幽深的地道?。

  宣峋与的手?紧了紧,游照仪把他拉到怀中,一手?扣住他纤细的腰肢。

  夫妻二人对视了一眼,并未言语。

  兰屏复又?接过火折子,率先走了下去,裴毓芙随后,边走边解释道?:“这地道?是王府刚修建的时候就?有的,建在水下,若是有一日暴露,按下机关便可直接淹毁。”

  许止戈断后,关上了地道?的门,紧跟上来。

  几人心中沉沉,只听着,并未多话。

  地道?内的墙壁是厚厚的岩石,凹凸不平,尖锐嶙峋,每隔几尺都?缀着一个石灯,照亮了幽深的甬道?。

  尽头是一个厚重的石门,上面雕刻着的似乎是一个卦象,游照仪并没?看懂,只见裴毓芙骈指在上轻点了几下,石门便应声而开?。

  裴毓芙似乎有些急切,门还未全开?就?走了进去,直直的扑到了一个人的怀里。

  几人定?睛一看,房内站着的赫然是如今应该在镇守并州的广邑王宣应亭,宣峋与也愣了,良久才讷讷的喊了一声爹。

  宣应亭应声,让他们上前?来,

  这个房内和普通的书房差不多,几个书柜和博古架,中间放了一张大桌,染着一盏明亮的油灯,此外并未有什么多余的东西。

  石门已经关上,兰、许二人一里一外站在门边护持。

  几人在桌边围坐而下,才看见桌上还有一堆胡乱堆叠的纸张,宣应亭挑出几张,放在他们面前?。

  “前?两日你娘给我来信,说起最近这些事,我深觉该和你们当?面谈谈,便回?来了。”

  游照仪朝着面前?的纸张看去,灯火幽暗,她仔细看了才看清几个被朱砂圈起来的名字,唯一认识的只有陈西岳和越德时二人。

  宣应亭继续说:“长姐的死,我和阿映确实查过。”

  阿映是镇国公?主宣应雍的小名,现如今约莫也只剩宣应亭会叫。

  “查到如今,其?实早就?真相大白,只是我一直不敢信,也不愿意信,但如今皇帝已然动了杀心,我等?也不得不再做打算。”

  宣芷与从这话里听出了更深层次的意思,顿时浑身僵硬,心跳如雷,呆愣愣的看着宣应亭,嗫喏的问:“三叔,你别和我说姑姑是我爹杀的。”

  她声音轻得听不见,可是在静室中却依旧听的清清楚楚。

  宣芷与深觉荒诞的笑了一声,问:“不可能吧?他们是亲姐弟啊。”

  宣应亭不言,只默默的注视着她。

  宣芷与感觉牙齿都?在控制不住的战栗,哭腔涌现出来:“不可能吧?不可能啊,你说话啊三叔。”

  宣应亭叹了一口气,说:“我一开?始也不敢相信。”

  这句话宛若一锤定?音,狠狠敲击在她的脑子里。

  宣芷与心口发?冷,感觉浑身都?在冒着寒气,指甲嵌入掌心,难忍的疼痛给她带来了最后几分清明。

  “母皇生我们之时伤了身子,自?觉自?己年岁不永,于是早早禅位给了长姐,她登基那年我才两岁。”

  宣应亭语气沉沉,于暗室中缓缓道?出那一段不为人知?的皇家?秘辛。

  ……

  宣懿八年,十六岁的宣应衷封洛邑王,携王妃王氏去往封地,自?此除了逢年过节再也未归京。

  是年宣应亭和宣应雍不过十岁,母皇与长姐二圣临朝,中衢进入了最为繁盛的时代,靠着国库充盈,兵强马壮,拿下南羌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

  果然到了宣懿十三年,宣应亭和宣应雍各自?封王,分别率领剑南铁骑和宣武卫与长姐顺利会师,并肩攻破了南羌都?城,一度被民间传为佳话。

  这几年间,三姐弟共同习武,训练,议事,制定?战术,商量策论,一心想使中衢更上一层楼,然而他们却忘了,这中间,确然少了一个人。

  那就?是一直被忽略的宣应衷。

  他到了封地之后,宣应雍本常去看他,自?小这个二哥对她也是百般呵护,生怕她磕了碰了,可自?从她习武策论展露锋芒之后,这个二哥就?对她日渐疏远,对着千里迢迢前?来探望的妹妹也没?什么好脸色,多是阴阳怪气的说几句又?升官了罢,难为你还记得我这个二哥等?酸涩之言。

  宣应雍毕竟也是公?主之尊,时间一长也对其?起了愤懑之心,兄妹二人也渐渐离心。

  宣懿十四年后,南羌彻底被并入我朝版图,宣应亭和宣应雍二人也手?持兵符去往了封地,兄妹几个也只有逢年过节才能见上一面,多靠书信往来。

  宣懿十九年,宣峋与和郑集安出生,宣应亹很是高兴,让他们今年过年带着孩子回?京看看,然而还未等?到新春,她的身体却突然不行了。

  “当?时为长姐看诊的御医是太医院的院正李择善,是她先觉出长姐身体有恙,可是一时间却说不上来有什么,只好按下不表,还待看诊。”

  “可谁知?长姐的身子一日比一日虚弱,开?始变得识人不清,李择善验了旧伤,认为是战时伤过后脑所带来的后遗。”

  “整个太医院都?束手?无策,我们又?无令不得归,只能靠帝君的信令知?晓些消息。”

  “宣懿二十年年初,长姐崩殂,我们连最后一面都?未见上,只看见了棺椁。”

  说到这里,宣应亭语气伤痛,握紧了裴毓芙的手?。

  国丧过后,宣应衷登基,提出要宣峋与和郑集安留京相伴世子的帝姬,裴毓芙便和郑畔留在了上京,他和宣应雍继续回?到驻地。

  至此,其?实事情都?告一段落,即便再悲痛,日子也还是要过,但宣应雍和宣应亭二人心中始终存了个疑影。

  先查出端倪的是宣应雍。

  乾明五年,押送粮草的官员来到宣武卫,这位官员出自?洛邑,曾经是宣应衷登基的有力支持着,在宣应衷登基后也一路升迁,直接到了户部。

  宣应雍原本只是与他随意交谈,聊到送来的粮草,又?聊到那年洛邑大旱。

  那官员道?:“当?年那位道?长真是通了灵了,说下雨便下雨,还说今上一步登天,结果便……”

  宣应雍心中一震,却没?有表现,只淡淡的问了一句:“还有这事儿?本宫竟未听说过。”

  那官员见公?主感兴趣,便囫囵个说了,道?:“这事儿在洛邑也不是什么秘密,就?是当?年有位叫做灵真的道?长,与陛下言明只要牲畜祭天,便可降下甘霖,还能一步登天。”

  宣应雍狐疑:“只是牲畜祭天?”

  那官员讪笑,并不敢再说话了。

  以此为介,宣应雍越想越不对劲,向宣应亭去信,二人一边寻找当?年那个游方道?士,一边再次秘密探访了李择善。

  先帝崩殂后,宣应衷以李择善医治不力为由将她连降两级,原来的太医院院正成了一个末尾的太医。

  时隔五年,见宣应亭的人再次找上门来,才迟疑的说出了自?己未敢言表的猜测。

  宣应亹的身子是宣懿十八年开?始有恙的,十九年中下旬突然急转,任何汤药、针灸都?无济于事,这实在是很不对劲。

  可她思来想去,依旧没?敢把“疑似中毒”四字写在脉案上。

  “没?有证据,李择善不敢妄下定?论,胡乱猜测,可到头来,依旧没?查出所以然。”

  “这时候阿映的人找到了那个游方道?士,可是对方已被杀人灭口。”

  线索到这就?又?断了。

  直到乾明十年,宣应雍突然与他来信说,找到了那个游方道?士在青楼的一个相好,他才知?道?妹妹一直没?有放弃这件事。

  他们的人找去,那个青楼女子早就?被赎身了,还自?己开?了一家?酒楼。

  一番询问下,得到的消息是那人根本不是什么道?士,只是洛邑一个书院的先生,会些夜观天象的本领,常常到她这里卖弄,时隔多年她还能记这么清楚,正是因为给她赎身的就?是这位先生,不知?哪日突然多了钱财,为她一掷千金,说要娶她好好过日子。

  谁知?院子、嫁衣都?置办好了,有一日他却匆匆赶来,把一堆银钱塞给她,说这辈子与她无缘,下辈子再做夫妻。

  后来便再也没?见过。

  听到这,宣峋与开?口道?:“所以,这道?士借由天降甘霖,让洛邑的百姓官员信服,又?说出什么一步登天的狂悖之言,是为了自?己登基做打算。”

  当?时支持宣应衷登基的,大多都?是洛邑的官员。

  游照仪:“他知?道?自?己一定?会登基,还为此做准备。”

  宣峋与:“他那时候就?已经想定?要夺位。”

  宣应亭点点头,目光变得五味杂陈,说:“乾明十四年,我们才找到了一位被贬斥的官员,长姐缠绵病榻之时,都?是她在前?通传。”

  前?一日还目光清明的皇帝,后一日便识人不清了。

  深深夜半,心中沉痛,她守在皇帝床前?为她掩被,正要走时,对方却一把拽住了她的手?,眼睛瞪大,用?嘶哑的嗓音说:“香!香……”

  只喊了这两声,她又?立刻闭上了眼睛,昏沉欲睡。

  她心中大惊,却一时间想不出来什么,依旧日日前?去,盼着皇帝能清醒片刻与她话明,可是她最后还是没?等?到。

  直到一日她偶然听见宫中几个小宫女闲聊,有一个道?:“陛下的殿中不知?是否掺了药香,总觉得有些不一样了。”

  这话宛若惊雷一般炸响在她耳中,她立刻反应过来皇帝说的香是什么意思,趁夜半无人,挑了炉中的香饵收好,回?去自?查。

  可查来查去,那香中并未有什么特殊之处,唯一说得出来有点不对劲的只是那香中多了一味叫做般若的草,只出自?洛邑,上京并不常由,可是也是无毒,还伴有清香。

  “这草我找来查了,确实无毒,可是只是对普通人来说。”

  宣应亭继续道?:“长姐攻打南羌之时,曾被南羌皇帝所伤,毒入肺腑,虽不致死,但身体虚弱,无法领兵,当?时正战到紧要处,未免军心动摇,这件事只有我和阿映知?道?,一边装出今上无恙的假象,一边暗中秘密寻药。我们在战场上,抽不出手?,阿映便给今上去了信,后来也是由今上献药,才得以压制毒素,但需得每月一饮,我们便猜测此药或有问题,交由李择善查探,也是如此说法。”

  游照仪:“难道?是炉中所燃的香,正好使这药变成了毒药。”

  宣应亭苦笑:“是,这事儿查了十四五年,最后是这么个结果。”

  “查到了这里,很多事也就?明白了,比如为什么当?年今上要把阿峋和集安留在上京,表面上说是为了陪伴太子和帝姬,其?实是为了挟制我和阿映,未免一日东窗事发?,我们有了反意。”

  “而长姐宫中的侍从、内官贬得贬,杀得杀,人证物证早就?残缺,时隔多年,只靠李择善的一面之词并无法作为证据,于是此事便僵持到了现在。”

  宣芷与已经泪流满面,颤抖着声音道?:“所以,我爹献药救姑姑的时候,也许其?实心里想的怎么杀了她,对吗?”

  静室幽幽,无人作答。

  可这也是答案,让她无法自?持,崩溃大哭。

  都?说天家?无情,可是宫闱深深,到底是谁让谁真的无情。

第49章 大抵四时心总苦

  (2)

  一时间, 暗室之中只有宣芷与的哭声。

  她从叱蛮归来至今,不过短短三?年,就觉得过去的那些日子竟好似一场梦似的, 全然变得不真实起来。

  她无法接受, 言语错乱,颠三倒四的问:“有没有可能是宫人不小心的?有没有可?能是查错了?有没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