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蝉鸣 第65章

作者:一明觉书 标签: 古代言情

  王颂兰淡淡地说?:“十几人护着他跑了,应该往东宁门去了。”

  宣应雍没急着追,反而问:“逃跑不?带你?”

  王颂兰不?以为意地笑:“你们?是来杀他的,又不?是来杀我的。”

  宣应亭紧随其后地走进?来,问:“人呢?”

  宣应雍下巴抬了抬,说?:“二嫂说?东宁门。”

  宣应亭立刻带着游照仪等人追去,宣应雍尚还站在原地与?王颂兰说?话?。

  “太子和?帝姬呢?”

  “东宫。”

  见她神色平静,宣应雍问:“你好像一点都不?意外?”

  王颂兰眸光微颤,鼓起勇气说?:“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是我对不?起长姐……这件事我早察觉出有端倪,但我没有说?。”

  宣应雍原本带着笑意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阴沉,说?:“你!你在闺中之时,长姐待你不?薄!”

  王颂兰眼中溢出清泪,嘶哑着声音说?:“对不?起,我发现事情不?对的时候,他已经坐上了帝位,我、我也成了皇后……”

  良久的沉默在殿中弥漫,久到宣应雍唇角变得平直,走上前去一把拽起她,说?:“走吧,去和?我一起见见长姐。”

  东宁门连着城门口,通向洛邑,然而还没等皇帝跑出城门,就被守在城门口的楚创、张长鸣等人抓住,宣应衷早已失了帝王之威,指着楚创破口大骂:“你敢拦朕?!你这是意图谋反,是为反贼!”

  楚创并不?说?话?,虽然眼里掺杂着害怕和?惶恐,但还是面无表情的持械站在原地。

  见状,皇帝立刻命令身边的十几个人杀出去,那些人确然都是高手,以一挡百不?在话?下,很快就为宣应衷杀出了一条血路,策马奔逃出去。

  宣应亭等人刚好赶来,立刻追了上去。

  游照仪目光四转,在经过楚创身边之时突然躬身,拿过一把放在那里的弩机,踩着乌夜三两下掠上城楼,举目远眺,对着宣应衷的马匹射出了一箭。

  那黑马中箭,扬蹄嘶鸣,宣应衷脸色惊怖欲绝的伸手,被身旁之人扯到自?己马背上。

  游照仪再次对着疾驰的马匹射出一箭。

  但这回空了。

  她并不?恼怒,见人马跑远立刻持械翻下城楼,落在等在下方的乌夜身上,策马复又追上去。

  一路追至郊外,宣应衷身边之人已被宣武卫的弩机手射杀了大半,只剩五六个还护持在他身边奔逃。

  然而宣应衷毕竟当了二十多年皇帝,日日黄粱绕枕,就算有人护着,又怎么可能跑得过这些日夜行军的将士。

  很快大军就追上了几人,宣应亭接过游照仪给他的弩机,一发即中,再次射在了宣应衷的马匹上。

  趁着这一机会,大军即刻冲上前去,将五六人围在了中间。

  宣应衷自?知已经跑不?掉,阴骘地看着宣应亭,冷笑道:“尔等乱臣贼子,是想谋取皇位吗?!”

  宣应亭神色冰冷地看着他,并不?搭腔,只说?:“二哥,今日十五,是团圆之日,随我去见见长姐吧。”

  闻言,宣应衷的眼里浮现惊恐,转身就跑,喊道:“我不?去!我不?去!”

  然而周围已被大军围死?,他在盾牌上没头乱撞,最?终脸色惨白地倒在地上,嘴里依旧喃喃着同样的话?。

  宣应亭的脸色变得有些复杂,朝郭南羽挥了挥手,对方受命,上前两步将宣应衷从地上拽到马上,大军改换路线,向皇陵驰去。

  在先圣显德皇帝打?下江山之前,中衢的国土只有雍州、谭州、广邑三城,以谭州中央的覃京为都,宣氏先祖皆入覃陵,直到中衢版图初定,国都迁往如今的上京,皇陵所在也变成了上京西?郊的巽山。

  自?先圣显德皇帝伊始,巽陵已经葬入了四位中衢皇帝,包括二十多年前被放入的先圣宣懿皇帝。

  宣应亭到巽山脚下的时候,宣应雍已经带着王颂兰在皇陵门口等他了,比起宣应衷的慌乱,王颂兰就显得镇定了许多,依旧保持着一国之母的风度和?仪态。

  大军镇守在山脚下,游照仪、郭南羽及周写随着几人踏上了宽阔的石阶。

  日光透过枝叶,抬头望去,依稀还能看见远方的群岚。

  宣应衷很是抗拒,但被郭、周二人死?死?钳住了手臂往上带,没有一丝逃脱的可能性。

  踏过千阶石梯,周围已然叠嶂重峦,抬目望去皆是高山,身边的树木也比先前更为蓊郁,每根枝条都呈现热烈的生长姿态。

  气势磅礴的棂星门在眼前巍然屹立,门后是巨大的祭天台,各朝皇帝在此?年年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棂星门是灰色的,两边巨大的楹柱已然褪去金漆,有着斑驳的斑斑孔洞,爬满了青苔藤萝,布满了岁月的痕迹,宛若这些年飘摇而去的逝鸿年华。

  再踏一步,远处晚钟骤然响起,在层叠的山峦中带来数声回音。

  巽山上还有一个皇寺,曾经明德帝君杨元颐就在此?待了数十年。

  几人听着钟声继续往上走,穿过寺庙明黄的墙壁,走过凿玉描金的碑文,就到了燃着长明灯的司马道,一代代皇族兴衰更迭在眼前不?断上演,最?终归于?黄土一抔。

  宣应亹的陵寝位于?司马道东南方的辅路,由杨元颐亲撰,宣应雍书丹的述圣纪碑位矗立在她陵前,上面一字一句的记载了宣应亹在位期间的功绩成就,此?书毕后,杨元颐亲刻十四字,是为:功名?半纸,风雪千山。言不?尽,观顿首。

  字字泣血,道尽哀思。

  再见此?碑,宣应雍一时情上心头,酸涩地落下泪来。

  宣应衷已然面如黄纸,兀自?低头,不?言不?看。

  行到此?处,游照仪、郭南羽、周写三人便不?再往前,只守在门口,宣应亭拽过宣应衷的手臂,拉着他继续往前。

  先帝无子,回光返照之时只来得及吩咐身边女官,让他们?护帝君无恙,为他免去无子殉葬之责,言罢便撒手人寰了。

  在宣室殿停灵半个月后,由钦天监择日封棺,连至七层,一路哭灵,由明德帝君及归京的兄妹三人扶柩,葬入巽山皇陵。

  原本因为要与?杨元颐合葬,宣应亹的棺椁便一直放在墓室中,等苡華帝君百年后再一起封入地宫,但杨元颐为了中衢、崇月之和?自?刎献身,于?去年年初抬入巽山,棺椁正?置于?宣应亹身边。

  正?待择日封陵之时,流云声一案被查出,先帝死?因成疑,宣峋与?身处太常寺,管着礼乐、郊庙事宜,更改了钦天监之日,硬生生的将封陵日延后了几个月。

  一路穿过墓道、过洞、天井及甬道,就能看到放着墓碑的前室,上书:宣懿顺圣皇帝神位。

  穿过此?室,后方便是摆放先帝梓宫的中室,里面四面都燃着长明灯,七层棺椁已被启开,完整的倒放在一旁。

  宣应衷在进?入前室的时候已经软倒在地,被宣应雍硬生生的拖入了中室,见到此?景立刻惊恐地蹬着地面往后挪,不?可置信的叫道:“你敢开棺!你疯了!你疯了!”

  宣应雍一把抓起他的衣领,将他拖到那棺盖面前,厉声道:“我能有你疯?!你自?己好好看看这棺盖!”

  开棺是宣应雍还在乾州之时命心腹之人漏夜前来做的,看清景象后再传信回去,自?己并未亲见,而如今那些棺盖上触目惊心的抓痕真切的映入眼帘,让她几乎被割得七零八碎。

  她声音悲泣,质问宣应衷:“你看到了吗?二哥?!”

  宣应衷挣扎着回头,脸色惨白,冷汗直流,讷讷道:“和?我有什么关系,不?是我干的,不?是我干的!”

  宣应雍伸手紧紧制住他,眼睛赤红:“你敢说?那药不?是你献的?!般若不?是你放的?!使?长姐陷入假死?钉入棺中,让她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她是撑到极限后自?刎的!二哥!宣应衷!长姐她何曾对不?起你啊……”

  宣应雍泣不?成声,声音苦痛难当的质问。

  闻言,宣应衷抓住宣应雍扼住他的手,眼里涌出愤恨,道:“你也知是假死??!我可没杀她!我没杀她!你忘了?是我们?一起把她葬入皇陵的!你们?都是凶手!你们?都是凶手!你们?手上都沾了长姐的血!啊!”

  他痛苦的惨叫了一声,身子被踢飞出去,勉力看去,是宣应亭站在身后,脸色阴沉地看着他。

  他和?宣应雍表情如出一辙,好像在看什么不?共戴天的仇人,这一幕让他从心底感到可笑,随即剧烈的大笑出声,带动刚刚的伤口,咳出几口血来。

  “你们?俩真的很像……哈哈哈咳咳!”他看向宣应雍,说?:“阿映,如果你能一直这么笨就好了,那样二哥一定会一直对你好的……可惜!”他脸色变得凶狠,说?:“你怎么能和?长姐一样呢?你怎么能和?长姐一样早慧?!还有你!宣应亭!都是从母皇肚子里出来的,怎么你们?一个个的都是天才,只有我是废物,只有我一无是处!口口声声说?着在乎二哥,敬佩二哥,到头来还不?是像母皇和?长姐一样忽略我?! ”

  他语气愤恨,像是要把这么多年的不?甘和?怨恨一齐吼出来。

  宣应亭恶狠狠地咬牙,大步走上前去把他拎起来,朝宣应亹的棺椁走去,可宣应衷似乎看出了他要干什么,立刻挣扎了起来,哭求道:“我不?去!我不?看长姐!放过我!求你了阿亭!阿亭!放过我——”

  凄惨的哭求在被按到宣应亹棺椁边的时候戛然而止,二十多年日夜噩梦的脸再次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棺中燃了不?腐之香,她身上也涂了药物,依旧保留三十来岁风华正?茂的青葱模样,双目紧闭,面容平和?,但身形扭曲,手中拿着她征战四方从未离身的拥水剑,剑尖深深的斜穿了自?己的咽喉,如雪的剑身上是早已发黑的血迹。

  内层的棺椁并不?狭窄,放置了一应陪葬物品,其中最?为醒目的便一旁放着的翠玉层云糕,那是杨元颐亲手做的,用木盒层叠封存才放入棺中,如今木盒碎裂,里面的糕点也不?翼而飞。

  棺壁上俱是抓痕和?血迹,密密麻麻,触目惊心。

第59章 风吹山角晦还明

  (3)

  眼前这一幕深深的扎入了宣应亭的眼睛, 让他控制不住的流下泪来,心口痛的麻木,抓着宣应衷的手瞬间泄力, 双膝一软, 跪在了棺前。

  宣应亭看着已然面色空茫的宣应衷,嘶声问?:“二?哥,你看?见了吗?”

  宣应衷被长姐的死状吓得魂飞天外,狼狈的退至中室墙角, 死死的抱着自己的脑袋。

  宣应雍却不肯放过他, 手?持匕首冲到他面前,攥住他的衣领愤恨交加的流泪质问:“你可有悔?!”

  冰凉的刀锋已经抵在他的脖颈之间,多年来的帝王威仪在此刻已然不复存在,他哀哀地哭求道?:“我悔!我悔!阿映, 放过我罢!放过我罢……皇位给你,什么都?给你,别杀我!”

  宣应雍见他这副哭泣认错的模样, 心中怒恨更甚,狠狠甩开他, 道?:“你对着长姐求去罢!若她愿意放过你,我便饶你一条性命!”

  “别!别!”他满地乱爬, 扯完宣应雍的衣摆, 又去抓宣应亭的的袍子, 最后还求王颂兰救他, 然而王颂兰自进入墓室起,就一动不动的跪在棺前, 像个?已经失去生命的木偶。

  正动作间,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 宣芷与的声音在外响起:“父皇!母后!”

  宣应衷眼里一下子迸发出希望,挣扎着站起来想朝门外跑去。

  宣芷与带了一队人马,被游照仪拦在门外,她有些祈求的说:“照仪!留父皇一条性命罢,怎么都?好,别杀他!”

  游照仪并没有接此话,只?说:“帝姬,您不能进去。”

  宣芷与见她如此,立刻神色焦灼想往里闯,却再?次被游照仪拉住,对方神色冷漠,严厉地说:“他谋害先帝,已是死罪,你难道?忘了你的诺言?忘了之前是怎么被送去叱蛮?忘了卜同?钰的死了吗?!”

  宣芷与的动作一下子僵住,复杂又痛苦的看?着她,一时没了动作。

  就在这犹豫之间,墓室的石门已经缓缓闭合,兄妹二?人并王颂兰走了出来,却不再?见宣应衷的身影。

  宣芷与感到一阵晕眩,腿软地跌坐在地上,轻声问?:“父皇呢?他……他死了吗?”

  宣应雍已经收拾好了情绪,淡声道?:“乾明皇帝祭拜先帝之时再?感悲态,气急攻心,猝然崩殂,本宫感念其敬孝之心,为?其辟地,留驻皇陵,择日?再?葬。”

  她将宣应衷关在了陵墓前室,与长姐的墓碑相伴,尝尝长姐尝过的滋味。

  宣芷与茫茫的反应了半晌,脸色发白的哭出了声。

  游照仪淡淡了看?了她一眼,心下叹气。

  远处晚钟复响,惊飞山林鸟雀。

  乾明二?十二?年二?月,乾明皇帝宣应衷卒于巽陵,其长女宣芷与继位登基,改国号为?建寰,其母王颂兰为?皇太后,其弟宣荐与为?洛邑王,再?往封地。

  建寰一年,登基礼成,新帝下令新开恩科,大赦天下。

  清明之时,游照仪随皇室宗亲再?往巽陵,重新祭拜了宣应亹,她的棺椁也被重新封好,随杨元颐一起封入了地宫,而宣应衷的则放在中室,等待太后百年之后与其合葬。

  她卸了驻京营统领一职,举荐了张长鸣,宣芷与想给她重新授官,却被她拒绝了,只?说再?议。

  从巽陵回来的第二?天,宣应亭及宣应雍复回边疆,与以往不同?的是,此次裴毓芙和郑畔都?随军同?行,裴毓芙还重领了官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