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陵台 第19章

作者:燕折雪 标签: 天作之合 市井生活 古代言情

  太子道:“父皇,兴许这胤国公是真心想要来为您庆贺天宁节的呢?”

  皇帝叹了口气:“潇儿,你不知,那时朕太年轻,做事也偏激了些……”未尽的话语里不无遗憾和惋惜。

  太子自然知道皇帝是有些后悔的,不然前些年胤国公请袭爵的折子递上来,皇帝也不会那样快的就恩准了。可如今皇帝看到胤国公的印鉴,第一反应是震怒,而后才是后悔莫及,不难看出,这桩事在皇帝心里依然没有放下。

  过了好一会儿,太子才听到皇帝疲惫的声音响起:“既然如此,他们想要入京参拜,那便允了罢。张胜全。”

  如鬼魅般侍立在皇帝身后的影子应了声“是”。

  “你去把那……捡起来,交给太子。太子,既然你领了四方馆,胤国公又找了门来,那这事便交由你去处理吧。看看这温家人,究竟想做些什么……”皇帝轻声道。

  那方铜制印鉴如同来时一样,被收入精铁匣中,由太子带出宫去,寻访它这一任的主人。

  文华殿内,皇帝坐在帝座上望着飞鸟从连绵不绝的铁灰色屋脊上起飞,扇动翅膀飞越这囚牢似的朱红色宫墙,飞向他去不了的远方。

  天空辽远而静谧,湛蓝色的天空嵌着一轮金光灿烂的日冕,不见一丝游云,万物沉浸在金红色的光芒里,像被滤尽了一切杂色,落在眼中仿佛是橙红色玛瑙,瑰丽而熠熠发光。

  今日是个好天气。

  像极了三十年前,他遇到燕千慈的那日。

  她名唤“慈”,可惜他却辜负了她的丹心悲悯。

  *

  前朝战事又起,华滟却是过了好几日才知晓的。

  不过等她知道时,据说那不过是边境一场小小的冲突,已经化解了。莫不是起先应对的将领没有经验,慌忙派了斥候匆匆一探,就吓得屁滚尿流,连夜派了信使出了坞堡到上京报信,一路累死了三匹马。

  结果上京城里慌急了一通,哪知隔日就收到了边关飞鸽传书,道有一队骑兵异军突起,打退了入关的散兵,揪住他们的首领一问,才知是鞑靼内斗时的溃兵,因无处可去,便想着来大夏境内游荡倾扫,掠夺粮草。

  皇帝知道这个消息时,哭笑不得。既喜能免一场战事,不用再从牙缝里挤粮草,又叹大夏朝中竟无武将可用,不过一支小小的溃兵,竟能吓得守将狼狈不堪,马翻人仰。

  幸好这次能有骑兵卓异,屡战屡捷。皇帝手握捷报,便和颜悦色地问那传信使:“朕欲策勋,不知这队骑兵是哪家将军训练的手下?是郑提督,还是米总兵?”

  大夏边界线长,又多战事、反叛军,以至于到了连皇帝都不能完全掌握武将的地步。

  哪知那传信使神色怪异:“……并非如此,那骑兵领头人自称,银甲军,出身,北境蒲城。”

  皇帝笑容一滞。

  内阁诸位大臣彼此间意见纷纷,但对于封赏一事上倒是难得达成了一致。他们认为此次必须厚赏骑兵首领,重罚驻城守将,以儆效尤。连一向持中立意见的御史中丞陈献章,都上书请封。

  皇帝并非不通人情之辈,更何况此次冲突化解得极快,很大程度上避免了大夏在没有准备好的情况与鞑靼开战的可能。只不过……当朝内阁重臣间,知晓他潜邸之事的甚少,而北境温氏,近几十年来本就沉寂不引人注目,皇帝如今几乎是被架在火上烤,封赏不是,不封也不是。

  幸而太子及时进宫,给他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儿臣已探访到胤国公一行人,如今正在令暎山脚京郊处赁了一处别院居住。”

  皇帝皱眉,问:“怎会住到那僻野之处去?”

  太子道:“据言,上京物价高昂……他们带的银钱不足。”

  皇帝:……

  皇帝叹气道:“罢了,他们一共几人来?”

  “依儿臣所见,不过胤国公与三四家臣而已。”

  皇帝若有所思:“朕记着今日收到的鞑靼四王子递来的国书上说,他们前来祝寿的使臣将至上京了。那么,你便安排让他们一块跟去行宫罢。朕亲自见见他。”这个他,指的自然是胤国公。

  太子默了一默,恭声应下了。

  国事说完,皇帝眼下心情还算不错,见太子又在跟前,便说起家事来了。

  “太子妃还是没有消息吗?”皇帝含蓄地问。

  太子知道这是问子嗣,他亦含蓄答:“贺氏身体一直康健。”

  皇帝便晓得这是仍然没有孕信了,不免有些失望。

  太子借机又言:“倒是儿臣有个妾侍前日里诊出了喜脉,如今已有三个月了。”如无意外,这个孩子顺利生下来,便是太子第二个女儿,或是第三个儿子了。

  新添皇孙,皇帝颇为欣喜:“好、好。”只是欢喜过后,他走下御座,拍着太子的肩道,“你子嗣丰茂,朕自然欢喜。不过当初朕和你一般大时,你已经会说话了。既然贺氏身体康健,你二人还需多加努力,终究还是嫡长子为正统啊。”

  太子自是应下不提。

  只不过皇帝不知太子内心所想,对于太子的恭顺还是十分满意。他哪里知道自己最为看重的儿子会在私底下腹诽他,一宫事务全被他宠爱的奚贵妃推到太子妃头上,太子妃日日忙得脚不着地,哪有时间和精力与太子同寝而眠。

  更何况太子华潇与太子妃贺仙蘅成婚五六年,太子妃曾对华潇坦言,早就看腻了他这张脸,若不是宫务实在多,她心里亦想寻几个俊俏郎君来放在身边看着,连心情都会舒畅许多。

  提到太子妃,皇帝不免想起常和太子妃呆在一处的华滟。

  念及这个女儿,皇帝自觉对她愧疚良多。

  “随波如今也到了年纪,需得为她寻一位佳婿……”皇帝伤感道,“朕还记得她刚出生时,抱在怀里小小的一团,转眼就长得这般大了。”

  太子想起华滟之前借调缇卫去查一个士子,心里暗自调笑,想着这个妹子说不定已为自己择好郎君了。只不过他未曾见过那齐曜,只听过衡澜文会会首向昂之对其才华的赞美,若是得空,他定要亲自招来缇卫问问那士子的情况。

  “那儿臣便代皇妹谢过父皇。”太子微笑着谢恩。

  转眼便是启程去行宫的日子了。

  华滟一早便起身梳洗,拜见过皇帝、几位庶母和太子妃后,就重新拆了头发换了身家常衣裳窝在月明宫等候。

  似这等举宫出发的行程,按照以往经验通常都是午时过后才能正式出发了。

  果然今日也不例外。

  华滟甚至在月明宫用过了午膳,才有太监来请她登车。

  坐步辇到了凌霄门下,长长一列车架一眼望不到尽头。

  华滟是皇帝亲女,又和太子、太子妃关系极好,自然被安排在了太子车架之后。再后面便是以奚贵妃为首的后宫嫔妃的车架了。

  华滟坐在步辇上,居高临下地望见华沁站在马车旁的单薄背影。光看形势,像是与接引的宫人吵起来了。

  她漠然地收回目光,督促抬辇的宫人快些走。

第26章 月斜楼上五更钟6

  坐在皇室特制的车厢里, 即便只是两匹马拉的小型马车也极为舒适。

  车厢壁原是双层的,内里一层夹板,外面一层湘竹, 因着天热,卸下了车厢前半部分的夹板,这样一来马车跑动起来便能有徐徐清风吹过疏密的竹编层,拂过车内人的脸庞。

  凌雪拉动着车门处的缥碧绦子,半卷起白底莓红的素绫,露出前方一半的景色来。

  华滟靠在松软的大引枕上, 手边是钉在内壁上的双层小斗柜, 拉开抽屉就能看到保母和女使们为她准备的枣泥酥饼、酥黄独、桂花糖蒸栗粉糕等小点。柜上摆了一套小巧的泥炉和杯壶,以供她们自行烹茶。而华滟脚下则隔了一只装满冰的长扁形冰鉴,保母不许她赤足踏在上面, 省得受凉, 华滟只好悻悻地套上了足衣。

  皇帝出行时的礼乐奏毕,车队总算开始缓慢地前行了。

  华滟透过阑干式的车壁看到有不少骑卫前后跑动着传递命令。

  其中有一位骑卫的身形叫她觉得很有些眼熟, 回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他是萧英叡。

  除大内禁卫外,一路护送的应还有缇卫, 只是华滟受拘于马车,并没有看到奇墨口中的那位徐佥事。

  车队前行了一阵, 很快就出了宫城, 外面的路没有皇宫那样平坦, 即便离得有些距离, 华滟仍然能够听到后面的马车中传来女子的抱怨声。

  其中有一道声音,她一听便反应过来是谁。

  华滟有片刻的出神。

  华沁有问题。

  她很早便发觉了。

  当年骆皇后还未离世的时候, 两个年龄相仿的小女孩一起长在骆皇后膝下,常常抵足而眠。

  若问幼时的华滟最喜爱谁,她会很快回答,除了父皇母后,就是小姐妹华沁。

  那个时候华滟还未被正式册封,华沁也没有封号,宫里提起她来时,都称“沁姑娘”。

  跟在华滟身边的乳母女使,一日里要唤上好几遍沁姑娘,不是问沁姑娘去哪了,就是请沁姑娘来安抚哭闹的公主。

  那时华滟父母双全,还有兄长疼爱,活得从来都无忧无虑。

  然后有一桩事,叫她记了许多。

  太子华潇长她九岁,华滟还是个小女娃的时候,太子已出阁读书了,是个翩翩如玉的少年郎。他时常会随老师出宫,有时会给华滟带些民间的小玩意儿,华沁与幼妹同住,算是他的养妹,自然也不会少了她的。

  华滟记得某次华潇从宫外回来,神秘兮兮地把她叫到一旁,然后揭开衣襟,从怀里抱出两只小兔子。

  她惊喜地叫出了声。

  那两只小兔子一黑一白眼睛都还没有睁开,窝在华潇的手里一动一动地抽着粉嫩的鼻头,极为可爱。

  华潇笑道:“今日出宫打猎,遇到一窝才出生的兔子,我就挑了两只回来。”

  华滟欣喜道:“多谢皇兄!”

  她亲自把两只小兔子接了过来,兴冲冲地跑回去给骆皇后和华沁看。

  骆皇后自然不会反对她养这两只小不点,只是笑着道:“你要和沁儿一起哦。”

  她虽不舍,但还是答应分给华沁一只小兔子。

  她令华沁先挑。

  华沁那时不知是不是被身边人耳提面令过,觊着她的神色,最后犹犹豫豫地选了黑色的小兔子。

  华滟嘱意小白兔,自然欢喜,哪里注意到华沁脸上一闪而过的不甘神色。

  就这般养了几日,骆皇后吩咐宫人给她们的小兔子送来最新鲜水嫩的青草,她和华沁一同亲手喂养。兔子越长越大,身上的味道也一日比一日重。华滟不以为意,但华沁却很是在意。每次同她一起去喂完兔子后,回来总要命人打水洗漱。因为叫热水的频次太高,华沁还被下人暗地嘲讽过。只是这些,那时的她都不清楚。

  华滟记得某日晚上想和华沁一同睡,华沁却借口皇后给她布置的课业还没有写完,她想夜里点着灯抄完,不欲打搅华滟的睡眠婉拒了。

  华滟没有在意,只是夜里一梦觉醒,天还未亮,她想起她的小兔子,便没有叫醒守夜的宫人,而是偷偷去了养着兔子的偏殿。

  她站在偏殿门口的阴影处,借着月光看到华沁面无表情地扼着小黑兔的脖子,活生生地把那兔子给扼死了。

  那年她七岁。

  华沁比她大上半年,七岁半。

  那夜她没有惊动任何人,连华沁都不知道她曾来看过。她回到寝殿,放下床帐,睡下。第二天依旧笑着念书、同骆皇后请安。然后听见照顾小兔子的宫人惊呼,兔子死了一只。

  骆皇后遗憾道:“许是离了母兔,还太小了,活不下去。”

  她亲手埋葬了那只小黑兔。华沁跟在她身边,和小宫人一样若无其事地哭泣。因为兔子实在可爱,很多小宫人们也会偷偷来看兔子。

  明明是艳阳天,她却觉得背上生了一丝阴寒。

  自然,这点事在皇宫里不算什么,但华滟长在父母的羽翼下,却第一次察觉到了何为人心,能叫一个小姑娘心思缜密地扼死一只柔弱的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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